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诺依曼瓶颈》夏云难名

3、02 明暗

　　一整个学年的基础课程学完之后，第二学年秋季学期，就开始学习专业课了。

　　云想的必修课程却已经提前修满，她打算提前毕业，至于考不考研，她还没有做好决定，以她的成绩，是可以走保研通道的。

　　云想还参与了学院的商务计算与智能分析特色培养计划，因此大二学期，她打算把运筹、风险管理这些选修先修掉，同时报了信院二秋的概率论、数据结构、计算机语言等必修。

　　也就是说她每周保底是有三次课程，接近10个小时，是能够和陆鳞羽相处的，这一十分规律的时长和频次让云想非常满意。

　　云想还没搬走的最后几天，和室友们约好去图书馆机房抢课。她的课程和别人都不同，因此不需要提前商量好选哪个老师，但她如果要和陆鳞羽上同一节课，就得知道他选的哪位老师。

　　这太难了，云想甚至没有加陆鳞羽的微信。

　　思索了片刻，她决定偷偷用王恒生的ID和密码进系统拉数据。

　　学校的系统初始密码都是6个8，何赋暑假在外地登录不上，密码被锁定，让云想回学校用管理楼的内网帮忙改密码。

　　其实异地也可以用V/P/N登陆的，云想恰好要回校帮甜味搬店，就答应他了。

　　王恒生此人很懒，年纪不是很大，风格却颇像那种顶着荷花头像网名叫岁月静好的老年人，云想之前去信院交商智培养的报名表时，瞥见过他的ID序号。

　　账号顺利登陆进去了，可惜陆鳞羽的课还没有选。

　　云想遗憾，也大概能猜到原因，他可能是嫌麻烦吧，没选满的老师会自动补没选上课的学生，对陆鳞羽来讲，老师是谁没有区别，学分都是一样的。

　　她退回到选课页面，认真挑选了几位研究方向自己比较感兴趣的老师，结合上课时间，把课程满满压缩到了周四周五两天，和周六的上午，有课的日子，她就在宿舍住。

　　最晚一班地铁是10点，云想不慌不忙也可以赶上，在11点之前，就能回到风桥小区。

　　风桥水湾社区坐落在湖京的西部，分两片，隔着一道马路，为了好区分，约定俗成一边为风桥小区，另一边为水湾小区。这里十几年前是湖京的乡下，自修地铁开始周围的村庄开始拆迁安置，形成了一块安置房扎堆的居民小区，在建筑落成五年后拿到了红本房产证，可以自由买卖租赁。

　　虽然修了地铁，但距离风桥水湾还是有十五分钟的脚程，公交相对来说更加方便。

　　湖京近几年大力发展轻工业，为了吸收引进人才落户出台了一系列补贴政策，同时在西部划了一块软件谷，被居民区包围在中间，交通便捷，人才素质极高，几家南方的互联网巨头也在软件谷设立了分管基地。

　　云想实习的工作室『兰塔』，就在软件谷内的天创智慧园。这里距离湖大只需要十三站地铁，距离风桥小区更是步行半小时，公交五站就能到达。

　　今年冬招的时候，云想跟在何赋后面认识了不少学长学姐，其中就包括和何赋同一届金融学院的王飞元。

　　湖大金融学院只培养研究生和博士生，而何赋是王飞元导师的侄子。

　　王飞元通过何赋知道了云想的履历，想提前预定她进大厂，但云想由于对考研一事悬而未定，婉然拒绝了，王飞元就向她介绍了兰塔。

　　兰塔其实是由几位湖京毕业的前辈共同组建的工作室，因为并没有正式投入市场的意向，就没有成立公司，拿营业执照。

　　说是工作室，实际上更像是一个研发平台，和湖大合作培养紧密，学生学习采集、清洗数据，结合兰塔给出的实际案例开展商务建模和分析工作，经过兰塔内部的答辩后，再分配给上游公司，由这些公司开展可研尽调后出售给客户。

　　暑假里，云想跟着兰塔的合伙人之一——郑宋学姐，跑了好几个项目现场，郑宋了解她的家庭情况，给她按项目分成算奖金，和工资分开，每月都发，支付房租和生活成本仍有可观的盈余。

　　因此云想并没有太吝啬自己，租了一整套将近40平的民用水电公寓。

　　这天回到风桥，云想洗完澡，准备冥想十分钟然后睡觉，叶敏却意外地发来了消息。叶敏知道自己入睡前的习惯，以前在宿舍时，从来不会在洗漱之后找自己说话的。

　　云想轻轻呼吸吞吐了一分钟，还是拿起了手机。

　　“想想，教材集市周一开，你回来吗？还是我们帮你处理？”

　　湖大的传统，上一届学生用过的教材，只要没有改版，就会通过教材集市低价卖给下一届的学生，但也有个别学霸的笔记和教材，售价会非常高。

　　云想回复道：“我周一约了伽利略来我家，没法去集市上了，敏敏你们帮我卖吧！”

　　“OKKKKK，你运筹学那些教材要买吗？”

　　“不用啦，培养班的学长已经把一套书都免费留给我了。”附带一个乖乖抱膝的桃子小人表情包。

　　叶敏回过来一个兔斯基扭屁股，她最近很喜欢这类贱贱的动图，云想莞尔，点了保存。

　　-

　　教材集市是在靠近东门的长廊花园举行的，各个学院都单独占据一个摊位，按年级划分区域。

　　长廊路边种着茂密的梧桐树，硕大的叶片如同一个个皇冠的形状，将炎夏火热的阳光隔离开来，投到地面上，形成星星点点的光斑。

　　叶敏易汗，这样的体质招惹蚊子，即使是在阴凉的树荫下，她也只能穿着长袖长裤，但裸露在外的脚踝和脖颈仍然红了一片。

　　甘冬林远远走过来，就看到叶敏正疯狂地挖着青草膏往脖子上涂。

　　青草膏的膏体些微有点融化了，绿色的黏液滑不溜丢，味道清凉刺鼻，显得叶敏整个人都生人勿近起来。

　　“叶书/记，有二秋一套卖的教材吗？”甘冬林往前凑了一点，刚好避开了道路中间的太阳。

　　叶敏把帽檐往上抬了一抬，正看到高大的甘冬林堵在前面，身后居然还跟着满脸不悦的陆鳞羽。

　　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太阳穴边有微小的汗珠往外冒，打湿了鬓角，眼尾有点发红，像是对高温过敏。

　　整体来说，陆鳞羽是个很难捉摸透的人，他说话从来不直着说，非要拐个弯，偶尔还有点口不对心。

　　明明是他自己的第二学位，他偏拉着甘冬林帮他来买书，但实际上他又不缺这点钱订新教材。

　　甘冬林反正都要来，就陪他过来了，结果人来了就开始耍少爷脾气，不愿意往人群里扎。

　　不喜欢太阳还要出门，活该你的，甘冬林不管他，笑盈盈地和经管的几个相熟的同学打招呼。

　　叶敏眼珠子转了转，把打算压箱底卖的云想的教材拿了出来，提高音量：“有哇，喏，云想的，她两个学年的书都在这儿呢。”

　　陆鳞羽上前，打开云想崭新的书籍扉页，上面有她龙飞凤舞的签名，往后翻一翻，基本都没有任何笔迹或折痕。

　　他合上了书，平心静气地问：“这书比甘冬林的脸还干净，确定不是刚订的新书吗？”

　　“又来了，”甘冬林心想，“这句还行，只转了一道弯。”

　　“哎呀，怎么可能啊陆班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云神，书不需要翻第二次的，不信我给她打电话你问呗。”说着就作势要拿起手机给云想打语音。

　　甘冬林参透了陆鳞羽眼神中透露出的一丝满意，再转眼看叶敏，感叹叶敏和陆鳞羽相交甚少，竟然参禅功力也如此深厚。

　　云想的书房不大，只7、8个平方，除了一扇飘窗和一面贴着墙打的书柜，其他的墙壁都贴上了厚厚的隔音棉。

　　她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和麦克风，相比之下，伽利略带来的设备就比较多了，声卡、话筒立架、监听耳机、一整套调音设备，把小小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云想是在毕业那年暑假喜欢上听广播剧的，湖京本地的配音社团『天使心AH』微博账号是她的特别关注。

　　伽利略真名叫程加文，是土生土长的湖京人，已经大学毕业了，接触网络比较早，家庭教育环境轻松，也不急着工作，把配音当做爱好，年纪不大，资历不浅。现在她更偏向于后台和后期工作，比如运营、招人、录音、、等。

　　AH也没有那么商业化，它只是一个社团，以产出为目的，偶尔接一些广告，保持盈亏平衡，也因此，没有固定的录音棚，大多数是在成员的家里，人多的话，就租临时场地。

　　语音提示响起的时候，伽利略正蹲在窗台上，把陶瓷晴天娃娃风铃和罗马杆系紧，不住吐槽：

　　“我妈真是烦死了，说好的二十五岁之前都不管我的，现在连我买个调音台都要打报告，我爸就只知道给钱，我妈和和他吵，他俩但凡能有点一致对外的时候都不至于要闹离婚。”

　　“调音台确实有点太贵了呀——”云想接通电话，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喂，敏敏，怎么了？”隔音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云想的声音也自然压得很低，语调轻柔，听起来就像不方便说话一样。

　　叶敏知道她家里有客人，连忙开口：“没什么事，想想，你那套书有人想买，人家觉得太新了，不像你的，你给个价呗？”

　　“随便呀，本来我就没怎么翻过，就按最低价卖，卖完给你们仨买雪糕吃。”

　　叶敏开的是免提，云想压低声音的时候，声线不再那么轻快，透过电信数据信号传递到数码设备里，竟然有一些磁性，颇有快消软件上流行的大姐姐风范。

　　她确实很善于用语调去传达状态，这也是伽利略第一次和她通电话就邀请她加入社团的原因。

　　“你直接和他说哈，我把手机给他。”叶敏把手机转了个面，伸手递给陆鳞羽，陆鳞羽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过去。

　　甘冬林咳嗽了一声，假装翻书，叶敏挤眉弄眼的，两个人都觉得陆鳞羽好玩。

　　“喂，云想，我是陆鳞羽。”陆鳞羽开口，他没有把叶敏的手机贴在耳边，而是有点距离，电流的沙沙声传过来，却比蝉鸣还要清晰。

　　闻言，云想瞪大了眼睛，清了清嗓子，语调又欢快起来：“陆鳞羽，你要买我的书吗？要不你直接拿你二秋的书来换吧！”

　　伽利略听到这话，放下鼠标，坐着的椅子旋转90度，八卦地对云想无声问道：“海陆空吗？”口型十分夸张，云想被她逗乐了，捣蒜一样点头。

　　陆鳞羽道：“我和你上一样的课，哪里来的书给你换。”

　　“你大一就在看运筹学了，别想骗我！”云想曾在自习室“遇到”过陆鳞羽，记得很清楚。
　　“那不是教材，我送给外联的学妹了。”

　　“哦，好吧。那你找敏敏买就可以了，就按最低价。”云想捶了下怀里抱着的恐龙玩偶。

　　陆鳞羽顿了两秒，又重复一遍：“我的书送给外联的，学妹了。”

　　云想听得莫名其妙，以为信号不好：“喂？你能听清楚吗？我听到了啊，你怎么又说一遍。”伽利略屁股一用力，椅子就滑了过来，故意说道：“想想，晚上去吃什么？”

　　伽利略曾经是AH御用的男声CV，正太音奶狗音狼狗音均手到擒来，她用低沉的男性嗓音说话，在电话里听起来就更雌雄莫辨。

　　“我想吃火锅了，去对面的水湾千里香吧，近一点。”云想配合她。

　　陆鳞羽周遭的空气都冷了下来，他沉声问道：“上次让你多吃药，你吃了吗？最好不要吃火锅。”

　　云想打开了免提，伽利略闻言，笑得前仰后合。

　　“不说了，我还有点事呢，你把手机给敏敏吧。”陆鳞羽把手机还给叶敏，叶敏打了个哈哈，就挂断了电话。她握着有点发烫的手机，饶有兴味地看着正扫码付款的陆鳞羽。

　　“哎，陆鳞羽，要不你加我微信？我直接把钱转给云想。”

　　陆鳞羽没应声，然后调出二维码给她扫，坦坦荡荡唬得叶敏一愣一愣，她只是试探一句，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成功了。

　　甘冬林懒得管他，也帮刘歌禅买了几本，嫌天气太热，催促陆鳞羽快走。

　　陆鳞羽和叶敏告别，便跟在甘冬林身后，低头打开手机地图，搜索天创智慧园，点击周围，搜索千里香，第一条就是水湾千里香，路线显示驾车十分钟直达，缩小地图，能看到对面一整片风桥小区的全貌。

　　他敛下眼皮，收起手机，手里拿着书，迈着长腿，大步离开了。

　　伽利略出去给自己冲了杯冰咖啡，回到房间，调侃云想：“你怎么还没追到他啊？听起来不像是没戏啊。”

　　云想摇摇头，叹口气，自己都觉得好笑：“我也不知道，我感觉他有时候，就像个人工智障。”

　　-

　　每年军训结束，学生会和社团开始新一轮的招新，湖大势力最庞大的社团——动漫社，也将在招新之后，承办当年的迎新晚会。

　　说是动漫社，实际除了常规的COSPLAY情景剧之外，还将舞台剧、话剧等冷门的社团吸纳了进来。

　　甘冬林的女朋友——刘歌禅，就是动漫社的副社长，而动漫社和『天使心AH』素来交好，很多出去比赛的COS舞台剧配音，都外包给AH来完成。

　　今年的舞台剧以当下爆款网游『长生殿』为主题背景，云想为其中一位自幼失怙，长大后沉迷报仇，最终迷失自我，走向灭亡的反派角色——『太真』配音。

　　这一角色人气不是很高，因为她太过疯癫，不符合核心价值观，游戏官方并不将其作为主要宣传对象。

　　录完音后，二人自去吃火锅，伽利略自己开车回家，云想在小区里散步消食，顺便登录微博账号『请不要捏雨霁』，刷新第一条就是AH转发的湖大动漫社发布的晚会宣传海报，便也按了转发：“@伽利略略略转发抽奖，奖品『太真』幼年版起床铃一条。”

　　雨霁是云想的CN，在加入AH之前，她的账号名是『请不要捏桃子』，但那时她还是个小透明，所以大家还是叫她雨霁。

　　伽利略个人账号转发了这一条：“太真好可爱，但我必须杀了她T T”。她这一次没有留在幕后，而是担纲主角团里的武力值输出角色『华清』。

　　云想给她评论：“专心开车。”

　　又熟练点进了经常访问里的一枚乐高机器人头像，那是陆鳞羽的账号，实名认证过的红V，账号即本名，云想并没有关注他。

　　陆鳞羽的主页很干净，最近没有参加比赛，最新一条是转发11月金融论坛的消息。

　　云想习惯性往下拉了两下刷新，突然刷出一条不带图片的文字：“请推荐几部探讨人性的经典电影给我。”

　　评论区的粉丝来得很快，一瞬间什么时空恋旅人、沉默的羔羊各类电影名堆满了页面，黑子来得也很快，以粉丝的口吻给他推荐动作片□□的名字。

　　陆鳞羽发完微博，没有再去看，他想了想，在搜索栏输入『云想湖大』，只出来一些学校官号发的新闻。他又把云想二字删除，换成了叶敏，依然找不到任何私人信息。

　　晚风有些凉，自习室没有开空调，两边的窗户都大开着，陆鳞羽面前摊着一本《批判性思维与道德推理》，眼睛却没有盯在文字上，他无意识且有节奏感地用指节敲击桌面，同一张桌子上坐在两个座位之外的甘冬林看了他一眼。

　　好一会儿，陆鳞羽仿佛和自己妥协一般，长呼一口气，点进和自己互关的甘冬林的关注列表，找到互动频繁身份明显的刘歌禅的账号，从她的关注里顺藤摸瓜找到了叶敏的账号，多亏今天叶敏发了一张教材集市摆摊结束的照片，所以陆鳞羽毫不费力。

　　叶敏关注的人不多，翻两三页就到了尽头，却没有陆鳞羽想要的信息。

　　往后退一页，到刘歌禅的主页，她转发了动漫社的招新微博，前面是一连串的转发账号。陆鳞羽手指停在那堆名字上，发现其中一个是刘歌禅的关注，另有一个，却出现在叶敏的关注里。

　　陆鳞羽点进@伽利略略略的主页，他的最新转发评论很多，热评第一条只有四个字：“专心开车。”点赞很高，从粉丝的不遗余力的顶帖来看，应该和博主十分相熟，陆鳞羽点进去，发现没有关注自己。

　　“做一朵向日葵，追着我的太阳。”

　　他盯着那微博简介看了一会儿，就退了出来，把手机倒扣在桌子上，偏过头去看窗外。

　　高高的香樟树摇曳作响，树叶在玻璃窗户上来来回回扫动着，一半在明，一半在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