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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知恩图报 ...

  •   三十一、知恩图报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进了腊月。
      一天,高志远下课回到家,父亲说:“晚上,你上课走了,做衣服的你孙嫂给送半个猪头来,她说她卖购猪的一个猪头,她娘仨吃不了,留半个,给咱们送半个来。她一个妇女拉扯两个孩子也不容易,卖购猪就剩个猪头过过年,还给咱们送半个来。我不留,可她说什么也不干,放下就走了。你说平白无故地吃人家的猪头,算什么呀!”
      是啊,她家卖个购猪也不容易,那时各家都喂不起猪,连人都没啥吃,哪有粮食喂猪啊!当时,生产队有购猪任务,就是一年得向供销社卖多少斤猪肉,生产队就把这任务分配给社员家。有愿意卖购猪的,生产队分给一部分秕子,社员得向供销社卖多少斤肉。实际那些秕子根本喂不肥猪,能完成任务就不错了。所以,卖购猪的人家等杀了猪,卖完购猪任务,就剩个头蹄下水,算是过年的肉了。但是卖购猪能挣两个钱,解决解决生活困难。所以,孙裁缝就是再忙,也要年年卖个购猪,以添补生活所需。
      高志远想:她所以送猪头来,就是因为秋天帮她割割地 ,可她先已送三十多斤面来了,这又送半个猪头来,就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不能这样报啊!他又想到,孙裁缝的两个孩子一年也见不到油腥,说不上多希望能吃点肉呢,她却把猪头给他家送来,他怎么好意思接受呢?便道:“我给她送回去。”
      父亲道:“送回去怕不妥吧,她是好心送来,你送回去,她再恼了,就不好了。留下吧,以后再想办法补偿她吧。”
      补偿她,怎么补偿她?高志远忽然想到冬天看她去井上担水,一个人摇不上来,在那等着,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她那不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吗?我为什么就不能帮帮她呢?是因为怕听闲话,可身正不怕影子歪,其实是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我为什么就不能打破这社会偏见呢?寡妇门前是非多,可寡妇就一定不检点吗?而不是寡妇的女人就一定清白吗?他又细想孙裁缝并不是人们想像的那样水性杨花放荡的女人,她是非常有自尊心的,很坚强,高志远和魏金花去她家贴过物品的标签……
      她家院落不大,院墙已豁豁牙牙,像七老八十的老人透风漏气的牙齿一样,根本挡不住什么,已失去了院墙的作用。两间土房已弯脊塌腰,垂檐掉梢,似乎要坍的样子。看了,令人唏嘘!他不禁心里暗想:这女人也够可怜的!
      大门是栅栏门,一开七扭八歪,“吱吱嘎嘎”响。不过院里倒很干净,西南角有猪圈鸡窝,西北角有四四方方的柴垛,都收拾得很整齐。
      他走进屋里,更吃了一惊:屋里地面干净得连根草刺都没有,橱橱柜柜摆放得整整齐齐,给人以干净舒适的感觉,与断墙塌房形成鲜明的对照。
      他们走进里屋,孙裁缝正忙着在缝纫机上做衣服,听人进屋,忙抬起头来,见是他俩,忙站起来,笑盈盈地说:“看,我管忙做衣服了,缝纫机的响声,什么也听不见,没听到你们来。快炕上坐,你们可是稀客,我这低房窄屋的,就将就着坐吧。”说着,把他俩让到炕上坐,又给她沏茶倒水,放在面前,笑着说,“不嫌弃就喝杯水吧。“
      魏金花笑着道:“嫂子说哪里话,我们不一样吗!”
      高志远打量着屋里的摆设,北面是一铺炕,炕角叠着四四方方的几床旧薄被子。两个孩子,大一点儿的是儿子,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小一点儿的是闺女,三、四岁的样子,两人在炕上玩布角儿。南面窗下摆台缝纫机,靠东墙是一宽大的长条桌子,上面摆放着各种布料,看来那是她裁剪衣服的工作台。靠西墙放着一个虽陈旧却非常干净的箱子。除此而外,再没有什么家俱,显得很简陋;但都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给人以整齐清洁的感觉。看来她生活打理得有条有理,不是等闲之辈,他不禁对她起了敬佩之心。
      魏金花也看着屋里说道: “嫂子,真能干,心又灵手又巧,是全乡出名的做衣服的巧手,再看这屋里屋外收拾得多干净,全乡也找不出几个像你这样的能人来!”
      孙裁缝笑容满面地说道:“弟妹真会夸人,我都不好意思了。你才是真正的能人哩,谁不夸你又能干心又灵手又巧,咱们村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魏金花又笑着道:“我和高老师来给你家的物品贴标签来了,可看你收拾得这么干净,都舍不得贴了。”
      “听妹子说的,贴上标签我干着活儿就学会字了,这么好的法儿亏纪静雯想得出来。你们要忙,留下我自己贴就行。”
      “不忙,你要不嫌弃弄乱你的屋子,我们就贴。”说着,便贴了起来。
      贴标签很简单,就用透明胶轻轻粘上即可。孙裁缝也在一旁帮忙,一边帮着一边说着:“我可得谢谢你们,这识字可真有好处,你看——”她说着拿出一个本子来,只见里面记的人名,人名下面记着肩宽、胸围、身长……,又说道,“以前用脑子记,可人一多了,哪记得过来啊!这回好了,往本上一记,既省事,又错不了,多好啊!我一开始还不想学呢,心思就是个做衣服,识不识字有什么用——”她羞愧地笑笑,她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很好看,再加上她那白嫩的脸儿,显得很娇媚。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夜校搞得这么好,让大家都识了字,可多亏你们俩了。魏校长认真负责,保证天天晚上人齐齐全全的;高老师教得好,我好说实在的,要是没高老师这样教,还是不识字。咱们队夜校成立多少年了,以前谁真正学会字了,那是胡弄人。现在才是真识字了。要不怎么说,我学会了字,真得好好谢谢你们呢!”
      魏金花也笑着道:“嫂子你谢我就多余了,你应该好好谢谢高老师,是高老师教得好,大家才识了字。要说我呢,那以前的夜校我也是校长,天天人也都到得很齐的,他不按时到校,就扣他工分啊,他怕扣工分。不是说‘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吗,为啥以前学不到字,现在学到了,这还不是老师教得好。这就叫‘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吗?”
      高志远被她俩夸得不好意思,忙说:“我教得再好,要是没人,我教谁去?我教得再好,要是学员就是个不学,又有什么办法?所以说啊,魏校长的工作做得好,人来得齐,学员们学得认真,才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
      魏金花笑着说:“对对,大家都有功劳,谁也说不过你这才子!”
      高志远也道:“就拿嫂子来说吧,从上了夜校,天天晚上去得最早,到那从没看过和谁唠过闲嗑,到那就刻苦学习,回回考试都是前三名,这要是不努力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吗?”
      魏金花也道:“要说这是真的,一晚上两个多小时,别人学习累了,还有说说闲话的时候,我从来没看你唠过嗑。这一点,高老师说得对。”
      孙裁缝被夸得不好意思,脸胀得通红。本来就白白净净的脸儿,再添了羞涩的红润,更显娇媚动人。她忙说:“你们俩一起进攻起我来了,我白白地学了字,得了便宜,还受到的夸奖,这好事上哪找去!”
      他们说笑着贴完了标签……
      高志远不禁又想到:她生活难以维继的时候,就学个裁缝,把生活支撑下来;虽然房屋简陋,她却收拾得整整齐齐;到夜校学习,她就成为佼佼者;即便天冷井深,她依然坚持自己担水……她是个多坚强的女人啊,但人们却以“风流”以冠之,这公平吗?要说她没有一点不检点也不对,不然怎么传出赵全德和郑贵山打起来的传闻呢?但这就把错完全归咎于她身上吗?那不检点的男人呢?怎么依然是冠冕堂皇的书记和队长呢?这理该向哪说去!他忽然心潮奔涌,难道这么一个坚强善良的女人,遇到困难别人就不能帮助吗?一帮助就是图谋不轨吗?可是现实就是如此,舌头板子压死人,这是谁也挣脱不了的桎梏!高志远本来想帮她担担水,可立即就觉得闲话像漫天大雪一样压下来,他也只得退缩了。可是,另一个声音,虽微弱却很坚定地出来反抗:你就是为了舆论,为了闲言碎语,而见困难不帮吗?你这样做良心过得去吗?身正不怕影子歪,清者自清,混着自混,不必怕这怕那,该帮就应该帮。又一想,全村只有老五保孔羊倌和她担不回水来,他能帮老五保孔羊倌,为什么就不能帮她呢?……最终决定要帮她担水。
      当他担着水出现在孙裁缝家时,把孙裁缝惊吓嘴张着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你怎么给我担水来了?”
      “我看你冬天去井上担水太受罪,没人帮你摇,你就说不上等多长时间呢!我这冬天也没事,给你担两担水,什么也耽误不了。你以后就不用担水去了,我到时候就给你送来。”
      孙裁缝一叠连声地说:“可不用,可不用,我去担去,没人也就等一会儿,没关系的。让你担,太受累了,可不行!”
      高志远道:“受什么累,年青人跟玩似的。”他也不顾孙裁缝的阻拦,把水倒缸里,看还不满,又担了一担,担满缸,又说道:“你以后别去担了,到时候我就给你送来。”说完,担着空桶走了。
      孙裁缝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留吧,怕有闲话;不留吧,人家给送水来了,太不近人情。她看着他走了的背影又是感激,又是担忧:感激的是他心眼真好,见她有困难就上赶着帮忙;担忧的是她不是该帮助的人,他虽一片好心,不一定有好结果。真要让那起烂嚼舌根子的人看到,说不上又编排什么呢?她想想都害怕,她已是不堪之人,爱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吧,可他是年青有为的青年啊,如果秽言污语玷污了他,她该是何等罪过啊!他的心底像一片洁白无瑕的纯玉,若为此而遭垢,这一罪过她担当得起吗?他心底是那样的善良,就教个夜校,他付出全部的精力,把那些令谁都头痛的三、四十岁的老爷们和大妇女,竟教得服服帖帖像小学生一样学习。除了他的人格魅力外,还有他令人想不到的方法!他简直就是上天派来的使者,能为卑鄙龌龊的她而毁了他的人生吗?不能。她要阻止他,说什么也不让他再给她担水。可是,她也知道,他是很执拗的,他认准的事,是八头大牛也拉不转的。那可怎么办呢?……一天来,搅得她神魂不定,想一定不能因为她而毁了他的名誉,可又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忽然想到,找魏金花帮她说说他,一是他听魏金花的的劝;二是这事的因果关系,她不好讲,而魏金花能明明白白地讲给他。对,就这么办。
      果然她去了趟魏金花家,好在魏金花一人在家,她丈夫在饲养处喂牛没在家,她便把高志远给她家送水她的担心等等一并都讲给了她。
      魏金花听完笑了,说:“嫂子,你以为那高老师听我的话,你想错了,而是我们都听他的话,连郑队长算在内,都是高老师说什么,听什么。你把事想简单了,你以为他是一时高兴,给你担水去了,他做什么事都是经过慎重思考的。就你说那些对他的影响,他能没考虑到吗?他早想到了,可他还是那样做,那就是他不怕那些闲话,也要帮你担水。他看你数九隆冬地担水,不忍,才不怕说闲话也要给你担水的。听说老五保孔羊倌冬天的水也都是他担的。要我说,担就担吧,你能用多少水,他一个大小伙子也就是少待一会儿的时间。至于那闲话,那得说猪嘴羊嘴捆住了,人嘴捆不住,吃五谷杂粮,他什么话都敢说。说就让他说去吧,毕竟那是见不得光的小人,群众大部分还是好的,能分辨对错,能识别善恶,都知道高志远的为人,不会听信那起小人的污言秽语的。”她又笑着安慰她,“你也不要为这事太自责了,这事不怪你,怪就怪他高志远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
      孙雅洁本来是找魏金花去劝说高志远的,没想到她倒劝说起她来了,让她哭笑不得,只得说:“校长,你这张嘴真厉害,怪不得人说八个人也说不过你,我算服了。可这事我给你说明白了,我把这事就交给你了,真要对高老师有什么影响,你可得出面负责。”
      “好,你把我当娘家人了,我能不尽心吗?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回去安安稳稳干你的活儿去吧。”
      孙雅洁回去,也只得听之任之,让高志远给她担了一冬天的水。她是不再去井上受罪了,可她心里却始终如压上一块大石板一样,一刻也不轻松。
      高志远给她担水,虽是经过苦苦的思想斗争才决定的,可每当他担着水往孙雅洁家走时,总觉得背后像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他,无数句不堪入耳的话在向他射来……真是时世艰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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