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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午时,阳光洒在皇宫八角屋檐镶嵌的琉璃金瓦上,西北侧,西角楼高耸,每隔五步便有一侍卫把守,这座楼只有一处正殿,空旷阴冷,望之俨然,里面的香尚未燃尽,隐隐约约能看到烟火缭绕。

      “这香燃尽了!殿下!殿下!该起了!”一个挽着圆髻的宫女边跪着边探着身子望着大殿中间的香炉,里面插着的三根香堪堪没入香灰之中。

      萧瑾瑜与这宫女跪在殿前,旁边立着两人,身着墨色衣服,其中一人腰间悬挂腰牌,刻着“肃渊”二字。

      肃渊,肃清正源,监管朝堂,从前朝到到后宫,肃渊司便是皇帝的一双眼。肃渊司分内外两司,内司由监察司司直监察百官,处理政务,而外司则掌管天子亲卫,银甲卫。肃渊司人员众多又关系复杂,但是有这腰牌的不过数人,而萧瑾瑜眼前这位正是肃渊司外司的指挥使宋玉。

      宋玉生的俊秀清朗,光看面容还是个翩翩少年郎的模样,不过一张口,声音冷冽,一听便知道不好惹,他侧头对旁边的属下说,“既然殿下的人开口了,你还不过去看看这香燃尽了没?”

      殿前摆放香炉的桌子不过三尺,香炉的情况在站着的人眼中应是一览无余。

      萧瑾瑜心中了然,看来这人是有心蹉跎自己。
      肃渊司向来不参与前朝后宫的党争恩怨,也正因如此,它才能被皇帝所信重,按理说,并不会特意为难自己。难道他与自己有什么私人恩怨?她一时狐疑。

      还来不及多想,宋玉又开口道,“殿下,下官有一姐姐幼时被送入宫中,前几年听家中长辈说起,臣的姐姐蒙皇后娘娘赏识,在身边侍奉,家姐与臣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深,多年未见臣思念甚之,不知殿下能否帮臣打探一二?”
      宋玉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姿态没有半点他口中有求于人的意思。他双手抱胸,一把佩剑环在胸前,反着亮光,晃得萧瑾瑜睁不开眼。

      她心有不悦,面上却神色依旧,反而笑着说,“宋都督说笑了,母后宫中的事我如何知晓,而且如今,母后为国祈福,身边伺候的只有两个年迈的嬷嬷,想来也不会是是宋大人的姐姐吧。”

      接着问身旁的人,“初一,你可曾见过宋都督的姐姐?”

      初一是她从小贴身侍奉的婢女,自然能摸透她的心思,初一话接的自然,“皇后娘娘宫中的人我认得不少,.....但未曾听闻有哪位姐姐是姓宋的,请大人细说说您姐姐名字样貌年岁都如何?我回头也好和宫中姐妹旧时再打听一二。”

      宋玉不是世家出身,祖上不过是戍边的将士。宋玉自小也是长在边城,后来其父立了战功,又逢大燕重武,这才得了荫封归京。因此,萧瑾瑜对他是不是真的有个姐姐,这个姐姐又是否真的在宫中,一无所知。

      萧瑾瑜没看透宋玉的用意。

      宋玉没有吭声,这时去看香炉的侍卫回来了,在他身边耳语。

      他没再提刚才的话题,话锋一转,说,“这香没入灰中,还未燃尽,还请殿下谨遵陛下口谕,燃尽了再起来。我等在殿外侯着。”俨然换了一副秉公行事的摸样。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瑾瑜看着他的背影,在心中狠狠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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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末午后,日头毒辣,萧瑾瑜跛着脚从殿中走出。

      每隔三日,她便要在此跪上两个时辰,今日有了宋玉的关照,她又多跪了半个时辰,现下膝盖火辣辣的疼。

      此殿名叫念英殿,殿门正中金匾上所书“念英”二字,正是太祖亲笔。皇帝御笔,昭示着皇恩浩汤,通常只有有功之人才可入殿。
      大燕国已开国百年,从四面楚歌到如今各国朝拜,靠的便是金戈铁马,沙场点兵。而这座宫殿,正是为了祭奠在战场上马革裹尸的英魂所建造的,留下的便是万里觅封侯的百年功名。

      不过,萧瑾瑜的跪拜自然不是皇家的褒奖。宫内卷宗记载,公主嘉阳,三岁习武,八岁可百步穿杨,十五岁领兵深入雪林山,擒北魏三皇子于腹地,皇帝甚爱之。然其恃宠而骄,不敬英烈,囚其于宫悔过,非诏不得出。

      在宫中,文绉绉的晦文暗语向来是皇宫内院的一块遮羞布,无论是皇权更迭还是宫闱秽乱,只需要几句话,就能够用简简几笔带过这背后的腥风血雨,无人再来探究她现下的光景。虽说是成王败寇,但是在权利更迭中,默默地被遗忘才是大多数人的归属。
      萧瑾瑜倒是对还是否有人记得她这个曾经呼风唤雨的公主不甚在意,眼下,她身边还有初一作伴。

      “这人是一定是故意的!”初一还记恨着宋玉故意让他们多跪了半个时辰的事,她扶着萧瑾瑜,一出来便咬牙切齿。

      初一是江阳人,江阳民风淳朴,当地人大多性格直率。初一幼时家中是街头杂耍的手艺人,因此她也会些身手,再加上前些年常陪萧瑾瑜在军中摸爬滚打,昔日在宫内外也是风光无限,便养成了如此张扬的性格。
      不过张扬,却难得的忠心。

      只是现在的自己,护不住她。萧瑾瑜想到这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你可知那是谁?”

      “一身黑,”初一提不起兴致,“肃渊司的鹰犬呗!”肃渊司的银甲卫负责监军的差事,行伍之人对其有着天然的敌意,初一在军中也呆过不短的时间,因此提起肃渊司自然没什么好感。

      萧瑾瑜狡黠一笑,摘下头上的一支金簪递过去,有心逗她,“那可是专管银甲卫鹰犬头子,喏,手刃仇敌的机会近在咫尺。”

      初一跺脚嗔道,“殿下!您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她赶紧掩过萧瑾瑜递过来的金钗,生怕被人看到。

      初一四处张望,过了一会说,“殿下,那人怎么不在了?”

      萧瑾瑜往四周看了看,确实没有宋玉的身影。

      初一在一旁小声道,“那人指不定又是宫中谁派来折磨殿下的,还说什么找姐姐,哪个世家贵胄把亲女儿送来当宫女!”

      这时,廊下两名银甲卫默默的走过来,拱手道,“殿下,刚才陛下急召,宋将军走前派我二人送殿下出去。”

      “急召?出什么大事了?”萧瑾瑜语气慵懒。

      镇北将军班师回朝不是秘事,银甲卫也未隐瞒,“顾小将军回京,陛下宴请群臣,调了银甲卫去殿前。”

      凡宫中盛筵,必有银甲卫护卫。

      走出念英殿,银甲卫转身告退。

      出了念英殿,萧瑾瑜拐过西角楼,走到静心湖边。夏末微风铺面,携夹着湖水的味道,透着清凉沁爽。静心湖中央有一座长亭,沿着长廊,她走了过去。

      西角楼有银甲卫重兵把守,平日里无人敢靠近,静心湖在皇宫最西侧,又紧邻西角楼,因此除了偶尔远远的有几队巡查的禁军路过,基本上没什么人会来这座长亭。
      她在冷宫两年,表面看似无人看守,暗地里波浪暗涌,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倒是这里,能安心待上一会儿。

      半晌,落日西沉,萧瑾瑜望着夕阳有些出神。

      初一在一旁一直走来走去,“殿下,您坐了两个时辰了,日头都要落了,您再不回去,晚膳又没得挑了。”冷宫的膳食,全由内务司的人统一安排,一靠人情,二靠抢。

      “每日就那些,有什么可挑的,”萧瑾瑜不徐不疾,“今日是十九了吧。”

      “十九您也得吃饭啊。”初一嘟囔,冷宫不仅破败,还什么都缺,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有的事,她想起自家殿堂堂金枝玉叶这些年在冷宫受的苦,眼圈有些红。

      萧瑾瑜笑了,“别愁了,今日御膳房吴总管当值,看看有什么吃食。”
      “另外,和他说一声,要是有西山的春笋,帮我准备点。”

      吴总管是御膳司的太监总管,专门负责日常采买。早年吴总管被皇后选中在宫中侍奉,两年前又借势顶了御膳司的差事,饶了一个采买的肥差,在宫中混的风生水起。

      萧瑾瑜在冷宫的这两年,全靠吴总管打点。

      初一听的一头雾水,虽说吴总管那常能搞到逆着时季的东西,但是笋子娇贵,如今已经夏末了,莫说是春笋,和笋沾边的都不见的有。

      不过提到能改善伙食,初一还是来了兴致,“今日您想吃什么?”

      “我吃什么不都一样,”萧瑾瑜摆摆手,看着初一期待的眼神,无奈的又该了口,“算了,选些色泽味美的。”

      初一领命:“得嘞,”说完,一溜小跑便走了。

      萧瑾瑜望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早年跟自己在军中待野了,这哪有姑娘的样子。

      初一一走,萧瑾瑜也顺着湖边走了走,静心湖接连着明溯河。京城西面环山,东边傍水,明溯河正是从京西的慈颍山蜿蜒至皇宫的源源一脉,然后又随之流淌到城外,是宫中唯一一处活水。

      黄昏时分,西角楼的倒影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透着一丝威严。一队禁军从绕过河岸往殿前走去,酉正,正是两班交接之时。萧瑾瑜静静的望着水面的片片涟漪,一时之间有些眼晕。

      她开始回想这两年发生的事情。

      她是虞皇后与武帝的嫡女,听闻她出生那日,燕北关传来捷报,几日的风雪散去,白雪初霁,暖阳初晴,武帝大喜,认为此女带来祥瑞,赐号嘉阳。她一出生便是武帝最宠爱的孩子,连御驾亲征都带在身边,她从小便同皇兄一起习武、领兵、上朝,享皇子待遇,连名字都与其他公主不同,是按皇子名号排下来的,中间有个“瑾”字。

      但这一切荣耀,在萧瑾瑜十八岁那年戛然而止。

      崇德二十年,虞家次子虞信在灵州边境擅离职守,带着一队将士销声匿迹,燕云台失守,虞老将军私自带兵回京,伙同太子萧瑾炆谋逆逼宫。

      宫变只在一夕之间,不管过程多么惊心动魄的波澜,波澜过后,只需一道圣旨便能粉饰太平。但是太平背后,堆砌的是无数人的鲜血。太子被废,虞家被查抄问斩,无数将士惨死在宫门外,武帝下旨,皇后与公主久居宫中,与谋逆无关,但皇后与公主内心难安,“自请”离宫,在念庵堂为死去将士祈福。

      不过,旨意虽是让她去念庵堂,最后不知为何却把她囚在了冷宫。她猜想,大概是在腥风血雨中摸爬过来的人向来知道怎么最能消磨人,一个有着“狼子野心”的人,在问庵堂静修无疑是放虎归山,只有困在高墙内,才会令雄鹰折翅,使凤凰无处涅槃。

      得天子之爱,皆爱之,惹天子之怒,皆恨之。这就是天子威严,这便是皇权。

      萧瑾瑜按了按眉心,算来,她与母后也是两年未见了。

      沉思中,一双手悄无声息地在她身后出现。萧瑾瑜似有所感应,微微侧目,余光中,金丝线,赤绫绢。

      “谁?”

      话音刚落,她还来不及回头看去,只听扑通一声,这双手使劲一推,萧瑾瑜跌落水中。

      此时,换班的将士归列,皇宫再次回归肃穆,明溯河冒出了几串不规则的气泡,很快又在涓涓细流中破碎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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