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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出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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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阳顾安相对而坐,沉默不语。
院子里,灯光大亮,扫墨正招呼小厮们,将刚安置不久的行李箱笼又归置收拾起来,分门别类贴条放好。
又忙招呼浑家的将自个儿的收拾了。
顾安瞧见,却道:“你的不用收拾了,不带你去。”
扫墨一愣,二十五六的人,泪却下来了:“爷去哪儿不带着我,今儿怎不带了?可是扫墨哪儿做错了?”
顾安起身,抽出帕子递他,扫墨推回,自个儿拿了帕子。
顾安皱眉道:“海上危险,说不准有命没命回。一上了海,音信全无,你忍心叫你家小日日提心吊胆,天天望你归来却不知归期地苦等着,且日日都要猜一猜你还有命没有?”
雷阳却觉,顾安字字说他心里去。
恍若瞧见顾安被暴风狂浪卷进海底,逐渐被黑暗吞没,尸骨无存的情景,不禁心痛难忍,红了眼眶。
扶桌起身,腰背微偻,蹒跚进了房里。
扫墨见了,难得大着胆子回了句嘴,哽咽道:“那爷就忍心叫将军过这番提心吊胆时时苦等的日子?”
顾安一怔,转身,却见院里已没了人,进房里,就见雷阳坐在书案后,又掏出那帕子。
也未点灯,只对着院里明明灭灭的昏黄灯光,和天上一轮银桂月光,垂眸摩挲着上面的字。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神情孤寂哀伤。
恍若,这么些年来,他能握住的,只有那一方青色鲛丝帕。
顾安站在门口,盯着门洞月光里的蜉蝣,沉默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
雷阳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滴下泪来,一滴泪滴到了帕子上,立吸了进去,洇了字迹。
雷阳瞬间站起,带倒了椅子也不顾,将帕子放案上,拿宣纸盖上想要吸干。
顾安近前,低声道:“这鲛丝吸水最好,才用作夏帕。”
雷阳捧着字迹渲染的帕子,愣愣的,似珍宝被损毁的手足无措。
顾安上前,将自己窝进雷阳怀里。
唇动了动,却不知说什么,只深吸一口雷阳身上的气息,依旧是北国雪松的苍苍莽莽。
雷阳收了帕子,将人抱起,上了床,揽紧。
顾安窝他怀里,难得乖乖的一动不动。
雷阳头搭他脑袋上面,低头,轻嗅他发上清香,轻吻发丝。
顾安小声道:“你……”
腿却动了动。
雷阳毫无动静。
雷阳温声道:“你不日就要启程,这几日怎好劳累,好生休息吧。”
说着吻了下顾安眉尖,轻拍顾安后背。
顾安枕着雷阳手臂,听着雷阳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胡思乱想间,不觉朦朦胧胧睡去。
雷阳却将人揽得更紧了些,眼角沁泪,低头埋进顾安发里,一夜未眠。
次日早早起了,炖了浓白醇香的海鲜浓汤,揉了馒头,炒了两个时令菜蔬。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轻声唤起顾安,像照顾圆圆似的给人穿衣洗漱。
只束发,仍不会,顾安自束的。
顾安难得乖乖的,任由雷阳打理。
收拾好了,雷阳将他抱至桌边,盛了浓汤予他,坐下一起用膳。
雷阳一如既往手艺好。
顾安吃了个馒头,连汤带海鲜吃了两碗。
雷阳见他本地小青菜吃得多些,盘算着园子里哪儿辟出一畦地来种小青菜。
用完了膳,二人一起去了海边码头。
因窦国公不日出海,雷阳要确保沿海一线航路畅通,巡寨查营,忙得脚不沾地。
窦国公站在海边,看着日头高挂,海浪阵阵,码头上喧喧嚷嚷,船只林立穿梭,众人忙碌热火朝天的景象,眼微眯,似要将这景象映在眼里,记在心里似的。
眼角已有细纹。
顾安站他身旁,忽道:“国公爷,令尊还好么?顾氏承他厚爱。”
窦国公笑了起来,细纹弯弯:“你不必试探,我承太后恩情,窦家养大,和他并不亲厚。一个废太子罢了,贼心不死,该有此祸。”
顾安笑了笑:“你忍心?”
窦国公道:“他现有此结果,罪有应得。”
窦国公却笑问道:“你却忍心?”
顾安疑惑嗯了一声。
窦国公望向码头最大那艘福船,船上兵将们正喊号子拉起风帆。
雄浑整齐的号子声传出很远。
“你忍心叫雷将军苦等?将军的熟人皆知,雷将军心里藏了一人,一藏便是这么多年。”
顾安沉默。
窦国公轻笑一声。
顾安轻轻一笑:“你却忍心?”
窦国公摇头失笑:“怪道他常嘀咕你心眼儿小一点儿子亏都不吃,常替他兄长打抱不平。”
顾安沉默。
窦国公却笑道:“我啊,是他的眼睛。”
顾安抬头,却见窦国公眉眼细纹都在温柔地笑着。
雷阳吃睡在船上,十八那日才得回来。
顾安随窦国公熟悉公务,吃住也在参将署,二人竟到启程那日才会面。
八月十八,海上吹起北风。
码头上,乌泱泱几百艘大船小船遮天蔽日,最大宝船上,我朝旗帜飒飒高扬。
雷阳上禀万事已备,可登船出海。
窦国公嗯了一声,起身,“启程!”
雷阳顾安一左一右随后,后面跟了一群人。
那么多只眼睛瞧着。
雷阳只在顾安临上船之际,宛若知己老友般,抱了抱他,耳边轻声道:“平安。”
心里万般不忍放心,却只能放手,对窦国公抱拳施礼:“保重。”
窦国公回礼。
二蛤站甲板上,以旗指挥各船有序行驶出海。
等各出海船只俱驶出码头,雷阳才率军在外围为其保驾护航。
心知顾安在中间最大的那艘福船上,却只能强忍思念,率军警醒巡视,确保船只在朝内海域万无一失。
船行两日,船队最前的哨船已穿过海线,进入外朝海域,雷阳站甲板上,遥望福船劈波斩浪,一往无前。
等最后一艘小船穿过海线,雷阳率军停下。
船队旁,是一小小海岛,上立界碑,分割内外。
石碑小小一块,雷阳却无法再行一步。
迎着汪洋大海,遥遥见最后一艘小船变成黑点,消失不见。
雷阳又站了许久,才冷肃道:“回程!”
二蛤忙传令,船队回程。
回了边沿城后,雷阳却每日巡海会哨,早中晚三次,次次不拉,次次都到界碑处站一会儿,望一会儿,才回程。
倒惹得藩国紧张起来,后见雷阳只照例巡视,才慢慢放松下来。
只不到三月,船行到藩国。
窦国公顾安拿着国令文书,与藩国谈判交易。
一文一武,一动一静,一张一弛,二人配合默契,成功签下和平协议和贸易协定,只顾安素来瞧藩国不顺眼,一纸契书,将人坑得底儿掉。
等从藩国上船继续前行时,窦国公笑道:“将军想看到的,应就是你此时模样吧。”
顾安愣了一息。
窦国公仰头,看船帆拉起,轻声道:“踌躇满志,意气昂扬。”
顾安轻轻一笑,并不言语。
习惯了耳听风浪入眠,半夜起来强闯狂风暴雨,也习惯了风雨飘摇。
晃眼,出海两年半。
他们已走至舆图上的最南侧,而外朝舆图上,却总有海外新国。
从西南角出来上船后,窦国公却下令启程归朝。
顾安沉默看着各人欢迎鼓舞,欢呼声震耳欲聋。
两年半,三百多艘船只剩下近百艘,原来的近三万人,得以回去的,仅剩一万。
被风浪卷进海底的,病死的,卷进外朝纷争被打死的……
该回了。
船上人们脸上多是疲惫烦累,夜半甲板上多有见月思乡思亲的。
有一次,夜半时分,前路黑茫茫不见一丝光亮,狂风刮得十五丈近十五层楼高的福船东摇西摆。
一切被风浪淹没。
大海里,所有都如此渺小,如一粒粟,生死只在顷刻。
大浪打下,砸得他浑身疼痛无力,只能随风冲撞,窦国公却扣住他的手,紧紧抓住他。
“我得将你活着带回去交给雷阳。”
狂浪砸得他窒息,心里想到的,却是雷阳沉默无言,坐在书案后,垂眸摩挲那方青帕子的情景。
回吧,赶紧回吧。
许是归乡心切,回程半年不到,便已瞧见那小小海岛。
这日,哨船来报,界碑岛前有船巡视。
顾安忙拿过望远镜来,遥遥的,只瞧见些许黑点。
许是那船也在看他们,竟一动不动,在界碑岛旁静静等着。
又过两个时辰,船队穿过界碑。
耳边,响起震天响的欢呼声。
“到家啦!”
“我们回来啦!!”
不少人已掩面而泣,更有忍不住号啕大哭的。
顾安站在福船甲板上,与下面儿的雷阳遥遥相视。
雷阳向前一步,手握栏杆,强自镇定:“护船回港。”
二蛤却从声儿里听到一丝儿颤音,余光瞥见,雷阳握着栏杆的手,手背青筋鼓胀。
两个时辰后,船到港,下码头。
好容易等人下了来,雷阳窦国公顾安互相见了礼。
窦国公顾安向前,雷阳率人紧随其后,大庭广众下,只顾安宽袍大袖拂过雷阳手背。
雷阳手指微蜷,强忍拉住那袖子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