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逢冬》若筱

10、牵手

　　高考结束，学长学姐回到高中拍毕业照。
　　一位学长和他暗恋三年的学姐表白了。

　　学姐同意给他一个追求她的机会。
　　他好勇敢，也好幸运。

　　不知道两年后，我和岑攸毕业的时候，我也能这样幸运吗？

　　上楼梯的时候，岑攸被挤得差点摔倒，我没忍住偷偷到她身后，牵住她的手，护着她走到四楼。

　　结果自己因为太紧张走到了五楼……
　　她会知道是我吗？

　　岑攸给我分享了一部电影《初恋这件小事》，电影里小水将星星连成喜欢的人的名字，这样魔法就会让暗恋的人也喜欢上自己。

　　嗯……我也试了。
　　心诚则灵？
　　但江措说我神经病……

　　最开始，我也以为喜欢是可以脱口而出的肆意。
　　后来我才明白，喜欢是小心翼翼的克制。

　　漂流瓶，星星里的名字……
　　岑攸是迟扬年少的欢喜。
　　——《Miss cy》

　　2011年6月9日。

　　夏日蝉鸣不止，梧桐树下的阳光肆意。

　　一中2011届毕业生在结束高考的次日，回到母校拍摄毕业照，为高中三年画下一个句号。

　　“来，同学们看镜头。”
　　“一，二，三，毕业了！”

　　五楼到一楼，高三两栋教学楼，一叠又一摞的试卷，从天而落，少年少女畅快的欢呼和笑声，好似一场梦幻的大雨。

　　一切恍如隔日，再仰首。
　　骄阳似火，那是少年风光无限的青春尽头。

　　叛逆的胡闹，是母校给予他们最后的礼物。
　　毕业的狂欢，送给高三。

　　听见动静，不少高一高二的学生也跑出来看，赵欢拉着岑攸去凑热闹。

　　人很多，学长学姐扔书的阵仗很大，亲眼目睹，心里不由震惊。

　　岑攸感叹：“我们高三的时候也可以这么扔吗？”

　　赵欢不忘鼓掌：“必须呀，不能厚此薄彼。那些试卷我特地没扔，就是等着一天，我要好好地出口气。”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句“毕业了”，整个校园都回荡着这一句话。
　　回音不绝。

　　见状，岑攸也不禁心生向往。
　　毕业了真好，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像他们还得继续对着做不完的试卷和难题发愁，每天睁眼闭眼都是学习。

　　预备铃响。

　　岑攸和赵欢要往回走。

　　突然听见一道响亮爽朗的男声，扯着的嗓子微破音颤抖。
　　“高三一班的李思晴同学，我是七班的张岩。我喜欢你！高中三年，我喜欢了你三年！之前你说要以学业为重，还让我也好好学习。现在，我们毕业了，我也从年级倒数成为年级前一百——”

　　这是在告白？

　　正在往回走的高一高二学生纷纷退回脚步，转头当起吃瓜群众。
　　周围瞬时涌起大片起哄声和口哨声。

　　四楼的方向，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个男生盯着对面某处惊讶呆住的女生，犹豫紧张片刻，又闭上眼大胆说出最后，也是全部的心意。
　　“李思晴同学，高考出分后，如果我考到你说的名次，你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吗？”

　　岑攸挑眉诧异。
　　只是追求的机会吗？
　　她以为，学长趁势告白，说的会是“和我在一起”。

　　“给我一个机会”和“和我在一起”。
　　都是表白，却又天差地别。

　　原来，面对真正喜欢的人。
　　连追求都怕是一种冒昧和叨扰。

　　说完，学长像是忽然放开胆，目光炯炯地盯着女孩。

　　岑攸和其他人一样，都忍不住期待紧张起来。

　　全场诡异地沉默了会，他们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声，有害羞，也含着惊喜的笑意。
　　“好！”

　　话音落下瞬。
　　欢呼和掌声络绎不绝，落下的试卷恍若彩带和气球。
　　在众人的注视中，男孩愣了一下，随即就大喜地在原地跳起来，有点憨，却又像极考完试拿到一张满分试卷的小孩，肉眼可见的满足和喜悦。

　　十几岁的少女，不时也曾幻想会不会有一个男生暗恋喜欢着自己，自己也是被他人珍藏喜欢的存在。
　　如今见到毕业季，学长对着暗恋三年的女孩勇敢表白，岑攸也有所触动，心有羡慕。

　　彼时年少，那份喜欢，真诚，纯粹。
　　不求结果，只为心动。

　　岑攸自侃一笑。
　　这种幸运的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身上的。

　　告白结束，人群散开，有些拥挤。

　　上楼梯时，岑攸和赵欢被挤散，她不受控地被人推着往前走，从靠墙挤到中间，她步履维艰。

　　岑攸有些焦急，害怕踩到别人的脚，可自己又看不见梯子。
　　早知道，不凑这个热闹了。

　　越急越乱，不知是谁从后面用力挤，岑攸步子一个不稳，身旁也没有支撑点。
　　眼瞅着就要摔倒，慌乱中，一道力圈住了岑攸的手腕。
　　岑攸顿时怔住，下意识想回头看是谁，但人太多，她有心无力。

　　一中的夏季校服是简单的白T搭蓝白长裤，不少学生吐槽过老气。
　　统一的校服穿着，人又多，基本都低着头，若非熟识，除了性别，很难一眼辨别出谁是谁。

　　先前的岑攸，就像是被扔进水里的一块浮萍，就着水波不受控地移动，无措无助。
　　此时，有人握着她的手，在她身后，好似成了一圈保护罩，有意无意紧紧地护住她。
　　没有人挤岑攸了，她也慢慢地被那只手引到墙边。

　　那人的手很大，掌骨微凸，可能是太过清瘦，有些硌人。
　　好像……是个男生。
　　他攥住的力气不重，但又恰好能紧紧绕着她的手腕围成一圈，匀称有力，替她挡开人流。
　　指腹搭在她手上很轻，有种小心翼翼的珍重感，好似她是什么放在心尖的宝贝。

　　两人似牵着一条线，在嘈杂中，无声隐蔽下，一切仿佛停滞，只余彼此跳动的心脏声。
　　一下一下，像是蝴蝶在同频振翅，叫嚣着谁要溢出胸腔的欢喜。

　　是太热了吗？
　　他的掌心似乎出汗了，手也好像……在抖。
　　不像是太热，反倒像是有些紧张激动。

　　岑攸想到小时候偷吃零食的自己，既防着大人发现，很紧张，却又在吃到心心念念的饼干后开心不已。
　　对于喜欢的东西，哪怕只是靠近，尝到一点点都是欢愉的。

　　靠着墙，有了扶着的物，安全感渐渐回来，楼层增高，岑攸步子也稳了不少。
　　直到最后走到班级所在的四楼，岑攸都还是稀里糊涂蒙着的。

　　她不自觉往四处看了看，身后没有其他人，除了她，几乎是三两结对，有单着的也都是生面孔，谁又会牵住她呢？

　　岑攸不自觉腾出手，抚上白皙的右手腕，似还有余热，有着夏日中清凉的安全感。
　　那个同学，可能是牵错人了吧。

　　“岑攸，愣着干嘛呢，上课了，赶紧走啊。”赵欢从另一边的楼梯口跑过来，喊了声失神的岑攸，急匆匆挽着她回了教室。

　　转过身前，岑攸无意识地瞥眼又看向只剩下零星几人走动的楼道，凝眉沉思，好友的催促使她压下心中的异样。

　　应该不会是椰子先生的……
　　他都不认识她。

　　或许，只是一个美丽的乌龙。
　　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

　　岑攸心中自我腹诽，她可能真是小说看多了，刚刚又撞见学长暗恋表白的戏码，真当暗恋这种狗血幸运会砸在自己身上。
　　她一天，人普通，白日梦倒是想挺多。

　　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那是因为她本来就是天鹅。
　　而灰姑娘也本来就是公主。

　　她呢。
　　她只是岑攸，江城一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
　　这样的人，怎么会像优秀的学姐那样，成为别人青春暗恋的对象。

　　岑攸跟上赵欢的脚步，脚下步伐匆匆。

　　岑攸啊岑攸，少幻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吧。
　　有这功夫，不如多琢磨琢磨怎么提高分数，备战高考吧。

　　五楼。
　　刘海龙看见站在他班后门口的迟扬，对方看着自己的手发呆，神色淡淡，抿唇似不悦，却又仿佛在努力克制笑意，给人的感觉轻柔不少。
　　他疑惑上前。
　　“迟扬，上课了你怎么在这站着？一班不是在四楼吗？”

　　“啊……刚刚人太多没看清走错了，主任再见。”

　　——

　　岑攸期末考成绩不错，较之前有所进步。陈女士龙心大悦，奖励了她心心念念许久的mp4。

　　领通知书那天。

　　路过荣誉榜，岑攸仰头。

　　全校第一。
　　高一（一）班迟扬，700分/1。

　　再撇眼。
　　单科第一那一栏，依然看见迟扬的名字。
　　语数外加上理综三科，共六科。
　　迟扬几乎断层包揽第一。

　　岑攸深吸一口气，逃也似地远离，仿佛看见什么骇人的东西。

　　迟扬站在岑攸先前顿住的地方，转头看向光荣榜，入目的是自己在期末联考大杀四方的成绩。

　　这个方向，这个位置。
　　岑攸看的应该就是他，那她为什么会跑呢？
　　她很不喜欢他吗？

　　少年秉着知错就改的好习惯，折眉问一旁悠悠咬冰棍的江措：“是我哪里吓到她了吗？”
　　他最近也没做什么，难道是牵手的时候暴露了？

　　江措闻言，用一种近乎惊讶到无语的表情，上下扫了迟扬一眼。
　　语气无辜，却又似一把刀：“你想多了，她都不认识你。”

　　“……”

　　江措懒洋洋补了句：“可能是被你的学霸光环挫伤了吧。”
　　迟扬若有所思，好像真的听进去了：“那怎么办？”

　　江措：“……”

　　迟扬眼神认真，试探道：“我假期想办法给她补习？”
　　这样，她成绩越来越高，就会经常来看荣誉榜，就会越来越开心，连带着在榜上看见他的照片也会多了些记忆和欢喜。

　　“……”
　　谁家好人大放假地还想补习？

　　走出校门，迟扬突然想到什么，神情凝重，一本正经：“我贴在荣誉榜的那张照片是不是有点丑？我要不要重新选一张？”
　　说着，迟扬掏出手机，翻相册挑照片，纠结又懊恼。

　　江措余光瞧见身后两个对着荣誉榜和迟扬偷偷拍照的女生，只觉迟扬就是在赤裸裸的炫耀。
　　他忍无可忍地朝他愤怒道：“滚！”

　　——

　　岑攸假期沉迷于mp4，从电脑上下载好小说和视频后，每天就靠着它度日。

　　连带着，她和椰子先生的聊天少了不少。

　　这日。
　　岑攸刚看完《初恋这件小事》，心中一阵共情，一堆感想无处诉说，

　　倏然，手机收到新短信。

　　椰子：[你最近很忙吗？]
　　柚子：[有点……]
　　椰子：[补习？]
　　柚子：[看电影。]

　　岑攸发完，莫名羞惭。
　　对方以为自己是在补习，可她就这么直白地说在忙着看电影，显得似乎有些不务正业。

　　但没想到，对方反倒问她都看些什么电影。

　　岑攸正愁无处倾吐，分享欲旺盛的她，开始对着椰子先生滔滔不绝地分享。
　　而对方，耐心倾听回应。

　　到了兴头，岑攸还发了好几条动态分享她喜欢的其他电影，希望能遇见知音。
　　她也会不由在说说里感慨，自己是没有成为小说女主的运气，成为别人的暗恋对象了，也只能羡慕地在电影里看看别人的故事。

　　过了几天。
　　岑攸敏锐地发现，不管她看过还是没看过的，椰子先生似乎都很熟悉，两人的聊天很是轻松愉快。
　　常一聊，就是几个小时。

　　可岑攸忘记，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和缘分。
　　不过是喜欢的蓄谋已久。

　　柚子：[爱情类的电影你看？]
　　椰子：[嗯。]
　　柚子：[言情小说你看吗？]
　　椰子：[嗯。]
　　柚子：[有些震惊，没想到诶，为什么呀？]
　　椰子：[你不是在看？]

　　岑攸误会了对方的意思，以为他说的是她都能看，自己为什么不能看。
　　她想了想觉得也是，虽然这些面向的主要是女生，但男生同样也可以看。

　　但其实。
　　他说，你不是在看。
　　是说。
　　因为你在看，所以我看。

　　因为你喜欢，我想了解你的喜欢，和你有共同的喜欢，共同的聊天话题，更多的相处。
　　当然，也很想被你喜欢。

　　岑攸的每一条动态，每一次心情的变化，每一句随意的话语。
　　迟扬都会认真对待，重视。

　　情情爱爱的电影和小说，十几岁的男生大多是不屑一顾的。

　　在江措最开始听见迟扬说要玩电脑时，他是兴奋的，以为对方愿意陪他打游戏了。
　　结果，他居然打开网页，开始搜索《初恋这件小事》，看起爱情电影。
　　到最后，还有一系列江措觉得无聊又腻歪的言情小说。

　　江措无语且不屑，可他一个人也无聊。
　　破罐子破摔也跟迟扬看起这部电影。

　　呵。
　　迟扬哪里会喜欢这些呢。
　　不过是……

　　江措在看第三遍时无语，但更无语的是。
　　当天晚上，他和迟扬出门打篮球，天上的星星很亮。
　　江措不觉有他，可迟扬却一脸深思。

　　回到家。
　　他看见迟扬，一笔一划，近乎虔诚地将星星连成一串，嘴里还在喃喃着什么，瞳眸都倒映着认真。

　　好像……是一个名字。

　　岑。
　　攸。

　　“……”
　　看了好几遍，他多少也能记住些剧情。
　　江措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神经病。”

　　这些骗小女生的把戏。
　　迟扬竟然也信？

　　最后一捺落下，迟扬听见江措的话，绷紧唇线没说话。

　　他抬头看着星星，侧脸锋利，冷冽，身上仿佛也沾上夜的寒意。

　　唇张张合合。
　　近乎呓语低喃。
　　旁人眼中完美冷漠的天之骄子 ，背脊微弯，神色稍愣，眉眼间透着些落寞，风似也带来几分悲凉，又暗藏期待。

　　信。
　　他还是期待的，渴望的。

　　有病吗？
　　或许吧，喜欢也是一种病。
　　名为心动，无解不息。

　　最开始，迟扬也以为喜欢是可以脱口而出的肆意。
　　可后来，他才明白，喜欢是小心翼翼的克制。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谁又何尝不是胆小鬼呢?

　　是夜。
　　迟扬打开电脑。
　　设置昵称和头像。

　　少年扔下一个个漂流瓶，无声地诉说着心事。

　　[我很喜欢你。]
　　[你的名字是我藏在星星里的秘密。]
　　[我暗恋你，你是我青春的女主。]
　　[你会讨厌我吗？]
　　[我就是个胆小鬼，会被讨厌的对吧……]
　　[好想表白……高考后吧。]
　　……

　　迟扬扔下的漂流瓶，岑攸会知道吗？

　　会知道——
　　原来，在她以为平淡无奇又充满烦恼的青春年少，曾有一个那样朗朗如日月的少年热烈而虔诚地喜欢着她，成为他青春的名字。

　　十六岁的岑攸于十七岁的迟扬而言，是年少的欢喜。
　　悸动又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