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斋之石清虚》劉席聿

3、三、清虚叟

　　三、清虚叟

　　石早出，别旧主，清虚天老，劝不住。

　　好好吃了一回显摆的苦头，邢云飞重获奇石，心中早已暗自发誓，保藏奇石的事情，只能默默进行，俗话说“静水长流”大概就这么个意思。
　　但是千算万算，左躲右藏，某天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位云游的老人，非得见邢云飞，说是要看奇石。
　　老人家这么一说，邢云飞心里一紧，按理他偷偷拾回奇石，藏在家中内室的事情，别人不会知道。即便土豪那般眼明耳尖，早已暗中知道了邢府内的情况，土豪自知奇石无故掉落小河中，众人屡试不获，事有蹊跷，恐扰仙灵，所以土豪都不追究了，任了邢云飞藏了那奇石回家。
　　那么，这云游的老人为何千里迢迢，找到邢家来，还非得要看那早已不见外人的奇石呢？
　　走到门口，老叟正在左右打量邢府内上上下下，不过举目四顾，大多也都是些堆得到处都是各种石头，邢云飞见在外等待之时，老叟一直在看府内各处散石，或许也是爱石之人。
　　邢云飞缓步上前，给老人家鞠了一躬，坦言道“听闻老人家是来看雾石的，可惜那枚奇石早已被人带出府，后来掉失，至今也没有人找到那枚奇石的下落，您远道而来，但是恐怕要让您失望了。”语毕，邢云飞指着各处的石头，准备引着老叟在府内转悠一下，看看有什么老人家喜欢的，作为礼物，也算不让老人家白跑一趟。
　　老叟随着邢云飞的扶引，走了几步，忽又停下来，在邢云飞身后慢慢说道“石头，不正在你家里吗，怎么说还没有找到呢？”
　　老人家这冷不丁一句，刹时戳得邢云飞脊背骨直发凉，虽不知来者何意，但是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把奇石藏起来，邢云飞岂会轻易松口，他木讷地转过身，轻声说道“当真没有，您若不信，我带您到屋内看看。”
　　是呀，不管是爱石之人还是观奇之士，好的物件，总免不了世人欢喜，说是看一看，看着看着，也不知道接下来会连续什么样的下文，不过不管花样怎样繁多，都免不了是要从邢云飞手里，把这失而复得的奇石弄了去。
　　所以彼时邢云飞义无反顾带着老叟往客厅走，想让来者看看那曾经置放奇石，而今空落落的案几，以便彻底打消老叟的念想。
　　邢云飞一边遗憾地摇着头，一边滔滔不绝说着，曾经石头放在那里，多少多少人来看，后来又如何遇上土豪，光天化日明抢了出去，还有后来奇石失落，多少多少人寻着土豪的告示到邢家门前那条小河里去捞石头，等等。
　　说着，两人到了客厅外，“您看”邢云飞语气愈加铿锵，精准地指向厅中，示意老叟那空空的案几。应声他自己也望向那方。
　　“哈哈，这不正是它吗。”只见十几步外，那雾石端端正正地摆在案几上。进了客厅，见着石头，老叟乐呵呵地加快脚步，走到了邢云飞前头，剩下身后的邢云飞长大嘴巴子，不敢相信眼前一切所见。
　　邢云飞以为自己在做梦，否则，分明收在内室，藏得好好的石头，难道自己长了脚，跑了出来？！这种怪事，邢云飞还是头一回碰到，彼时若是换作对石头已经放弃的土豪，可能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毕竟，释然地土豪，已经是过来人了。
　　只见老叟欢快地捋捋胡子，又反反复复抚摸着案几上的石头，朝邢云飞说“这以前可是我家的宝贝呀，不知因何，丢了许久，原来如今在这里，既然我找到了自己的宝贝，就请先生您赐还给我吧。”
　　看老爷子望着奇石跟抚弄石头的架势，还真像那么回事。敢情老爷子云游四方，说不定就是为了找寻这失散已久的石头，这下叫邢云飞如何应对。
　　本来以为自己跟这神奇的石头有奇缘，谁知道忽然出现一个老叟，说是石头的故主，邢云飞只觉心中窘迫，眼看石头要被人家索要回去，他忍不住说起自己好不容易得来这石头的前后经历，暗示如今自己才是这石头的主人。
　　颠三倒四说了一大篇，足足耗了一柱香功夫，最后加上一句“老人家如果这么确定这枚石头就是您家的那颗，是否有什么证据呢，不然认错了，可不好乱说的。”邢云飞本以为这最后补充的一句将了老叟一军，普通人就是把雾石的特性了解得清清楚楚，左不过大家耳熟能详的那些，既然是人皆爱之的宝贝，对其特性了如指掌，对于有心寻宝的人也不过是做好了相关知识准备跟线索的积累，若再拿这些说事，还以此将宝贝作为自家故物的由头，那可就不太站得住脚了。
　　说白了，其实不管老叟要求，在理或不在理，邢云飞并不愿意细究，他就是想斩断他人跟奇石的联系，就像从古至今流传的宝贝，一人一生不过百年，物件却可以时长年久，易主的何止千千万万。彼时土豪夺宝不成，此番老叟寻旧，谁知道以后还有什么事端，不管老叟所言真假，先探探他的虚实才好。
　　反正石头不像字画，哪个经手的收藏家纷纷盖上几方自己的大印，既是鉴赏也作所有过的记录，这石头，除了石头下面的紫檀座出自邢云飞之手，他心知肚明，莫非眼前老叟还真能就着石头说出什么。
　　结果谁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老叟就好像等着邢云飞提出验证的要求，听到对方说完，连连点头，并且直接把石头从案几上端下来，一边说着“我年纪大了，只是依稀记得，以前这个石头上呀，前前后后有92个孔，其中一个特别大的孔里面有五个字，内容是‘清虚天石供’。”说完，老叟把石头端到邢云飞面前，示意邢云飞审视。
　　邢云飞好奇地接过石头，两人坐下。
　　先看那最大的孔窍，邢云飞找着一个好的光线照射角度，当真见着那大孔内一小排凹凸形迹，五小块，各个如粟米大小，屏息数秒凝视，确是“清虚天石供”五字，丝毫不差。
　　邢云飞的心凉了半截。
　　腆颜地偷瞄了老人家几眼，再来数石头上其他小孔的数量，真是数一下，邢云飞的心头肉就好像被割一下。等得数完，果真也如老叟所说，大小一共九十二个孔。
　　验证完毕，邢云飞无话可说，石头还在他手中，但他已经什么也不能多做了。
　　老人家眯着眼睛幽幽笑着，一边捋着长长的白胡须。
　　“之前土豪，势大力胜，自己的不敌，如今眼前老者，若是强硬一下，或有转机呢？”邢云飞心中不知从哪冒出了这么个念头，说了句“吾甚爱之，且保藏许久，归还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说完，邢云飞当即就着石头在自己手中，便赶紧把奇石抱入怀中，刷地一起身，准备拔腿往内屋跑。
　　老人家见状并不着急忙慌，向正欲转身地邢云飞拱了拱手，只是哈哈地笑道“这是谁家的宝贝，怎由得你来做主呢。”一杯茶没喝，老人家也起了身，慢慢朝外面走去。
　　邢云飞担着脑袋，仰头喝了一声，回应老叟，祝他好走，自己一步也没停地，抱着石头就往里屋走了去。
　　谁知到了内室，正欲把雾石藏好在原来的地方，邢云飞双手一直抱着的石头，哪里还在他怀中，只空留他一双手，仍是一副抱石的姿态。
　　这事，大概就跟上次土豪的家丁过桥，准备抱着石头给土豪的时候，石头忽然消失了，一个模样。那时候听着土豪抢石后遇到此种怪事，邢云飞还将信将疑，以为是别人杜撰的荒唐理由，毕竟，得有多傻啊，好不容易抢来的石头，搬着过桥，那桥也不窄，偏给掉中央去了。
　　如今，邢宇飞内心忽然深深地明白了，那土豪家搬着石头又丢了石头的家丁，不是傻呀，而是这石头，真神啊。
　　说时急，那时快，老叟刚走，赶紧追上，事情或许还有一丝转机，邢云飞发现石头凭空消失的同时意识到这一点，立即转身，拔腿就追。
　　老人家果然是老人家，走路大概都特别慢，所以邢云飞从内屋里兜了一圈，拼命追出来的时候，老人家才刚刚出了邢府的大门。
　　邢云飞见着老叟还在，哪里还敢争辩质问什么，追上了老人家，扯着人家衣袖自己就不自觉给老人家跪了下来，恳求老叟将奇石相还。
　　邢云飞这般耍赖，老叟倒是没有想到，看得人家又下跪又央求，老人家忙不迭牵扯开邢云飞，一边无奈地说着“你这个年轻人，不好这么乱说话的哟，怎么说得说得还下跪呢，你家那大石头，直径得有一尺了吧，奇怪地咧，我一个老人家，怎么可能拿了你的石头，这手里也握不住，袖子里也藏不了的。”老人家一边说着，一边一个劲地甩着自己的衣袖，想甩开死命揪着他衣袖不放的邢云飞。
　　“老人家，老人家，求求您了，我知道您不是凡人，就请您跟我回去一趟吧！”说着，邢云飞给老爷子三扣九拜起来。
　　“既然如此，那你小子可好好说说噢，那石头当真是你家里的，还是老朽家里的呀？”老叟挑着眉头，敲了一下邢云飞的脑瓜子。
　　“那奇石确实是您老人家的，只是我真的对它喜爱非常，但求老人家能割爱，小生一定好好保管奇石。”说完，邢云飞不知道磕了第几个响头。
　　“这样的话...”老叟又捋起自己的长胡须，幽幽道“这样的话，石头本来就在那里呀。”
　　邢云飞听老者如此一说，傻愣傻愣地缓缓站了起来，见老者面露笑意，邢宇飞便转身小心翼翼扶着老人家回到邢府中。
　　刚进了邢家大厅，远远便见着了雾石好端端地陈列在专门为它布置的案几上，就像生了根一样。
　　邢云飞心中的大石头总算回来，落在了原本放置它的地方。
　　“天下的宝贝确实不少，但也应该给那些真正爱惜宝贝的人们，这块石头，懂得自己选择主人，其实我心里也是为它感到高兴的。”老人家望着静静的石头轻声说着，是说给邢云飞听，也是谁给邢家案几上的石头听。
　　“这块石头有灵性，但是太过自我表现，魔性未撤而急于出世，难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此次造访，我确实是想把石头先带回去，等三年之后，石魔既净，我再将它还来，与你终老，可好？”老叟直言心中顾虑。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连神仙都开口劝解了，应该没有什么好固执的吧，这仙人的石头，仙家愿意给你了，只是交货的日期晚几年，而且还是为了净化宝贝，怎么说都是仁至义尽、顾全大局。
　　不过如老人家所说，奇石自己择了一个主，大概这个人间的主人当真与普通的爱宝人有些不同。
　　刚刚老者一番话，在这安静的邢家大厅中，邢云飞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他听透彻的就一个意思——老叟这番造访，总归还是打算带着石头离开。
　　一根筋的邢云飞得知要与奇石分别三年，等着去除那所谓的石头的魔性，执拗如他，不愿意了，非得求老人家解决之法，让他保留下石头。
　　老叟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如果实在舍不得，执意要就此留下它，为此折损你三年的阳寿，你可愿意？”
　　阳寿换宝贝，这要是变作土豪，不知道人家肯不肯，但是对于邢云飞，可以说是毫无疑问的。
　　都不知自己寿数一共多少，也不做细问，“愿意。”邢云飞肯定地点了点头。
　　老叟抬起右手，用食指跟拇指、中指做了一个捏合的动作，同时示意邢云飞瞧那石头，只见随着老叟三指先后捏搓，就像捏橡皮泥一样，石头上的三个孔窍闭合，取而代之的是老人家的手指印。
　　“石头上孔窍的数量，既是你的寿数。”捏完也说完了，老人家便起身与邢云飞作别，邢云飞惊叹神仙至府，怎敢怠慢，不肯老者就此离开，彼时举目四顾，邢云飞才发现家中亲人、仆从一个人的身影也没有见着，彼时他呼唤了几声也无他人应答。
　　邢云飞始知，此刻景物依旧，情境或异于真实，遂急忙恭问老人家姓名字号，不过老人没有告诉邢云飞，就消失了。
　　等邢云飞回过神来，家里客厅仿佛从刚刚的寂静宁和中苏醒过来，邢云飞浑身打了个抖擞，看见了屋外报信的人，说是刚来了个老叟，本想请老爷去见，谁知那老叟转眼不见了。
　　邢云飞木讷地点了点头，转过脑袋看向客厅陈放奇石案几，空空的，他便返回内室查看，石头在内室好好放着，邢云飞仔细查看石头，果然见着刚刚老仙人捏石的手指印记，细数石上孔窍，共89个。
　　邢云飞确知自己遇仙，从此更加爱护奇石，石上的玄妙亦不曾向他人透露。
　　真是，
　　神老有心化劫去，新主执着性命与，不得上仙真姓名，或为此痴难心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