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不过一棵树》晨露的美好生活

6、然后呢

　　“然后呢？”周洲转了个身，面向梁归问，“就这样？就因为这些，你喜欢了他这么久？”
　　梁归沉默了，然后？
　　周洲突然掀开棉被，坐直身子认真地说：“我觉得吧，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你至少得告诉他你的心意呀。”
　　“表明心意…”梁归在黑夜里喃喃，反复咀嚼这四个字。一旁的周洲还在兴致勃勃地为好友遐想。
　　梁归平静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他结婚了，在我高三那年。”
　　周洲震惊地转身对上梁归一潭死水般的双眼，梁归自顾自继续说下去：“没有然后了，这就是为什么我的故事只讲到了那个台风天，周洲，没有然后了。”
　　“梁归，你哭了。”周洲颤抖着声音道歉，手指抚上梁归冰冷的面颊，黑夜里，那两行泪痕亮晶晶的，“你别哭了，梁归，对不起，我不知道，梁归…”
　　梁归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
　　摸得一手的潮湿。

　　高三那年梁停结婚了，梁归参加了他的婚礼。
　　梁归不记得婚礼上自己究竟干了什么，见到了哪些人，说了哪些漂亮话。
　　只记得梁停的白色衬衫白得有点儿太刺眼、郑秀梅梁业成看着能干的儿媳很满意、自己和新娘碰杯时杯里橙汁反射出五彩的光、喜糖里的巧克力甜得发苦又苦得发腻……
　　梁归知道，自己的痛苦，在这个欢喜的场合是罪恶的、不被允许的。
　　梁归终于明白“血缘”两个字的分量。
　　她的一生，都被血缘横亘了！
　　因为血缘，当面对对她漠不关心的郑秀梅，她要亲切地挽上她的手叫一声“妈”、当面对把她视为赔钱货的梁业成，她要恭恭敬敬唤其一声“爸”、至于她深爱的，爱得彻夜难眠，辗转反侧的梁停，她只能无力地以“我哥”提起。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没错，又是一个夏天，梁归听说嫂子怀孕了。
　　梁归去哥哥家吃饭，见到了嫂子。嫂子给她夹菜时，梁归有些走神地看着她短胖的手，上面套了一只银色的戒指。梁归想，噢，对，怀孕的人，就是会浮肿的。
　　梁归知道哥哥并不爱嫂子，嫂子也未必爱哥哥，结婚前，两人甚至才见面没几次。只是两个都到了年龄的人看着很“合适”，于是就走到了一起。是啊，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现实，讨厌又无聊，哥哥为此失去了一份来自她的诚挚的爱，梁归突然觉得哥哥很可怜。

　　只是梁归终究还是放不下。
　　偶尔和哥哥发消息，听哥哥谈到家庭，话语之间不经意流露的归属感令她感到一阵心痛。哥哥已经习惯了这个没有多少爱的家庭，这个家已然成为哥哥生命的一部分了，自己的家人身份，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开心之处了。
　　哥哥于自己而言，是提笔便思绪混乱无从写起的诗；是无数个雨天里的雾气；是深夜献上的叹息；是走不出的故乡所见的美与留恋；是青春路上的执念、一个不该爱的人。
　　可自己对哥哥来说呢？
　　真好啊！哥哥的人生已经到入定的时候了，可梁归的人生呢？算是刚刚开始吧？十八岁，前方要跨过的坎坷浪潮，还有千千万万。十八岁，和二十八岁，偏偏爱上这样的，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