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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5. ...

  •   55.

      怔愣良久,江澄阖目,沉声问道:“金丹是魏无羡的?他所谓的抱山散人修复金丹,都是你们仨合起来编个谎话骗我的?”

      温宁被问的一阵踟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坚定道:“你的金丹,是魏公子的。我所说的是真是假,你我皆知。”

      江澄再度抬眼时,他眼里泛着血丝。金凌凑得近,他清楚的看到,舅舅一贯黑白分明澄澈见底的眼睛里,现在,一片混沌。不是那日舅舅在义城的挣扎,而是,更加浑浊的种种,混在一起,让他看不懂那眼神里,到底是什么。

      金凌想哭。比那天想到阿松时,还想哭。

      深吸一口气, “呵~你们,可真是,我苦寻抱山散人近二十年。” 江澄勉强镇定下来:“到头来跟我说,这金丹是魏无羡的。”

      摇了摇头,江澄狠狠一咬牙关,“当年我醒来,魏无羡说我欠了你和温情一命。今日你说我欠了魏无羡的金丹,我还欠了你们谁的?一次说清楚吧。”

      那话里的自嘲,听的金子轩心惊,金凌心慌。金子轩侧身,以身为屏,试图隔开江澄和温宁。

      这出近乎于反转的戏码,无论江澄怎么看,周围的人都看的聚精会神。世事难料,谁能想到方才居高临下俯视夷陵老祖的江宗主,现在居然被人讨债,讨的居然是他体内那颗金丹。

      温宁紧张地看着江澄,“没,你没欠我们什么,只,只有金丹。”

      江澄不疑温宁的话,他只想知道一件事,“为何你们三个要瞒我?”

      “魏公子不让,他很严厉地告诫过我,叫我绝不能说出去。江宗主,你误会公子良多,你以为他为什么再也不用随便?真是因为什么年少轻狂吗?难道他真的喜欢别人明里暗里指着他戳脊梁骨说他无礼没有教养吗?因为他就算带了也没用!只是因为……如果他佩剑去参加那些宴会和夜猎,不免有人要和他切磋,而他没了金丹,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温宁不是一时义愤,他在外面徘徊了许久,他是魏无羡所炼化的特殊凶尸,有思维有感应。

      自莲花坞禁制忽然增强时起,他就感觉到公子在和人动手,之后他与公子的感应越来越淡薄,直至几不可感,想去一探究竟,但是莲花坞禁制对怨气极度排斥,连公子翻墙之处都有天雷防御,进不去莲花坞,他只能守在门口。

      躲在暗处等到天黑了,方才看到江家弟子和蓝氏弟子抬着含光君上了一艘大船。没多久,蓝氏老先生和江澄从莲花坞大门口中出来,陆续又出来了很多人。

      没有公子,他没有看到公子从莲花坞出来,他早已为魏无羡不平良久,这次,忍不住,他就自藏身处冲出,将藏了近二十年的秘密公之于众。

      江澄冷笑道:“魏无羡,做好事不欲人知,深埋苦衷,境界高嘛。你现在把这话说出来,是想做什么?骂我忘恩负义?衬托你主子品行高洁?”

      温宁气愤道:“江宗主——你,你这么好强的一个人,一辈子都在和人比,可知你原本是永远也比不过他的!”

      “咚”地一声闷响,温宁被金子轩出鞘的仙剑扎穿右胸,牢牢地钉在码头的一方高柱上。

      那伤口,同温宁一爪抓穿他的伤口在同一个位置。

      再听不下去温宁的指责,金子轩怒斥道:“江宗主比不过魏无羡什么?比不过他厚颜无耻颠倒黑白么?温宁,魏无羡被人骂没有教养只是因为他不佩剑么?他今日被江氏捉拿也是因为迫不得已才翻墙入户擅闯莲花坞么?”

      金子轩宽厚的肩背在颤抖,旁人以为他是愤怒所致,江澄却知道,金子轩在害怕,他害怕温宁。那贯穿了他胸口的伤,不仅伤了他的肉身,也在他心底烙下了难以磨灭的恐惧。

      昏迷多日,时时在生死一线间徘徊,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鬼门关前走过一遭是多么可怕。可是此刻,他强压下了心底的恐惧,直面温宁。

      江澄曾经也经历过,化丹的时候,江澄以为自己死定了,能捡回一条命,纯属侥幸。也因为经历过,他更心疼金子轩。

      揉了揉抱着他手臂的金凌的头发,江澄反手拥住金凌,用力紧紧抱了抱,然后松开手,步伐坚定地向温宁走去,他越过金子轩时,脚步一顿,伸手拍拍他的肩,并不算宽厚的手掌坚忍沉稳,那只手,也安定住了金子轩颤抖的心。

      站定在温宁面前,江澄不躲不闪,眼神锐利一如往昔,他清晰的对温宁说道:“我何须同魏无羡比?”

      他,是三毒圣手江澄!脆弱只要一刻便够了。

      这样一个并不算强壮的身影,从不足十七岁被温氏灭门之日起,他踏过尸山血海,穿越刀光剑影,以一己之力,在熊熊烈火焚烧后的废墟上重建起莲花坞。他撑起了江氏,撑起了云梦;他庇护弟子门人;他守住一方安宁;他将金子轩、金凌、江氏弟子乃至于金氏门人都牢牢护在身后,他将江氏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

      周身酷裂凌厉的气势,运筹帷幄的心计,手握一方生死的权势,收复数千弟子一心维护的忠心。

      难道只是依靠一枚金丹?

      他,何须同魏无羡比?

      这一刻,没有任何一人敢小瞧这位从射日之争中厮杀出来的,仙门世家中最年轻的家主。

      “把魏无羡带过来。”

      温宁守在莲花坞外不惜以一对千都要冲出来,无非就是想带走魏无羡。既然那么想走,那就成全他们。

      江家的弟子看了这么一出,知道宗主要问话,魏无羡被架出来时已经被他们想办法弄醒了,怨气拔除,灵丹起效,不仅新伤痊愈的速度在加快,陈疾经过灵药养护也有所缓和,虽然还是一身血迹斑斑,衣衫褴褛,他的精神反而好了不少。

      江澄将随便从剑鞘中随意地抽出,丢在他的面前,“魏无羡,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魏无羡看到已经出鞘的仙剑,抬起眼,忍不住低声道:“……你知道?”

      温宁还被钉在他面前的柱子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魏无羡忍不住冲温宁怒道:“我不是让你不要说的。”

      江澄凉凉地道:“为什么不说?忍辱负重不诉苦衷,你施恩不求报,我江澄却不能忘恩负义啊。”

      魏无羡带着一丝丝的恼意转头看过来,“江澄,你别这样阴阳怪气。”

      “呵~”江澄一挑嘴角,这是他最常见的讥讽表情,“你的狗替你抱不平,你呢?再想想,还有什么是我欠你而你没说的,不如今天一次性说清了。”

      魏无羡听不下去江澄这么说话,忽然他想起来,蓝湛不知道怎么样了,他昏迷前蓝湛被蓝氏押走,现在,天色已晚,估计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他焦急地手一撑地翻身站起,追问道:“蓝湛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又在顾左右而言他,江澄从以前就很讨厌魏无羡这个毛病,逃避问题,过了今天不想明日,待到无法挽回的时候就破罐子破摔。现在想到蓝湛了,带着蓝二翻院墙之前他怎么不想想,如果被捉到蓝湛会被怎么样。

      心头火气,江澄一点也不想被魏无羡带着乱转,就像狗熊掰玉米一样,捡一件事丢一件事,什么事情都没弄清楚,搅成一团乱麻之后,魏无羡又是各种的无奈,各种理由,各种不得已,现在他就想一件一件理清楚,“我在和你说金丹的事情。”

      魏无羡只感到心躁,他并不愿意回想曾经,他现在更担心蓝湛的安危,“我没有让你感谢我。”

      江澄怒极反笑,这把人蒙在骨里的大英雄,真是高洁。

      无论你想不想要人感谢,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想不想要你的金丹?!难道在你眼里,江澄只有靠着金丹才能活下去,只有靠着别人的牺牲才能走完剩下的人生?自作主张逞英雄,那么多事,本来是有可能避免的,为什么不说出来?都是一家人,谁需要你独自背负默默牺牲?只有你能承担,别人的肩膀都是面捏的么?

      “那是,做好事不求回报,境界高嘛。怪不得我父亲在世时常说你才是真正懂江家家训、有江家之风的人。”

      江澄最恨的就是魏无羡这自作主张的毛病,有事情不说,全往自己身上一揽,心急就选择闷头蛮干,一个不会善后收尾的人,哪儿来的自信蛮干不会出纰漏?

      魏无羡没指望过江澄知道金丹真相以后就会和他冰释前嫌,但是,他没想过江澄说话还是这么难听。他并不想去纠结以前的种种,当初他看到江澄万念俱灰,心存死意,所以,他剖丹了。他想给江澄一个金丹让他有活下去的动力。

      他答应过江枫眠和虞夫人什么,他都牢牢记在心里:好好照顾扶持江澄。他知道以江澄的好胜,如果知道了这件事,终其一生都会郁郁不快,无法直视自己。这人的心里永远都会有一个过不去的坎,总是惦记着修为和成就都来自于别人的牺牲,在起跑线之前就失去了一争高下的资格,这种赢根本就不叫作赢。

      所以他选择不说,也不准温情姐弟说。

      后来,因为累师姐惨死,他已经不适合说了,说出来就好像在推卸责任,急于表明自己也是有功之人,告诉江澄:你不要恨我,你看,我也是为云梦江氏付出过的。

      江澄非要弄清楚,怎么说,上辈子到死都没说,如果不是温宁,这事儿,他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

      魏无羡急于逃避这个话题,他头疼的低喊道:“行了!”

      江澄被魏无羡这副摸样激得怒火愈发高涨,“你说行了就行了?你……”

      “江澄!”是金子轩打断了江澄的话,他不愿意看江澄在众人面前自挖伤口,鲜血淋漓,只有他自己会痛,只有在乎他的人会心疼。

      不在乎他者只会看他的笑话;厌烦他者只会冷嘲热讽;有所图谋者甚至会把此事做刀以后时时刺他,伤他以谋所求;而魏无羡,他根本不愿意再看江澄一眼了。

      何必呢?

      何苦呢?

      江澄被金子轩的喝声叫回了理智。强压怒火,这里是莲花坞的大门外,百家千余名修士都在围观,无论如何,江氏,不能当戏台上的猴给他们做茶余饭后的消遣。方才已经失态了,再不可说出更难堪的言辞。

      仔细看眼前的魏无羡,他这些年阅人无数,方才只是怒火烧光了理智,现在,理智回笼,他从魏无羡脸上看到了,焦急、不耐、烦躁、还有些许的后悔和不明显的情感。

      够了,行了,魏无羡已经如此不耐,他关心的已另有他人,何必死乞白赖,追究清楚金丹过往又能怎样?难道还天真地以为能和好如初?

      如他所愿吧......不是早就已经决定,江家从此以后再无魏无羡此人了么?为什么非总是不彻底死心?这般的优柔寡断,哪里还像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三毒圣手。

      “蓝湛即将随他叔父动身回姑苏。”

      魏无羡本来已经做好了一言不合就再打一场的准备,不防江澄忽然干脆利索的将蓝湛的行踪告诉了他,一时楞神了,周身蓄势待发的锐气顿时一滞。

      江澄心底苦笑,只是得到蓝湛无恙的消息,就能安抚下魏无羡的焦躁么?这人......心已不在云梦。

      他又想到了那颗金丹,无论如何,这都是魏无羡让给他的,他也知道为什么魏无羡前世始终不愿放弃鬼道了,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他想说,为何当年为何不跟我说你的难处?想说,回来后为何不和我回莲花坞?想说,难道我江澄这般让你信不过?

      但最后,这些话,他都没说出来,他只是郑重的对魏无羡说道:“谢谢,对不起。”

      那些烂账无论多乱,这个金丹,该向他道谢;当年没有细心去探究他的异常,该向他道歉。

      魏无羡又是一愣,他没想到,江澄居然会同他道谢又道歉,一时不知道该回句什么。沉默良久,他说道:“……你用不着说对不起。”

      事到如今,根本没法算谁对不起谁。只求,再不提那些让他不愿再想起的一切,“就当我还江家的。”

      “还……江家的?”江澄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中的复杂,令听者感到一窒。

      魏无羡按了按太阳穴。

      他并不想重温这段旧事,不想被迫回忆自己清醒时被剖丹的感受,也不想被被迫反复强调提醒,这是什么样的一种付出,代价有多大。

      如果前世,他多半会反过来安慰江澄,别往心里去,没了金丹,他还不是能风生水起。但是,经历那么多,他真的没力气去故作潇洒了。

      凭心而论,他真的那么洒脱么?

      这种事那么容易看的开吗?

      不可能的。

      十七八岁的魏无羡,其实骄傲不输江澄。曾经也灵力强劲,天资过人。整天摸鱼打鸟,通宵爬墙坑人,照样能遥遥领先,甩苦苦用功的其他同门十八条街。

      每当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不得入眠,想到自己此生都无法再以正统之途登顶、永远也不能使出那令旁人瞠目结舌的惊艳一剑时,他只能安慰,这一切都是江家给的,如果没有江叔叔把他带回莲花坞,根本没机会修仙结丹,他只会是一个混混小子。只有这般想,心里才能好受些。

      就当是报答,就当从来没有得到过那颗金丹。

      这么开导自己的次数多了,就真的好像能和表面上一样潇洒不羁,顺便还能在心中半真半假地赞美一下自己的境界。

      可是,那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重回一次,他,不想再去想那些上辈子让他辗转反侧的旧事了,“算了。过去的事了。都别再提了吧。”

      还江家的,呵,江澄合上眼帘,怎么会看不出他不愿多提,为何要咄咄逼人追问?正因为在乎这人,才想知道他到底都承受过什么;正因为心疼这人,才会想一桩桩看清他身上的伤疤。

      不弄清他到底自作主张做了多少,如何为他收尾,如何能教训地让他记住教训,他以为他这般不考虑后果,自顾自胡来的做派,还能逍遥度日多久?

      然而,他念念不忘的旧事,魏无羡急于摆脱,提都不愿提,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终是,错过。

      既然莲花坞并非他心之归处,那就带着他离不开的狗,去找他想要扒着的人吧。

      江澄不再多加感伤,再张开时,一双杏眼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复杂,沧桑,只剩下三毒圣手的尖锐,像一把冰刃一般割过魏无羡的心头,他朗声道:“魏无羡,你与江氏曾有十余年的恩怨纠葛,江某受你一枚金丹,以后,云梦江氏和夷陵老祖,两清了。江氏对鬼修绝无一丝缓和包容,带上你的走狗,滚出云梦,以后再敢踏足,江氏绝不姑息。”

      言罢,江澄转头走向莲花坞,目不斜视,一步一步,坚定稳重,那里,是他的家,无论他等的人回不回,家都在包容着他,更遑论,那里已经有了他的家人,金子轩、金凌。他唯二的两个亲人都在他的家门口等待他回家。

      莲花坞的灯光,从来没有这般明亮过,这份明亮,并不陌生,每次夜访兰陵,金麟台都是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总是在等待游子回家的人,不知不觉间,也有了等待他回家的人。

      行至近处,金凌先父亲一步迎向舅舅,扑到他怀里,给他一个结实的拥抱。金子轩慢了儿子一步,又不好和儿子抢位置,只得伸手揽住江澄肩膀,轻笑低语道:“回家吧。”

      “嗯,回家吧。”那声低语里,再无痛心亦无疲惫,只剩释然。

      金子轩伸手召回仙剑,放下温宁。

      忽然想起了一物,回首,江澄从随身的乾坤袋中取出它,一扬手,那东西朝魏无羡飞去。

      魏无羡正在给温宁看伤,忽然听温宁低喝道:“公子小心!”他只觉有东西朝他飞过来,下意识伸手接住,低头一看。漆黑光亮的笛身,鲜红的穗子。

      鬼笛陈情!

      再度看向江澄,那里,只剩下三个人的背影。三人相拥着提足跨过门槛,进入莲花坞。

      那里,曾是他的家;那人,曾是他的兄弟。

      只是,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兄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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