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斋之凤阳士人》劉席聿

1、一、半年十月

　　一、半年十月

　　半年十月花鸟异，仙履借来探归期。

　　凤阳有位读书人，大概是读书百遍，其意虽现，终觉不如亲身体会经历来得深刻透彻，遂决定花一些时间出门游历，开开眼界，涨涨真才实学。
　　读书人家中有娇妻一位，临别时，读书人跟妻子约定，至多半年，一定返家。妻子心里再不情愿，也还是唯唯应诺了。想来春生夏长，等到金秋，清风送爽，丈夫便会回来，对于一个心系天下、钟情天下大好河山的读书人，这样的出门远行，其实也算不上真正久长。
　　半年的行程，算上来回，真正三个月能走到的最远地方，按照交通路程的常情，估摸一下，也不是没有概数，何况丈夫临走前还大概说了要去的方向。
　　可惜清风刮过，寒气渐长，说好的六个月转眼变成十个月，若是妻子怀了宝宝，如今都该临盆了，丈夫一去却渺无音信，归程难期。
　　妻子心中不禁思念有余，心中更增添了一份对丈夫的担心。
　　约定的时间若是错过了，便不再是期限的问题，因为接下来的等待将变成一个单边的未知数，等待甚至可能不再是一个时间长短的问题，未归的背后更可能孕育着一个改变一切先前经历的由头。
　　但就算心中清楚这些，对于独自守家的妻子，又能做什么呢，不顾一切，千里寻夫，且不说一个妇人独行，多么不便，就算亲眼见见丈夫的现状，难道劈头盖脸跟丈夫一顿抱怨？
　　他若有心，承诺既定，非遇坎坷，怎会食言？既非坎坷，只身寻信，所得究竟，又岂能如愿。
　　这样几次三番，思纣了多遍，妻子最终还是决定在家中静候丈夫归来。
　　某夜，妻子早早关了家门回到房中，外面的秋风已经刮得越来越响，月影澄澄，屋内风动窗纱，吹得人分外清醒。读书人的妻子因此更加思念起自己离开太久的丈夫，辗转反侧，好难入眠。
　　正在不知道是在床上左左右右折返了几次身子之后，读书人的妻子忽然似乎见着月影中，有人掀起帷帐，轻轻款款走到卧室中。
　　似是一女子，穿着绛红色的长帔，映衬着头上发髻圆润硕大的颗颗珍珠，这夜间无灯，借着月色光看来，也幽光夺目。
　　独居多时，本来遇见这样不寻常的情形，读书人的妻子应该大叫求救，可也不知为何，读书人的妻子，见着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心中并不忌惮。
　　绛衣女子走到离士人妻两三步远地方，笑眯眯地问道“你想见你的丈夫吗？”士人妻自然应允。
　　谁知这深夜出现的神秘的绛衣女子竟然拉起士人妻，邀她一同上路。
　　士人妻从床上爬起来，没有弄清怎么回事，绛衣女子已经拉着她起了床，走出了屋。
　　外面还是秋风萧瑟，月影肃穆，士人妻被绛衣女子拽得手腕生疼，好容易挣脱了，不无怒气道“这深更半夜，你是何人，我只是想念我家丈夫，并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何处，况且这样出门，路上多少险阻，岂能儿戏，此事与你何关。”说罢，士人妻推开绛衣女子。
　　女子并不恼怒，说道“我只是顺路，知道你丈夫在哪，你若愿意，我便顺道带你去看一看，你若不愿，请自回屋，我终未跟你玩笑。”
　　士人妻见女子言语诚恳，心中虽然尚有疑虑，但再想一想，丈夫长久没有消息，音信亦不通，女子所言，就如黑夜一星灯，不管真假，无疑给了士人妻些许希望。
　　见着绛衣女子说完话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院，士人妻下意识跟着女子走了出去。
　　夜月风大，刚刚士人妻推开了绛衣女子，而后还是跟了上来，大概忙不迭地跟了几百步的样子，士人妻只觉前面女子越走越快，自己脚下的鞋子却越来越不听使唤，别扭着士人妻的双足，又疼又涩，让她愈发上气不接下气。
　　“美人且等等，我这双履实在不适合远行，你能否稍微休息一下，我回去换了鞋子过来，马上与您一起赶路。”
　　绛衣女子听到士人妻的呼唤，迅速停下了脚步，掉头来到士人妻身边，瞧了瞧士人妻捶顿双足的样子，莞尔一笑：“你倒是不知道刚刚走了多远，如何方便回去。”
　　女子当即坐到路边，掀起绛帔，露出纤纤玉足，二话不说一一摘了下来，递给士人妻。
　　士人妻楞了一会儿神，“恐怕你的小脚鞋我穿不下吧。”
　　女子复笑一笑，果断将从自己足上摘下的双履放在士人妻手中，“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合适与否，如果穿不了，我再陪你回去换鞋便是。”
　　士人妻见女子这么说，便小心翼翼脱自己的旧鞋，刚刚一番疾行，她只觉脚上越来越疼，如今揭开了旧鞋，才发现双足已血肉模糊，很多地方还粘黏着旧鞋，所幸连皮带肉一起扯了，那疼痛也没有多什么。
　　旧鞋已脱，士人妻只能拾掇着小小的一双鞋儿往自己脚上罩，这稍稍一比照，才发现女子的鞋子小巧得出奇，根本穿不进去的样子。
　　脚上皮肉已脱，新鞋又这么小，如何是好，士人妻心中不由凉了半截，“恐怕这一趟，她完成不了行程了。”
　　士人妻正举着女子的小鞋子发呆，没想到绛衣女子推了一下她的双手“还不赶紧试一试，愣着做什么。”士人妻被女子一推，原本举在半路的鞋子碰到了士人妻脚上，轻轻柔柔，没想到一下子就穿了进去一只，士人妻喜出望外，看了看女子，又换好了另一只鞋子，站着在地上蹬踏跳试了几下，竟比以往自己的鞋子穿来还要妥帖舒适，而且刚刚双足的疼痛浑然不觉了。
　　“太谢谢你了！”士人妻感谢道。
　　“既然鞋子没有问题了，事不宜迟，我们继续赶路吧。”说罢，绛衣女子又拉起士人妻是一只手，疾行如常。
　　这回士人妻双脚如蹬风火轮，完全没有了之前跋涉艰难之感，见着周围树木草石，不断刷刷晃过眼前，她心中不禁暗自感叹“幸得女子借给的鞋履合适，否则铁鞋未踏破，她的双足早已难存。”
　　士人妻正想着。
　　“你瞧。”绛衣女子指着远处道。
　　士人妻寻着女子手指的方向望去，远远见着一头白色的骡子，上面还坐着一个男人，继续走了几步，士人妻看清楚了那人正是自家丈夫。
　　加速上前，行至丈夫跟前，天色已更黑，士人妻呼唤丈夫，那凤阳士人也立即听到，赶紧从骡背上下来。
　　可是没想象到士人见着久别的妻子，第一句话竟是“你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