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流水》太科学

1、第一章

　　我还是头回接到程生班主任电话，说他打架斗殴。

　　难得履行一回监护人职责怪紧张的，我出公司前还特地打了领带，上了车才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没刮胡子。

　　学校这地我也有些日子不来了，生生上了高中就防着我，家长会也不告诉我。找他班主任办公室花了我好些时候。正好是放学时间，我在走廊上踮起脚才勉强隔着熙攘人群看见低垂着脑袋的程生，脸和脖子都白生生的，后脑勺翘起来一截失控的黑发。我想起电话里老师说他死活不道歉，再看那缕支着的头发，想笑。死小子，倔驴一头。

　　程生像有感应似的，抬起头精准对上我眼睛，看见是我，招呼也不打地又转脸过去。刘海长了不少，压着眉毛，显得他脸色更阴沉。

　　这冷心冷肺的小白眼狼，我在心里骂。我和他之间这点亲情比纸还薄，我也才二十郎当岁，别说怎么照顾一个叛逆期的男孩，我就连我自己的人生都还没处理明白。能怎么办？我姐的儿子，不好不管，硬着头皮来。

　　走近了我才看清他这满身满脸的精彩战绩，程生不情不愿地抬头看我。原来不是脸色有多难看，是眼角让人家捶青一块。

　　“怎么着勇士，输啦？”我问他。其实我才懒得管他输赢，是输是赢都得是我这个做叔叔的点头哈腰给人家老师同学道歉，又不好一句不关心。

　　程生嘴一撇，“没输，他们都刚从医务室出来。”

　　我气得想笑，对青春期荷尔蒙催化的胜负欲无话可说，只能伸手摸他后颈，摸得程生又重新低下头，像个什么宠物。

　　老师传召进屋，好在也是年轻老师，大眼睛短头发，长得特礼貌。张嘴就是尊称，“您来啦？您是程生的···？”

　　“我是他叔叔，我姓李。”我被这小老师的您您您弄得浑身不自在，“不好意思哈老师，添麻烦了。挨打的同学在哪呢，我领着生生给人家道歉去。”

　　程生在我旁边双手插兜拽得二五八万，听见我说道歉扭头就要走，被我抓着手腕按在原地。老师也尴尬，指指旁边。我这才看见旁边椅子上还瘫坐着俩小男生，也是鼻青脸肿一身的鞋印子，恶狠狠瞪着我俩。

　　这么一对比，程生说的那句没输倒是没撒谎。

　　老师在旁边细声细语地补充，“程生同学把人家的牙都打掉了，他们的家长也马上到。程生叔叔，您稍等。”

　　等这点破事处理完出来天都黑了，毕恭毕敬道了好半天歉，还赔了千八百补牙的钱，我肉疼得没空生气。程生这时候倒是老实，安安分分跟在我旁边半步，盯着路面看。我没忍住，伸手在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打得他龇牙咧嘴地掀起眼皮看我，眼圈全红的。

　　我翻了个白眼，捏着他白净面皮恶声恶气，“哭啦？全是我低声下气给人家赔礼道歉，你还好意思委屈。”

　　程生把我手挥开，站住不动了，那股倔劲又上来，嘴巴闭得死紧。路灯底下他像个瘦竹竿似的裹在宽大校服里，我才发现程生已经长得和我一样高。我拿他没辙，又不好真的摆出长辈架势教训他或是体罚，不尴不尬地补了一句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上车回家吧。

　　一路上程生也不说话，靠着车窗默默的，不知道想什么。全世界最难猜的就是青春期男孩的精神世界，尤其程生这种自小没长在父母身边的，他想闷在心里的事，就没我问得出来的份。

　　我本来以为这就是个小插曲，教育两句就过去了。男高中生嘛，谁没个冲动动手的时候，不提倡，但也不算多大的毛病。程生不愿意说，那就不说，我不懂什么育儿经，但好歹也是从那会长起来的，自尊心该维护得维护。

　　结果晚饭前程生又发难，我举着鸡蛋要帮他消肿，被程生抓着不许碰。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打架。”
　　“好吧，为什么打架？”

　　程生竖着两条眉毛，一副有口难言的表情。我搞不懂这小孩，又要我问，又说不出口。

　　我惹不起他，程生不仅桃花眼高鼻梁长得像我姐，脾气也是如出一辙。小时候在家总挨我姐打，这会看见程生这副表情就跟又见了十六岁的我姐似的，就是刘海挡着眉毛，看不那么真切。

　　“头发长了，”我伸手想帮他拨到一边去，“改天带你去剪吧，等脸上伤好点的。”

　　程生扭头躲了，“因为他们说我是死同性恋。”

　　我有猜测过原因，没成想这么惊世骇俗。

　　程生长得是秀气了点，他白，有一双跟我姐一模一样的漂亮眼睛，但也绝不到会被这群十六七岁无聊小男生评价为“娘”的地步。

　　“哦，”我试探性地开口，“他们造谣是吧，这回打就打了，下次不许砸人家门牙。”

　　程生又不说话了。我把鸡蛋塞他手里，站起来准备去做饭。因为他这点事忙活了一晚上，我早就饿得想打人。

　　刚站起来就感觉衣摆一紧。我低头，看见程生茂密浓黑的发定，和他紧抓着我衣角的手。这又是闹哪出？程生心思重，比我小时候深沉一百倍，今天话题又敏感，我都不敢开口。

　　然后程生就张嘴了，说真的，还不如不张。

　　他问，“小叔，我可以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