《看灯如昼》李观妙

18、心跳

　　游春下楼的时候在咖啡自动售卖机附近撞见了涂丽丽。

　　对方紧紧牵着蒋晓玉，完全符合游春对她的第一印象：文弱、清瘦、目光不敢与人直视。

　　游春对她没恶意，碰见了自然礼貌式微笑，对方却在目光相接的刹那，整个人藏到蒋晓玉身前。

　　蒋晓玉不是学生会的人，但在辅导员办公室当学生助理，平时性格也很上进要强。

　　察觉到涂丽丽异常，她下意识回头，看见游春，怔了半秒，又瞬间扬起眉梢，一副警告对方不要靠近的姿态。

　　游春下楼有事，本来就没有和她们交流的打算，蒋晓玉这般护犊子心态，倒让她觉得有些稀奇，不过秉着事不关己的人际原则，她并未探究什么，同样冲对方笑着点了下头，便当什么都没看见，转弯朝楼梯下去。

　　两人约的一楼零食贩卖机前见面。

　　游春赶着时间到达时，徐照眠已经站在那儿，手里捧了两条巧克力、两个面包和一包瑞士糖。

　　“这得多大的事儿，你拿这么多好吃的贿赂我。”一凑近就被塞了个满怀的游春，望着今天总要各种投喂她的漂亮女孩很是无奈，她笑了笑，分不清真假，“不会是收到什么好消息了吧？”

　　徐照眠还不知道游春和自己母亲电话沟通过这件事，自然没听懂游春在暗示什么。

　　她喊游春第一节课下课就出来纯粹是因为憋不住心里的郁闷。

　　“我就…听了一些八卦，然后想问，你和路京繁很熟，是指多熟啊？”

　　徐照眠其实非常犹豫要不要问得这么直接，但一想到如果自己含糊，游春肯定也打马虎眼，就像早上那样，索性梗着脖子摊开来。

　　你和路京繁什么关系？
　　为什么对方和你讲话那么亲密？
　　小游姐，哼，路京繁年纪很小吗？
　　…………

　　徐照眠以为自己是大着胆子在问，但其实真实情况是，徐照眠声音微弱得游春险些没听见她说什么。

　　“路京繁？”游春扬眉。

　　徐照眠乖巧点头。

　　“问他的八卦？”游春不理解，这种事有什么值得见面问的，尤其发问的还是徐照眠。

　　谁要问他的八卦，谁关心他！

　　徐照眠皱眉：“不是，我就是问…”

　　“徐照眠同学，大点声，最近熬夜太多，听力不是很好。”游春习惯徐照眠有时不自信，但不自信并不是件好事，她得鼓励对方勇于表达观点。

　　她们现在又不是不熟。

　　是很熟，但突然低头，凑得那么近，徐照眠还是很害羞。

　　她下意识退后半步，躲开游春直视的目光，又迎上：“你以后早点睡呀…我刚刚就是问，早上那个问题，你和路京繁很熟，唔…是多熟啊？”

　　原来是这个问题。

　　游春这次听清了，弯着唇角笑了下，不慌不忙站直身子。

　　这个问题，一块儿研讨的黄月和简梦生也问过，那时两人问：为什么压缩包免费给路京繁，却120卖给他们，实在重色轻友！

　　她的回答很简单也很明了：路京繁跟她套一层姻亲关系，是她舅妈的亲侄子，这怎么好意思收钱？不然这种地主家的傻儿子，怎么着也得翻倍要价。

　　这个回答，现在也可以同样告诉徐照眠。但望着站在一片寒气里，脸颊冻得有些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徐照眠，她突然不想这么简单痛快。

　　“怎么问这个？”游春忽地反问。

　　徐照眠愣了下：“不能说吗？”

　　“也没有，可以说，”游春道，笑容淡淡挂在脸上，“就是你是因为想了解路京繁，还是因为想了解我呢？”

　　“如果是前者，我让对方亲自告诉你，如果是后者……”游春说着说着便不说了，只剩站在冬日里，目光静谧由温柔。

　　徐照眠浑身一凛。

　　她其实不太明白游春为什么这么问，但好像又有点明白，仔细思考一下，似乎还是不明白，甚至不明白自己现在在犹豫什么。

　　“我听了个八卦，八卦里面说…所以我就想问问，你和路京繁……”徐照眠想不明白，索性换了个说法，拐弯抹角去问，可话还没讲完，游春就直接打断了她。

　　“徐照眠同学，正面回答问题哦。”打断还笑眯眯的，仿佛此刻为难徐照眠的不是她自己。

　　徐照眠：“……”

　　“马上要上课了。”游春漫不经心地又补了一句。

　　徐照眠忽然有些着急。

　　“哎，好像还没上厕所，我先……”游春话还没说完，就被徐照眠拉住。

　　徐照眠微微鼓着腮帮子，模样有些恼火，可眸光却直勾勾地有些可怜。

　　“你，游春，我想了解你。”徐照眠说。

　　*

　　游春在某些时刻喜欢故意逗徐照眠那么几下，看对方不情愿、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红着脸颊跟她说话的模样很有意思，但假使对方完全顺着她，真的说出几句意味不明的话时，她又会莫名觉得心里臊得慌，耳根又热又红。

　　幸好上课铃声响得匆忙，游春不用立刻回答徐照眠，而是让对方中午吃饭等她。

　　也不知道到时候徐照眠还有不有兴趣和她聊这件事，但至少，游春想，要为对方空出这一段时间。

　　徐照眠坐在一楼B2班教室倒数第二排，她向来不喜欢英语课，不听也是常态，但上到一半，中途攥着手机离开教室却是少见。

　　凡越望着她的背影，心想这人不是下课才出去了十几分钟吗，怎么厕所没上干净，又肚子疼？

　　徐照眠只是晚上睡觉前喜欢跑厕所，白天可没这毛病，她溜出教室完全是因为收到了她妈用她小姑的手机发的短信，内容好长一段，震惊得她急需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消化一下。

　　徐妈妈在短信开头先是表达了对昨晚事件的歉意，即她和徐父不应该生气吼她，又在后面说明了这些年忽略她的心理感受，一味逼她彻底放弃跳舞的不应该，最后才回到主题，告诉徐照眠，她和徐父已经预约了周三去医院，她们这个家往后还和从前一样。

　　徐妈妈尾部落款是让徐照眠气消了就回个电话，爸爸妈妈很担心你。

　　徐照眠一字字，一行行，看得眼睛有点花，最后喘不过气，索性一屁股坐在走廊空荡的休息椅上，整个人虚脱又解放的矛盾姿态。

　　她不知道父母为什么会答复得这么快，但显然，这就是游春说的答案了。

　　前面的道歉和愧疚其实她一点都不在乎，反正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了，并且，大人总是愧疚，下次又再犯，这种话不如少听。她关心的只有最后一点，这个家到底会不会变成四个人。

　　答案是不会变，真好。

　　徐照眠下意识松了口气，甚至想笑出来，可慢慢地，她又蜷缩在座位上生出一种强烈的负罪感。

　　她是不是太狠心了？

　　她的这个家庭，明明完全有经济实力生育二胎，爸妈又那样期待。

　　孩子从母亲身体里被迫消失，母亲会痛苦吗？母亲会在某个瞬间责怪她吗……

　　徐照眠不知道，她低下头，焦躁地抓了把头发，忽然想现在就见到游春。

　　*

　　游春瞥见门口晃悠的徐照眠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被坐在旁边的路京繁用手肘撞了几下，才确定真的是对方。

　　还有差不多五分钟下课，怎么提前上来了？

　　游春疑惑皱眉，意识到什么，又瞬间拉开凳子从后门出去。

　　徐照眠本意是下课前三十秒给游春发消息，自己在走廊站一会儿，不打扰对方上课，没想到对方看见她，什么都没问就出来了。

　　一时惭愧是真的，一时欣喜和感激也是真的。

　　她凑上前，微微泛红的眼眶还没开始诉说什么，游春就道：“妈妈给你发消息了？我们去旁边的沙龙休息室。”

　　游春从来没有想隐瞒什么，所以在徐照眠诧异父母怎么这么快就跟她道歉时，她直接坦白了昨晚和对方母亲进行过沟通的事实。

　　“对不起，这事算我自作主张，我只是觉得你那时，包括现在的状态，都不适合和他们深入聊这件事。”

　　“而一旦不聊，哪怕只有这么一、两天，矛盾就会越积越深，到时候互相憋着一口气，更加说不清。”

　　“你妈妈在最开始合租那会儿，问过你的情况，我觉得你妈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相反，可能因为她教语文，很多事情一讲，她就能换位思考。”

　　“我借此给她讲了些故事，你…徐照眠，你在生气吗……”

　　游春见徐照眠坐在沙发上僵得连眼睛都不眨，忽然间也不知道是否有讲下去的必要了。

　　其实她是为徐照眠好，至少结果是好的，但徐照眠这样本能眷恋父母的女孩，可能真的受不了一个外人直接打电话对她父母的行为进行批判和教育。

　　移开视线懊恼叹了声气，游春见对方还没反应，索性心一横：“反正事情也解决了，你爸妈应该是说到做到的人，你待会儿给他们回个电话吧。其实不用自责，就你一个小孩都没被养得完全自由快乐，别说再来一个小孩，我是这么认为的，也是这么说的，如果你为此生气，那我就不打扰你，先……”

　　“我没有生气。”徐照眠有时候真的很迟钝，她拽住游春的袖子，又沉默缓了缓，才顺着袖口往下滑，握住对方冰凉的手指，终于听懂：“真没有生气。”

　　一个同龄人得为你抱有多大的不平才会鼓起勇气给长辈打电话。

　　这有什么好生气呀。

　　徐照眠说，我就是被你的行动力震撼到了，我就是没见过你这么牛逼的，你到底多会说，才会在她跑个腿去图书馆拿电脑的功夫，就把她妈征服了。

　　你说得真没错，事情得趁热解决，也太了解她的烂怂性格了，就昨晚那通二胎争吵，如果不是爸妈亲自来学校，她绝对不会和他们好好沟通，而爸妈工作忙，或许真不会特意过来，到时候两边就会爆发冷战。冷战到最后，冷得爸妈没脾气没心情了，不是不管她，就是她被逼着服软。

　　当然，如果她不想服软，也可能做出某些过激行为，比如割腕、比如吃药…反正要搞得父母两败俱伤。

　　徐照眠说：“游春，你这次真的救了我，我虽然会自责，但是在那个小孩不会出生的基础上，假如他真的出来，我就该死了。”

　　徐照眠说这话时感到莫名的疯狂，她一直不谈生死，怕别人说她意志力不够坚定，可在游春面前，这些话好像能够被理解。

　　她不是想死，对吧，游春，她只是在说，如果某些事发生，她会非常难过。

　　“什么救不救的，就是帮了你个小忙，”游春回握住徐照眠，人体是相当导热的，就算起初相握的是两只冰凉的手，慢慢地也会有温度上升，更别提拥抱，“事情解决了，就快点收起你那些混乱的小念头，不然和你同住，我得每天晚上去看你好几回。”

　　“或者，我睡你旁边了？”

　　游春说着笑起来，徐照眠和她脖颈相交，不知道是对方心跳，还是自己胸腔鼓动得太厉害。

　　到处都砰砰砰的。

　　“靠，你俩在这儿约会呢，”路京繁忽然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钻出来，望着里头拥抱的两人，大大咧咧道，“小游姐把车借我用用呗，我去趟校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