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逢冬》若筱

8、运动会

　　2011年5月23日

　　比赛那天，我穿着小熊玩偶服，陪岑攸跑完了八百。

　　冲过终点的时候，岑攸激动地拥抱了我，我高兴地傻笑好几天。

　　江措说是我的喜欢给她镀上一层金。
　　我说不，是因为她本来就很好。

　　我的喜欢，从来都是因为她值得。
　　在我眼里，她就是最好。

　　岑攸的终点是八百，而我的终点从来都是她。

　　到最后，她都以为我是学校安排的给参赛选手加油的同学。

　　没被发现，有点失落，但又很开心。
　　我又可以继续偷偷喜欢她了。

　　我的女孩，你真的很厉害。
　　——《Miss cy》

　　运动会当天。

　　乱而有序的开幕式结束后，江城一中2011年春季运动会正式开始。

　　学校给每个班都划分一块区域给以后勤补给，人手不够，岑攸和赵欢临时被拉去充当苦力，将课桌搬到操场。

　　又是习惯性地同赵欢从一班绕去，走到前门时，赵欢暗戳戳往里面看了眼，江措没在教室。

　　她撇了撇嘴。

　　岑攸见状，道：“应该在操场吧，现在各个班教室里都没什么人。”

　　赵欢折眉道：“也是。不过想想昨天迟扬放气球那事，我到现在都觉得真帅啊，一般人干不出这种事。”

　　岑攸也罕见地猛点头附和。

　　确实。

　　可以说是震惊全校。

　　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有他们高一年级两栋教学楼的学生在围观，到后面，几乎全校都被那场白色气球雨震惊。

　　迟扬疯狂的举动震慑全场，当天一中论坛全在讨论这事，白色气球徜徉天空，仿佛年少的梦。

　　而迟扬。

　　少年的“王子礼仪”照简直杀疯，轻狂兀傲，也成了多少女生的梦。

　　盛夏骄阳似火，却不敌少年的光芒万丈。

　　“龙王貌似挺生气的吧？”岑攸记得昨天的全校狂欢里，刘海龙的愤怒一吼毫不逊色。

　　赵欢耸了耸：“气炸了好嘛，多狂啊。据说被叫去办公室骂了一下午，在班级门口罚站到放学，还要写一万字检讨。”

　　岑攸的脚步顿住，诧异：“没有记过吗？”

　　看刘海龙那么生气，迟扬的动静又很大，她还以为会被警告处分。

　　赵欢嗤笑声：“拜托，那可是迟扬诶，清北的好苗子，一中冲击省状元的希望，下个月他还要代表学校参加全国数学竞赛呢。要真让他背了处分，不让其他学校看了笑话？”

　　赵欢凑到岑攸耳旁道，挑眉一笑。

　　岑攸啧啧感叹：“真屌啊。”

　　这也就是迟扬，换作是他们这些一茬一茬的小普通，请家长记过是分分钟的事。

　　路过荣誉墙，岑攸下意识看向最上方，她们刚刚讨论的主人公。

　　一中刚结束一次月考，上面的不少照片都变了变，移了移位置。

　　唯独迟扬，他的照片从入学开始就一直挂在最上方，最中间的位置。

　　他从来都是第一，目光所及的第一眼。

　　照片是一张迟扬穿着校服的简单证件照。

　　夏日的阳光照在荣誉墙上，落在他的眉眼，鼻梁，嘴唇，每一处都恍若恰到好处的精雕艺术品，浑身透着干干净净的少年气。

　　他眉梢微扬，微分碎发下，少年锋锐的黑眸熠着光，唇轻启，看似是全然的慵懒随意，眼底却又有着势在必得的倨傲。

　　照片下方，有一行黑色小字。
　　高一（一）班迟扬，696分/1。

　　江城一中的第一，同样亦是这次八校联考的第一。

　　岑攸瞻仰了片刻大佬的风范，转头又瞧了眼一旁的第二面墙。

　　岑攸在这次联考中进步很大，在前两百几乎都被几个重点班垄断的情况下，考了一百多名，班级前三。

　　虽然也是前两百的尾巴，但她已经很满意了。

　　照她这过山车的成绩，下一次这么好的模拟考成绩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找到自己的名字后，岑攸嘴角的笑意再也压制不住，笑得美滋滋的。

　　——高一（五班）岑攸，608分/198。

　　岑攸张开双手的食指和拇指，上下合在一起，比出一个照相机的手势，镜头的焦点对准自己的名字，记录下此刻的荣誉。

　　大片大片的阳光洒在贴着照片和名字的光荣榜上，洋洋肆意。

　　“走——”

　　岑攸正要催促赵欢离开，喊了声却不见动静，低头，发现她停在某面荣誉墙前，伸出手，对着某个名字画了一个圈。

　　没有任何悬念，岑攸走过去就看见那个被赵欢指着的名字——江措。

　　“得了，走吧，我两搬个桌子快搬半节课了。”

　　赵欢慢慢起身，嘴角的笑容未减，同岑攸站在一起往操场走着。

　　“不过姐妹，你这次进步有点大啊，是不是背着我偷摸熬夜学习了？”赵欢语带调侃，故作夸张道。

　　不说赵欢，岑攸自己都对这次的成绩惊讶。

　　但，也算是她应得？

　　不辜负椰子先生的“学霸笔记”指导，每天深夜还给她发短信及时帮她解答各科疑惑。
　　她自己也算争气，说是头悬梁锥刺股也差不多，要是成绩再提不上来，她都觉得对不起椰子先生的一对一补习。

　　一中的学霸大佬，放到外面给别人私教补习，可贵了。
　　这不是知识，这是金钱的味道。

　　这么一个月下来，她的成绩不好才怪。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岑攸只以为对方应该是重点班的，但随着后面岑攸有好几次能在课堂上同数学老师互动难题，对方两眼发光地看着她时。

　　她不禁在心里猜测，他肯定在重点班也是个超级学霸。

　　岑攸前面，光荣榜上的前一百多名同学的名字，岑攸看着看着总是会忍不住猜想。

　　这个会不会是椰子先生呢？

　　岑攸曾经试探过对方到底是几班的，大概在年级排多少名。

　　可他却模棱两可的来了句。
　　[你猜？]

　　甚至还意味不明地来了句“说不定我们早就见过”。

　　不过岑攸也只当是在开玩笑。

　　岑攸拖长尾音，搞怪道：“因为姐妹我，就是这么优秀。”

　　赵欢阴阳怪气地“切”了声。

　　等两人搬桌子到操场时，部分比赛已经开始了。

　　体委看见岑攸，走到她面前，指向操场某地：“女子八百的预赛等会就在那，你注意听广播及时去那报道，加油哈。”

　　岑攸点了点头。

　　女子八百的预赛和女子跳高正好撞上，岑攸没办法陪赵欢一起，彼此给对方简单地加油鼓气后，前往各自报道点。

　　领了贴有数字的选手背心服穿上，岑攸站在操场最内侧的1号跑道，做好预备姿势，蓄势待发。

　　裁判员站在跑道外，一手拿着口哨，另一只手抬起，示意参赛选手看他手势。

　　岑攸弯腰屈腿，双眼直视前方，眸中有着跃跃欲试。

　　哨声即将吹响的前一刻，岑攸不经意瞥见操场内道旁站了一个穿着玩偶服的同学，他热情地朝她的方向挥着手。

　　岑攸猜想可能是学校安排的给同学加油的，活跃气氛。

　　哨声响起，裁判员登时将手挥下。

　　身体近乎本能地，开始迈腿往前跑。

　　岑攸按捺住想要冲到前面的着急，尽量仰着头，用鼻子有节奏地呼吸，匀速而不乱地跑着。

　　一圈下来，岑攸逐渐处于中后的位置。

　　或许是不少选手在最开始的时候太过加速用力，到了最后一圈左右，岑攸慢慢提速，位置开始一点一点往前移，前面的人越来越少。

　　离终点最后五十米的时候，岑攸看着前面仅剩的一个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咬牙坚持冲刺。

　　越来越近，岑攸的视线在炎炎日光和汗水下逐渐变得模糊，隐约间她好像看见她旁边也有谁在跟着她一起跑。

　　岑攸微侧目看向左方。

　　刚刚在起点看见的穿着小熊玩偶服的人，此刻也跟在她旁边，出现在了临近终点处。

　　岑攸看他手臂的动作姿势，他好像是也跟着跑了八百。

　　什么时候运动会可以陪跑了吗？

　　再一次听见哨声，岑攸跨过了终点，预赛第二。

　　她走到一旁，俯身喘气，脸色略苍白。

　　忽地，眼前多了一瓶矿泉水。

　　她下意识接过，手指刚触上瓶盖，就发现已经被扭开。

　　疑惑抬头，是那个穿着玩偶服的人，他对着岑攸双手并对，竖起大拇指。

　　这是在夸赞她?

　　岑攸诧异瞬，扬起脸，对着他也比了个“赞”：“谢谢。”

　　待岑攸说完，对方突然朝她有模有样地做了几个小熊卖萌的动作。

　　单手叉腰，踢腿，敬礼正步，转圈跳舞……

　　样子笨拙却认真，看着滑稽又可爱。

　　岑攸被逗笑了，轻轻笑出声，自然轻松。

　　这番动静引来不少人围观，可当其他人都聚过来看他时，他却又好似害羞似地捂脸跑了。

　　慢吞吞迈着小碎步跑步的样子，岑攸眯眼笑，这个姐妹真可爱。

　　待那人走远。

　　岑攸张望四周，才注意到，似乎只有她手里拿着他送的矿泉水。

　　到了第二天，女子八百决赛的时候。

　　岑攸又遇见了那个穿着小熊玩偶服的女孩。

　　说来奇怪。

　　岑攸今天特意留意了一圈，先前她都没看见他，怎么一到她比赛就像从天而降了。

　　她还问了赵欢，赵欢也说昨天没在其他地方看见过他，倒是一中论坛有人发了照片在捞玩偶服里的同学是谁，想认识这个可爱的妹子。

　　岑攸的目光不期而遇和对方撞上。

　　还是那个熟悉的“加油”手势，岑攸朝他笑了笑。

　　其他人也误以为对方是在和所有参赛选手加油，都纷纷投以短暂的好奇目光。

　　哨声响，所有人都进入比赛状态。

　　或许是以为他是学校安排增强同学意志的，一时间竟也没有人怀疑和阻拦他陪跑的行为。

　　不知是不是错觉，岑攸发觉对方的频率似乎和她相差无几，甚至有意无意地带她调匀呼吸。

　　一晃眼，岑攸周围的人越来越少。

　　恍恍惚惚快两圈，她已经前三了。

　　她不由震惊地瞪大眼，这是她？

　　最后半圈，随着身边人的加速，岑攸身上的血脉似也激愤沸腾，忍住胸腔呼吸的难受，用尽全身力气，一咬牙。

　　再一回过神。

　　哨声在耳边响起，她低头看，已然冲过终点。

　　第一。

　　岑攸不可置信地愣了瞬，随即她看着面前蹦蹦跳跳为她喝彩的小熊，一个激动，岑攸猛地抱住对方，头埋进他的肩膀处，两个人离得很近，岑攸的脸紧紧贴着玩偶的头，姿态亲昵。

　　岑攸兴奋地涨红脸，颤着音：“谢谢你姐妹！”

　　玩偶里的人没说话，安静好一会，停在岑攸背后的手才轻轻放下，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肩，回抱。

　　隐约还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与有荣焉感。

　　玩偶服套在外面，明明看不见里面的人的表情，但岑攸却似乎听到对方热烈的心跳，仿佛在为谁呐喊。

　　颁奖时，那人仍朝着岑攸比心和比赞，毫不吝啬地表达夸奖。

　　浑身上下的因子仿佛都在跳动诉说一个事实。

　　——看，女孩，你多棒。
　　你真的很厉害。

　　瞬时。

　　摄影师照片定格的那一刻。

　　她脸上的笑容更加大方自信，眼眸亮闪闪的。

　　是啊。
　　她真的很棒。

　　可等一切结束，岑攸再想找他时，却已不见他的身影。

　　好像他的出现，从来只是为了某个特定的时刻，和某个……唯一的人。

　　——

　　酷暑夏日。

　　迟扬脱下玩偶服站在器材室的时候，校服皱巴巴地贴在劲瘦的腰身，半隐半现利落的肌肉线条。

　　额前碎发凝着汗珠，嘴唇发白，浓密的黑睫发颤，看着颇为狼狈。

　　“砰——”

　　门被打开。

　　是江措。

　　他没好气地递给迟扬一瓶水。

　　迟扬眼神倦惫，抬手的动作很慢，不经意流露出自然慵懒感。

　　饶如此。

　　他眼中的笑意真实且深。

　　江措注意到迟扬嘴角久挂不下的笑意：“你这是热傻了？”

　　迟扬仰着头，清澈的矿泉水顺着瓶口入喉，有几滴不小心洒出，滑落至下颌，喉结，又没入胸膛，漫着说不出的性感。

　　闻言，他摇头，没头没尾，笑音略带着些傻气：“她抱了我。”

　　江措：“?”

　　半晌。

　　“……”

　　江措没忍住冒出句“艹”。

　　迟扬浑身热得湿透，脸红得好似灼烧，根根手指劲有力地捏住空瓶，略虚无力地倚在墙上。

　　但眼中明晃晃的笑意，好似刚中了头奖，大喜过头，恨不得昭告天下。

　　这一刻，众人眼中难以接近的天之骄子，像极了陷入热恋吃到蜜饯的害羞大男孩。

　　江措似是嘲笑：“又是气球雨，又是陪人跑八百，迟扬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会的？”

　　迟扬抿唇没说话。

　　脑海里浮现的是刚刚女孩夺冠的笑颜。

　　想着。

　　他嘴角又渐渐勾起笑，淡又满蕴温柔。

　　江措没眼看，听着吊儿郎当，神色却是难得严肃：“迟扬，你不会认真的吧？”

　　迟扬抬头，闻言只是默默地望着江措，说得很慢，黑眸透着浓浓的认真。

　　“她很好。”

　　江措听懂了，不置可否一笑：“呵。”

　　对于这个从来都是傲视睥睨的好友能够默默做这么多，连喜欢都不敢说出口的女孩，江措也自然好奇地观察过。

　　他以为她会有什么过人之处。

　　但他失望了。

　　不是什么大美女校花，顶多清秀耐看，典型的乖乖女性格，成绩中等，提分也是迟扬帮的她，似乎也没什么其他特别的了。

　　他实在没明白，迟扬怎么会喜欢上这么普通的岑攸，还为她做了这么多，对方却什么都不知道。

　　江措替迟扬不值。

　　“不过是你的喜欢给她镀上一层金，是你把她想象得太好了而已。”

　　迟扬垂下眼，看着地面，浓密的睫毛在眼睑笼上一层阴翳，看不真切他的神情，恍恍惚惚似失神。

　　他声音很轻，有些落寞，话语却是十分的认真。

　　近乎执拗。

　　“她就是很好。”

　　她一点不普通，只是她好像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她站在那里，他就很喜欢。

　　喜欢没有标准，没有答案。

　　岑攸就是迟扬喜欢的理由。

　　在他的心里。
　　岑攸就是最好的。
　　毋庸置疑，无法反驳。

　　不是他的喜欢为她镀上一层金。

　　而是——
　　她本来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