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ch13.时郁衾（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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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穿梭完成的时候，时疏意有些怔然。
眼前的景象，显然不是他输入的目的地，甚至都不是蓝水星上的任何一处。
初雪覆盖着成片的松枝，静默荒原被黑夜笼罩，行星α6867占了天空的半个画幅，站在这里，甚至能看到α6867北极玫瑰色的飓风。
——他回到了D1638。
行星α6867和蓝水星一样，都是蓝海系中围绕着恒星旋转的两颗行星。
不同的是，蓝水星上有繁荣的人类活动，而α6867却十分偏远，就连名字的来历，都像是随机生成的一串乱码。
D1638，则是“乱码星”的卫星之中更不为人知的一颗。
而在D1638上长大的他们，却是宇宙最微不足道之处最自得其乐的人。
成年之后，时疏意已经很少回到这里。
可能是时空门出现了一些问题，总之空间出了插座，时间的走针也没有被拨准。
他身上不再穿着臃肿的太空服，而是上学时轻便的校服，在冬天好像对防御寒冷没有任何作用。
时疏意哈了口气，热在空中凝结成水，化作一层纱似的雾。
鞋已经被融化的雪沾湿，他忽视掉僵硬的感觉，跨步朝前走，却预判失误，陷进了更深的雪地里。
“到处都找不到你，”就在摔倒之前，他感觉被人有力地拉住了，“快要你吃饭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和松鼠玩吗。”
时疏意愕然转头。
他的眼前，是时郁衾看上去很不好惹的脸。
时郁衾穿着风衣，肩头沾上了雪，一向整洁的衣着有些凌乱，看上去风尘仆仆。
他一向注意自己的仪表，却是甘愿走进雪天的树林，狼狈地把同样狼狈的弟弟从化掉的雪水里拎出来。
时疏意刚被站稳，手里就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温度很高，像一团暖洋洋的火。
“这么大人了，”时郁衾走在他前面，声音因为距离而变得模糊起来，“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
时疏意实在太冷，忍不住哈了一口气。
前面的人像是要回头，最终却只是顿了一下，而后脚步慢了下来。
因为太冷，家门打开的时候，橙黄色的灯光简直像初春醉人的风。
姜汤辛辣的味道从房间深处传来，伴随着砧板被菜刀使用的整齐声响。
姜韵潋推开厨房的玻璃门，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如他们还在摇篮里时她的眼神。
“回来啦。”她轻声细语，下一秒说的话却打碎了这个甜蜜的梦境，“妈妈今天炖了草莓小排汤，已经给你们盛好了。”
时疏意：“……”
时郁衾：“……”
时疏意非常、非常爱自己的母亲。
但姜韵潋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挑战一般人不敢尝试的食物烹饪方法。
他和时郁衾此刻正坐在餐桌之前，看着骨瓷碗之中飘在汤上的草莓，宛若在实验室中研究新奇的标本。
“怎么不喝呀，”姜韵潋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是没有拿勺子吗？”
时疏意：“……”
他不想打击姜韵潋的热情，“我喝。”说着弯下 脊背，像猫喝水一样接近自己面前的碗。
当肉和草莓同时在口腔之中炸开时的时疏意：“……”
也许世界上有好吃的草莓小排汤，但绝对不是眼前这碗。
时郁衾注意到他的表情，低低笑了一声。
感觉被嘲笑了的时疏意：“…………”
此时，厨房之中又传来声音：“哎呀，做沙拉用的生菜还没有摘。”
还有大半碗汤在碗里的时疏意：“妈妈，我要去！”
方才很轻松的时郁衾闻言皱了一下眉：“外面太冷。”
姜韵潋：“没事，你们都在屋里坐着。火龙果，黄瓜……等等用火龙果炒鸡好了，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时疏意誓死要捍卫沙拉的存在性：“我和哥哥晚上约了打雪仗，正好顺路摘生菜，很方便的！”
“打雪仗？”
姜韵潋目光落在时郁衾身上，意思是询问。
时疏意一脸期待看着他。
最终，时郁衾朝姜韵潋点了点头。
“出去要多穿点衣服哦。”姜韵潋边在厨房忙边关照道。
时疏意很听她话，跑到楼上房间去找穿厚衣服穿，下来的时候，看见时郁衾仰头，把碗里的汤一饮而尽。
“好喝吗？”姜韵潋注意到他的动作，有些期待地问。
时郁衾把碗放到洗碗机里，边回答：“还不错。”
姜韵潋闻言，踮脚看了一眼：“要说实话。弟弟没有喝完，是不是……”
时疏意心一紧，像一个抓住补救机会的小孩，连忙跑下楼梯：“妈妈，我穿件衣服就来喝的。”
两人出门很长一段时间，都保持着沉默寡言。
时疏意脑中突然响起声音：【登~新场景解锁，开始发布随机任务！】
时疏意：……
时疏意：【阿刚？】
系统欢快回道：【是我。】
系统的突然出现，让他有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就像是不同时间的事情突然接轨在一处，给人一种极度的不真实之感。
这种感觉在任务发表时变得更为强烈：【随机任务：朝时郁衾扔三个雪球。任务限时：五十分钟。成功奖励5积分，失败扣除5积分。】
时疏意：……
对于时疏意而言，和时郁衾玩一些正常小孩玩的游戏，就像是让爱因斯坦学习加减法，堪称一种侮辱对方智商般的存在。
时郁衾从小到大，就是一个让人不敢轻易接近的人。
时疏意在看猫捉老鼠的时候，时郁衾盯着宇宙纪录片一言不发。
时疏意在和同学玩捉迷藏的时候，时郁衾在教室里研究高年级数学。
等到时疏意开始很苦恼地数学题的时候，时郁衾已经跳级毕业，和父亲一起在实验室中搞科研。
他和时郁衾虽然是兄弟，但中间总空着一段距离，就算走路的时候都要远远隔开。
因此，和时郁衾玩打雪仗，在时疏意眼里，是一件完全不能想象的事。
就这个任务而言，放弃还没有比成功来得困难。
他在心中进行比较，揣着手一心一意朝前走，没有注意到前面逐渐停下的脚步声。
“不是要打雪仗吗。”时郁衾声音还是那么冷。
时疏意瞬间像猫一样瞪大了眼。
时疏意一开始还有些下不去手，直到时郁衾先发制人，毫无征兆地朝他扔了雪球。
事实上，万事完美的时郁衾在打雪仗之前，看起来也很不精通。
雪球被他捏的松松垮垮，砸到时疏意身上，就像下了一场很轻的雪。
“原来哥不会打雪仗啊。”时疏意用小雪球砸他，难得有些放肆地笑道。
时郁衾象征性地躲了一下：“嗯，是不太会。”
他们走到生菜地，时疏意刚要进栅栏，就被前面的人不动声色地挡住了。
时郁衾盯着天空的方向，毫无感情地说：“好神奇，天上竟然有只天鹅飞过 。”
他的话实在是既猎奇又有吸引力，时疏意没有忍住，朝他目光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落锁的声音传来，时疏意已经被关在了菜田外面。
时郁衾：…………
于是，两人原路返回，拿着暖炉的时疏意又跟在提着一框生菜的时郁衾身后回家。
尽管好像无事发生，但时疏意却觉得很不对劲。
“哥，”他主动道，“我帮你拿。”
时郁衾低沉的声音传来：“不是已经帮我拿着了吗。”
虽然明知道对方是出于好意，但是时疏意有种被他糊弄的感觉：“你知道我说的是生菜。哥，我已经是大人了，应该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时郁衾盯了他好几秒，身体朝前倾了些：“已经是大人了吗？”
时疏意冷酷地点头。
“哦。”不曾料时郁衾嗤笑一声，“那先把自己的帽子戴好。”
说着伸出没有拿生菜的那只手，把时疏意脑袋两侧的垂耳毛球从羽绒服中拽了出来。
时疏意正要因为他的又一次糊弄而恼火，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半天说不出话。
事实上，时郁衾还在盯着他看，眼神里有一种他难以理解的复杂。
“你永远可以做小孩。”时郁衾终于转过身，又一次与他拉开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在姜女士眼里，在我眼里。永远。”
明明是很冰冷的声线，却好像有着温度一般。
雪花从松树上落下，世界晶莹剔透，仿佛被玻璃隔绝的水晶球。
时疏意如愿在饭桌上看到了沙拉。
晶莹剔透的蔬菜包裹在奶白色的果酱之中，简直让人食指大动。
在姜韵潋期待的目光之下，他又尝试了香蕉煎培根、南瓜炖蛋，不知道是不是草莓小排的缘故，他竟然觉得都还不错。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姜韵潋看着他吃饭的样子，很幸福地期盼道。
时疏意习惯性地回复妈妈的话：“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时郁衾静悄悄地吃着自己盘中的食物。
α6867的冷光从天窗之中照射进来，浅浅的，像一层流淌的水。
时疏意抬头去看太空，习惯性地去确认每一颗星星的名字。
蓝水星，仙源座……闪烁的南极星……潘多拉。
潘多拉。
时疏意握着勺子的手逐渐僵硬，脑中的温情冷却，只留下视野左上角的那点白光在眼前持续发胀，变大、变宽，直到幻想占领了整个脑海。
潘多拉怎么还在闪烁？
夺目的黄光宛若一场超新星的聚变，星球在自己眼前毁灭。回不去的时间、没有完成在任务，还有……
还有，在自己眼前死去的人。
潘多拉明明已经消失了，被他亲手炸毁的。
潘多拉早应该在四年前就不存在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惊恐地向下看。
蓝色白条，这是他高中时的校服。
刚刚明明已经注意到了，可是却没有深想，也不愿意深想。
时疏意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身体因为极度的痛苦而忍不住下弓。他的手紧紧抵着自己的心脏。姜韵潋一脸关切，声音仿佛在天际以外：“宝宝，出了什么事，怎么……”
时疏意挣扎着去抬头看她。世界上最温柔的脸，最为亲昵的称呼。
他都有多久没有听到了。
十年前，十年前……他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姜韵潋就走了。
就算是味道奇怪的草莓小排汤，他也没有机会再喝一口。
姜韵潋密切注视着他的动作，看到他的表情，脸上的心疼之色简直无以言表，像哄小孩一样来拍他的背：“发生什么了，快和妈妈说……”
时疏意像是触电了一般，反应很大地躲了一下。
妈妈，如果你还在的话，也会这样子关心我吗？
时疏意感觉呼吸在被一点点夺走，仿佛几年前在墓碑之前站着的日日夜夜。天大地大，可世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温暖的灯光在面前撕裂，餐具、桌面，一切都摇摇欲坠，成为一场镜花水月的一场幻象。
眼泪蓄满了眼眶，一种巨大的无助感宛若实质一样堵在咽喉。
时疏意想要说话，可却几近失声。
时郁衾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怎么回事？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真有事情，我们会帮你解决。”
时疏意把眼神放在他身上，记忆不可避免地回到了姜韵潋刚走的那段时间。
母亲走了，对他们谁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然而时郁衾身上却发生了更为翻天覆地的变化。
摒去自己的悲伤，和丧葬负责人联系，面对亲戚朋友的吊唁，准备姜韵潋的葬礼。
以前时郁衾脸上尚且还有笑意，自那之后，却越发成为一台精准无误的机器。
哪怕是在葬礼那天，时疏意也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过一滴眼泪。
葬礼的举行是在一个下雨天。时郁衾的衣着从头黑到脚，在园林的门口站着，好像一尊从来没有感情的祭司。
捧骨灰的时候，时疏意完全是无意识地跟在他身后，却不料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
周围一片肃穆，时郁衾的声音就像寺院里的古钟：“和我并肩走。”
时疏意抬起脸来看他。
“阿序，”时郁衾很少叫他的小名，在时疏意的记忆里，那似乎是最后一次，“以后没有人会走在我们前面了。”
“自己的路，需要自己走。”
小时候，时疏意摔倒了，时郁衾也不回来扶他，而要让他自己站起来。
却会在他最爱的小狼死了的时候，容忍他抓着自己的衣服哭一个晚上。
姜韵潋离开了以后，他却将身上所有的情感都抽离，成为了一面高大而不可逾越的墙。
不是不需要情感，而是希望他不要有幻觉。
不要有谁能够依靠谁一辈子的幻觉。
不要有谁能帮他过完他自己的人生的幻觉。
加入宇编，选择想要的工作，后来的路，的确都是时疏意在走。
那时候，他才真正能够理解葬礼上时郁衾几近残酷的语言。
“帮我解决……”时疏意咀嚼着着四个字。
“哥哥，”他开始清楚意识到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心情却前所未有地平静，“你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
“时郁衾”睁大了眼。
眼前的幻象被撕碎，只剩静谧的虚无。像是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归于宇宙的一角，却没有任何光能到达，没有任何星体能够照耀。
时疏意调整呼吸，努力直起了脊背。
周围空荡荡的，什么光线都照不到，一如在宇宙里。
平静，他需要平静。
来到D1638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走进了时空门，被时郁衾从雪地中拽起，回到了姜韵潋还在时的家。
他来到D1638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高中时的校服。
从一开始，时空门——
正是时空门！
一刹那电光火石，时疏意的整个思维都被打通了。
“恶犬”能够被时间杀死，这是为什么?
——恶犬是时间兽！
再造时空门，用的是“恶犬”的晶核。
其中不仅有正序的时间，也必然有倒序的时间。
不同的时间轨迹相撞，犹如无数条正确的轨道交错在一起，如同强子对撞机一般，产生了了一些掉率很小的零件。
那一刻，时疏意的思维翻过以前储存着的所有信息，像检索到“恶犬”一样，检索到了记忆之书的另外一页——
生于游离时间之中的时间魔！
他跨越了时空门，并非成功穿越了回去，而是一口被时空魔吞入了腹中！
时空魔，一种极为罕见的生物。
图鉴上的时空魔长的有点像山羊，目盲，不太经常出现。
其余特征时疏意都没有很深的印象，只仍然记得时间魔体积巨大，有很多个胃，看上去简直像一棵老树。
时疏意所在的空间，就在于这时间魔的胃中。
人一旦进入了时空魔腹中，就会受到其中分泌物质的影响，进入幻觉。而这时空魔真正“魔”的地方，不在于本身的攻击性，就在于产生的幻觉。
大部分人一旦被时间魔咽下去，这辈子都别想活着出来。
因为幻觉实在是太美好，好到即使认识到是假象，因为不愿意打破。
然而，一旦打破幻象，理论上要出去，其实很简单。
只要顺着时间魔的食道，沿着原路爬出时间魔的体内。
说起来轻易，然而小型时间魔就至少有三百个胃，这些空间缠绕在一起，走出去必走出迷宫还要困难。
更不要说周围的空间，看上去大同小异，一点变化也无。
时疏意干脆停了下来，尝试思考走出困境的方法。
时间魔这么多胃在一起，之间必然会发生挤压和震动。
不懂的部位，对震动频率的感受必然也不相同。
离喉管近的地方，必定更加平坦，同时受到的挤压更少。
换而言之，他需要往不太颠簸、更加狭长，比较平坦的地方走。
时疏意如今还是悬浮的状态，为了找到出去的路，不得已紧贴胃壁前行。
幸好就算是胃壁，触感也没有过分奇怪，只是表面有些凹凸不平。
他凑近了胃壁，细细听，能听到一种回声。
——那是三百个胃互相挤压的声音。
如时疏意所想，随着位置变化，他很快发现了不同。
有的地方振幅更大，声音也更为明显 。
相比之下，有些地方便很平坦安静。
随着反复对比，他又发现了一点：不同的地方亮度是不同的。
他猜想，更亮的地方，要更加接近出口。
一切基本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然而也有出乎意料的时候。
时疏意正在朝着平坦的地方走，突然感受到一阵猛烈的震动，差点将他从胃壁之上摔下。
他不得不作出匍匐的姿势，然而震动却出现了很长时间，像是时间魔在大幅度运动。
除此之外，外界的声音也产生了变化，从之间平稳而低频，变得起伏很大。
据他所之，时间魔的特性明明是睡眠，总之能躺着就绝不站着。出现这么大的震感，也的确是稀奇。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异常情况结束，最后只能继续朝前走。
过程有些艰难，然而看上去他运气不错，这个胃很小，没有多少时间就到了尽头。
他伸出手去触摸。前方，空间封闭成一个有些尖锐的锥形，仿佛能感受到呼吸，正在一闭一合。
他思考片刻，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在闭合处轻轻划了一下。
整个空间都随着他的动作震颤，然而卓有成效，很快就有明度很高到光从外面泄了进来。
时疏意心中有了把握，开始重复刚刚的动作。
大约又划了一把刀的大小，他收起工具，去用手撑大空间。
过程有些艰难，但所幸成果卓著。
他朝上看，空间变成收缩的柱体，这个空间，毫无疑问就是通往外界的食道。
只是，这个角度，攀爬有些困难。
他在入口处把玩着自己的刀，稍作休整。
不知如何，脑中就浮现出一张脸。
——他怎么样，进时空门了吗？
如果进来了，又是否能够挣脱？
时疏意保持着休息的姿势，有些出神。
就在这时，本来逐渐恢复平稳的空间又开始大幅震动，差点把时疏意抖落回胃里。
他一下子没有能够抓住到东西，只好把刀当作固定的支撑点。
时间魔仿佛感受到痛意，发生了更大抖动，几乎翻转了一百八十度。
时疏意一惊，心想这宇宙级的生物，难道是居然会因为自己的伤害产生如此大的反应。
不过很快，他便知道这变化并非因他而起。
他终于听清楚了在时间魔胃中不清晰的声音。
那是一道道呼喊，声音之中的急切，让时疏意当即愣在原处。
那句话说的是——
你，在，哪，里。
四个字，颠颠倒倒，反复组合。
重复千百遍，直到能够被人听清为止。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ch13.时郁衾（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