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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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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尽管如此,兹恩颂还是很喜欢他的这份工作。
高昂的薪水可以让远在老家的父母不再劳累的可以安享晚年,也可以让兹恩颂过上每周都有白面包和一些豌豆炖羔羊肉的日子,偶尔还能和同事出去小小对酌一杯。
他多了一个新的工作,安抚和治疗。
教会拥有一条地下暗道,通往一个监狱半狭小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那里是“他们”居住和通行的地方。
“他们”拥有那些神奇的力量,也为此被强行套上了“枷锁”,每周必须执行至少一次任务,遍体鳞伤是他们的常态,多是满身伤痕的爬回来,然后又因为治疗不及时,而在阴暗的地底蜷缩着死去。
“他们”似乎是一种低贱廉价的消耗品,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没有人在意他们活的好不好,就像一件商品般,如果被发现榨干了所有价值,叫会被立刻随时丢弃。
兹恩颂第一次跟着教会牧师们前往给他们治疗,在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的烛火下,提着药箱小心的在阴暗的地道穿行的时候,就差点踩到路边摊着的一坨人。
尽管如此,那人也只是懒懒的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甚至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就合上眼睛闭目休息了了。
那人身上几乎就没有一块好肉,大片大片的伤痕触目惊心,整张脸被毁容,看不出具体年龄,伤口因为被踩到而撕裂渗血,那人却连呼吸都没有波动。
同行的牧师回头道:“那人没救了,不要浪费时间,随便找几个还有气到给他们上点药,把任务完成早点回去吧。”
而那人听到这话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似乎也认定自己就快死了,就这样艰难的靠着地板呼吸。
兹恩颂抿唇,没有回话。
或许是圣母心发作,或许是血脉中莫名的冲动,来自对同类的保护。
不,那是圣经中描述的从高塔坠落的王对于民众的眷恋,是伊普利亚赠出的苹果和刮下的身体血肉,是达拉捧那束凋落前留下的玫瑰,是被分尸却甘之若饴的阿尔尼临死眼角前落下的金色眼泪。
自上而下的,高高在上的怜悯。
……
这份工作一做,就是两年。
两年下来,兹恩颂已经从曾经的青葱少年变成稳重青年,虽然是他单方面这么认为的,但是他确实基本得到了信任,上药时不会被警惕的躲开,偶尔也能和他们们聊几句。
好叭,其实是那天兹恩颂觉得地底太黑了寻思有没有火能照一下,然后一团小小的火焰忽然就在他的手中出现并开始燃烧,而这一幕被当时正在结束治疗的人看见了。
伴随他们诧异吃惊的眼神,尽管解释了半天,兹恩颂依旧变成了他们眼中的“同类。”
而且是“幸运的同类。”
仅仅是借助这一层“同类”的皮,兹恩就颂顺利到不敢相信的得到了他们的接纳,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不少教会的隐秘。
比如,教会的如今大名鼎鼎的“代行者”,和他们一样都是教会从各地搜刮来的孤儿之一。
他也曾经同样住在这里,曾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把自己蜷缩在一起,用满是疤痕老茧的手攥紧身边所有可以利用的武器,藏在煤油灯下勉强可以照明的一个小角落,妄想以得到一些似乎可以慰藉自己的温度。
只不过他很幸运,非常的幸运,早早拥有了离开这里的资格。
何其幸运,何其可悲。
奇怪的是,那人口中说着幸运,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羡慕和向往,反而是怜悯和不忍,不少人垂下了头不说话,那人眼睛里满是同情,摇了摇头,也没有再说话。
于是兹恩颂好奇的开口问,“不管怎么样,成为了代行者之后,他的生活应该都会变得好起来吧?”
男人只是笑了一下。而整个房间里的人都露出了好笑一般的表情,一旁的女人更是嗤笑了一声,满脸嘲讽。
然而顶着兹恩颂奇怪的眼神,她只是低着头,状若癫狂般喃喃自语着:“不过还好,他就要逃走了……他说的…很快就能离开了……”
那时,兹恩颂只是心道:怎么可能,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说教会让不让,他怎么可能舍得的离开教会啊。
而在那几个月里,兹恩颂总是看见一个人站在地道入口。
他的身影单薄挺拔,清瘦却傲然,但此刻在烛光下,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像是一条无望的通往沙漠的死路,无端显得孤寂。
明明浑身都掩盖在黑色袍子下,明明他的身影身份地位那么的高,是兹恩颂本来仰视一辈子都不一定接触的到的大人物,兹恩颂却无端觉得,他似乎很脆弱,就像一张纸般,好像一个用力就能散了。
那人似乎在出神的发呆,地道的门没有上锁,他只要往前几步,就能进去了,可直到被兹恩颂恭敬的呼唤一声后“代行者大人”,他都没有选择进去,而是恍若初醒般对着他点了下头,就匆匆离去。
然而就在一个月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大人。
只是地道里的人,更少了。
广场的十字架上爬满了终年不去的血腥,一连下了半个月的雨无法熄灭那点燃的火焰和宣杀旨上的种种罪孽,反而被染的暗红刺目,空气里都是淡淡的铁锈味。
嗷嚎和火焰熊熊燃烧,点燃了教堂北面半边的天,女人那沙哑却温柔的安眠曲歌声也彻底消失在了深夜,取而代之的是凄厉疯魔的痛苦叫声。
大火燃了三天,地道内空旷了不少,寂静的夜晚,教堂种的丁香到了季节开放,在恬静的幽香中,兹恩颂看着教堂的天花板上的那圣洁高贵的彩色玻璃拼合出的天使画像,掰着手指数着还剩几个。
一个…两个…三个……
……
啊,要没有了……
——
神诞日。
兹恩颂早早起床,踢开了脚边的酒罐,但是请别误会,他对教会欢庆神明诞生的这种神诞日庆典没有一点兴趣。
镜子里的红发男人长相平平无奇,红色的卷发因为常年没有修剪显得有些颓废,书卷气被身上缠绕的酒后宿醉气息掩盖,眼袋明显,像是苍老了不少,明明才27的年纪,却像是三十多快四十了。
兹恩颂揉了揉眉心,用冷毛巾敷在脸上强行让自己清醒,提着药箱披上神职人员特色长袍准备前往教堂上班。
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在糕点的香气和叫喧闹的卖声中,兹恩颂给自己加了好几层隐身才勉强挤进人群,进入教堂。
刚刚挤进教堂的兹恩颂在和同僚们礼貌叙旧后,来到了地道的门前,弯腰打开入口的门,俯下身顺着梯子跳下,穿过阴暗的地道,他来到了一扇门前。
烛光摇曳,大门被紧紧锁上,无数的铁链把大门锁的严严实实,被烛火照的如同地狱般致命的危险,漆黑幽深。
兹恩颂把手中的烛台放到脚边,埋头试图在那一大串钥匙找到自己的目标,伴随着窸窸窣窣的,金属碰撞的声音下,大概花了三分钟,他总算找到钥匙打开了门。
浓郁的血腥味一瞬间袭来,一片漆黑的环境里,早已习惯的兹恩颂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拿起烛台关上门,走进了房间。
一个浑身血肉外翻,不成人形的女人瞬间清醒,她扭曲着蠕动,靠近了兹恩颂。
她爬的是那么艰难,于是兹恩颂弯下身,看着女人抬起头,露出满是伤痕,触目惊心的五官,曾经紫色如同水晶般澄澈的眼睛此刻早已干枯,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被强行割下嘴唇的位置上,那片可怕的疤痕张张合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像是畏惧,像是担心,又像是害怕。
兹恩颂知道女人在担心什么,也知道她害怕的是什么,知道她之所以变成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份注定飘渺的希望。
他想,或许他应该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让她担心了。
但是,没有任何人拥有决定他人的权利,所以最后他还是说:
“传言是真的,莫伊克,不,代行者……他被抓回来了。”
女人的动作彻底停下。
她的眼神像是一片死灰,彻底失去了生机,无边的寂寥沙漠都无法形容她此刻眼底的情绪,她只是咧开了嘴,笑的疯魔,笑的眼泪直流,无声的凄厉哭泣,哭的弓着背,血肉模糊的更加明显,丑陋的像是一只爬虫。
当年那些人,只剩她了。
……
日常一个一个给伤员们上完药,兹恩颂离开地道内回到了教堂的地面,此刻外面喧闹不断,吵的他耳朵疼,内心更是因为压抑烦闷,面对金碧辉煌的华丽走廊,他深吸了一口气,准头准备离开。
这时,他忽然看见走廊尽头的一道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繁杂长袍,缠满金色小铃铛的脚踝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就这样赤足走在地面,金色的丝线几乎缠满了他全身,如同一个昂贵精美的提线木偶。
他的头上带着白色的,层层叠叠的纱布发冠垂下,依稀遮住了眉眼,看不清,显得高贵而纯洁,赤.裸的双臂上是金色的饰品,像是水波般荡漾美丽,麟麟波光下,饰品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的双手被手铐束缚放于身前,脖子也带了一个项圈,任誰都看得出他阶下囚的地位,那黑色的长发垂落于身后,和那苍白莹润的肌肤对比明显,无端增添了几分艳丽霏糜。
在他身后是,是数十个警惕的骑士,他们紧紧盯着他,丝毫不敢让他离开视线一秒,哪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手中武器丝毫不离身。
他像是即将被押送祭祀的犯人,又像是被牢牢束缚在笼中却依旧高傲的天鹅。
青年徐徐走来,他的步子很慢,这是带来一阵很轻的微风,脚踝上的铃铛声音清脆悦耳,雪白的身影擦过,华丽的长袍拖在了地上,像是花瓣般散开,合拢。
兹恩颂呆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