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妖》云中千树

69、山林

　　萧铭宇让云珏继续朝着璞云一开始指的方向前进，只是两人都没有要主动解释的意思。
　　法阵虽然不再压制萧铭宇，可对他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影响，一路上他都神色恹恹，精神不济。

　　四周景象变换过一次，现在又回到若云山最初的模样。

　　绿树成荫，枝叶繁茂，无数小花点缀在山中，给旺盛的绿意添加上更多的色彩。蘑菇从湿润的土地中探出脑袋，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精灵动物偶尔出没，但很快便消失不见。远处，清澈的溪流在山石间流淌，发出清脆的潺潺声，滋润着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山林间，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为这片生机盎然的世界增添了几分神秘。

　　眼前繁茂的一切真的很难同后来那满目疮痍的场景联系上。
　　之前季越他们所处的位置应该是若云山外围，越往里走，林子越发茂密，山势也更加连绵陡峭，甚至可以说是险峻。

　　虽然是用原型赶路，但为了照顾背上的人，云珏尽量选择平缓的地方前进。而且据璞云说，若云山并非一座山，而是由三百三十六座大山，七百六十九座小山以及两百八十七条大小山脉组成。因此行走了将近半日半日路程，都没见到璞云所说的那道峡谷。

　　“不行了，歇会儿，走不动了。”在路过一条小溪时，云珏泄气般的趴下，“再走爪子都要磨断了。”

　　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萧铭宇率先下去，走到溪边时，忽然回头看了眼吐着舌头喘气的云珏。

　　云珏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警告道：“我知道，你肯定要说让我别这样因为像狗！但是好歹理解一下我！越往那个方向走，那个大阵施在我身上的压力就越大！走两步我就要气喘吁吁的！”

　　他说的倒不是假话，萧铭宇他们或多或少都能感受到一些来自于法阵的压迫，但云珏此刻是原型，感受的压力更加明显。就像是这法阵在阻止他们继续前前进一般，每走一步都很吃力。

　　萧铭宇张嘴。
　　云珏飞速道：“你说一句我像狗试试！！”

　　原本什么都不想说的萧铭宇：“……”
　　与其说他张嘴吐舌头的模样像狗，倒不如说他此时此刻炸毛的模样像极了被威胁生命的犬类。

　　萧铭宇白了他一眼，半蹲下身，将手探入小溪。
　　云珏看他真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又忍不住又凑上去贱兮兮道：“你真的不骂我？你突然对我这么和善，我还挺不习惯的。”

　　萧铭宇：“……”
　　云珏跟在萧铭宇身后自认为很小声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和那小狐狸到底什么关系？”

　　他一脸荡漾，夸张的挤眉弄眼：“是你的伴侣吗？嘿嘿嘿，别藏了我都看出来了。可以啊兄弟，拐到这么年轻漂亮的小狐狸。不过你也太下得去手了吧，那一看就是小妖崽，和你这好几千岁的年纪相比，简直就是老牛吃嫩草。你怎么——嗷！你管管你的这杆破枪！又发什么疯！”

　　惊澜围绕在云珏尾巴附近，爆发一阵金光，灼热的气息烫的云珏嗷嗷直叫，捂着尾巴跳脚。
　　云尘抱着重剑斩影，坐在季越旁边叹道：“少主也真是，明知打不过还非要去招惹霁泽公子。”

　　季越正在帮李长生处理伤口，伤药绷带都是从萧铭宇乾坤袋中找到的。
　　云珏刚看到时，还很吃惊地嚷嚷问萧铭宇怎么随身携带这些东西，平日里就属他打架最拼命还不在乎受不受伤。然后被萧铭宇一记眼刀警告，乖乖闭上嘴。

　　季越利落地缠好绷带，打了一个漂亮地结，余光瞥到一旁的鸡飞狗跳，忍不住问云尘：“你就这么确定他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确定。”云尘道，“虽然霁泽公子现在气息微弱的几乎感应不到，但我们家少主同他自小相识，几千年的交情，不可能认错人。”

　　“而且就算我们认错，惊澜也不会认错。灵器忠诚认主，不会轻易改变自己认定的追随者。”云尘看向季越，疑惑道，“你不也差不多相信了吗？”
　　季越垂眸不语，扶着李长生靠在宋锦身上，随后起身坐到云尘身边的树下，闲聊一般道：“你们所说的霁泽，是个什么样的人？”

　　“霁泽公子啊。”云尘思索一番，道，“他是个很强大的人，无论是修为还是心性各方面，堪称妖界第一。外人敬仰畏惧他，有人觉得他自恃能力强悍，目中无人，冷漠无比。也有受过他恩惠的人，对他真正心怀感激，崇拜他赞美他，称他为妖界谦谦君子第一人。但这都是他们对霁泽公子的自我印象。公子并非完美的存在，比如他虽不至于嫉恶如仇，但不会见死不救。又或者说他不会仗着自身的力量欺负弱小，但不妨碍他偶尔的小打小闹。”

　　云尘语速不快，在他的娓娓道来中，季越想象出一个恣意潇洒，行事乖张但不讨人厌的青年形象。
　　“而且公子他很护短，只要是他真正在意的人，他一定会掏心掏肺地对对方好。”云尘忽然话锋急转，“跟霁泽公子在一起，肯定不会受委屈。”

　　云尘朝季越挤眉弄眼，那贱嗖嗖的模样同云珏如出一辙：“所以你真的是公子的伴侣吗？”
　　季越：“……”

　　溪边，惊澜追着云珏绕圈，银龙尾巴在第十次差点扫到萧铭宇后，被萧铭宇不耐烦地一掌拍开。
　　那一掌力道之大，差点将云珏整条龙带进小溪中。好在他们歇脚的地方大，否则还不够云珏折腾。

　　季越道：“那他们？”
　　“你说我们家少主啊，那是例外。”云尘言简意赅总结道，“他太爱挑战霁泽公子的极限了，正常人都忍受不了他的聒噪和跳脱。”

　　“这几乎成了他们的日常相处模式。不过公子并不是真正对少主不耐烦，只是在陪他闹而已。若是公子真心不想理会，那我们家少主再怎么孔雀开屏都没用。”说完，云尘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肯定道，“你果然是公子的伴侣，不然怎么会问这么多关于他的事情。”
　　季越：“……”

　　一旁难得安静地宋锦眨巴着圆润的杏眼，天真无邪道：“其实我也挺好奇的。”
　　云尘：“……”

　　说话间，萧铭宇走到他们面前：“在聊什么？”
　　“闲聊几句而已。”云尘识趣起身，笑嘻嘻道，“公子您坐这儿，小的先去找我们家少啦。”

　　萧铭宇看着他欢快离去的背影，一头雾水：“他在高兴什么？”
　　“不知道。”

　　萧铭宇拉季越起来，道：“一主一仆都奇怪的很。”
　　季越道：“做什么去？”

　　“帮你处理伤口。”萧铭宇将人带到溪边一块石头上坐下，“这里虽然怨气横生，但里头夹杂的灵气并没有被污染，所以水质没什么问题。”

　　萧铭宇掬起一捧水轻柔地浇到季越手上，大致清洗掉皮肤表面的灰尘泥沙，接着用纱布小心翼翼的清理伤口周围。两只手变干净时，伤口附近的红肿更加明显，原本修长漂亮的十指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好几处皮肉外翻，看起来有些狰狞。

　　萧铭宇捧着季越的手，有些愣怔。
　　季越指尖动了动，道：“不疼。”

　　萧铭宇回神，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嗯。”
　　他快速但细致地在每一处伤口撒好药，包扎的时候，季越道：“不要缠太厚，不方便。”

　　萧铭宇低声应道：“好。”
　　他半跪在季越面前，垂着眼眸，动作不停，似乎在认真的研究该怎样打一个漂亮的结。这让他俊朗的五官在季越面前展露无遗。

　　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线条优越利落大气的轮廓，一切都恰好长在季越最喜欢的点上，看着赏心悦目。
　　萧铭宇抽手的时候被季越反手握住，他一怔，失笑道：“我已经尽量少缠绷带了，再少伤口就该露出来了。”

　　“我知道。”石块很大，坐两个人绰绰有余，季越将人拉到身边坐下，道，“你在不高兴。”
　　萧铭宇笑了笑：“很明显吗？”

　　季越点头。
　　萧铭宇下意识执起季越手掌，却将粗糙的绷带握了满手。

　　季越注意到他的停顿，温声道：“只是些皮外伤而已。”

　　从进入虚空之境，所有人都疲于奔波，加之天色渐暗，夜晚赶路恐生不测，所以季越他们打算休息一晚再继续前进。考虑到队伍里有伤员有凡人，云珏便使唤宋锦云尘两个小孩儿到附近林子捡树枝生火取暖。林子茂密，遮挡住他们大半身影。李长生昏迷，小尾巴坐在云珏头顶耀武扬威自娱自乐，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溪边的两人。

　　季越凑过去，快速地在萧铭宇嘴角亲了一下。
　　萧铭宇再一次愣住，片刻后回过神来，喉咙发出愉快的笑声，明知故问道：“季大夫，这是何意？”

　　季越面皮发烫，抿了抿嘴唇，理所当然道：“我觉得这样你会高兴些。”
　　“如果是这样，我会更高兴。”

　　萧铭宇轻捏住季越下巴吻了上去。玩儿似的含吮着那两片柔软的唇，在季越按捺不住后才伸出舌尖勾住对方舌头，挑拨纠缠。直到云珏那边叽叽喳喳的声音靠近，季越才揪了揪萧铭宇发梢，示意停下。

　　萧铭宇松开季越，道：“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有些担心。”
　　季越：“担心什么？”

　　萧铭宇道：“如果我有事瞒着你，你会生气吗？”
　　季越摇头：“不会。你不告诉我一定有你的道理。”

　　萧铭宇捏了捏他细腻如玉的耳垂，笑道：“这么善解人意？”
　　季越被捏的有些痒，缩着脖子躲开：“当然，毕竟我也有瞒着你的事。”

　　萧铭宇露出兴趣：“什么事？”
　　季越想了想，坦然道：“暂时还没有，不过不能保证以后没有。”

　　萧铭宇朗笑出声，他一边将药品绷带收进乾坤袋，一边道：“这个法阵很熟悉，让我想起一些事情。”

　　他指尖揉搓着乾坤袋的穗子，眼神落在流动的潺潺溪水上，似乎陷入回忆：“并不太明晰，只是潜意识知道这法阵是冲着我来的。”
　　季越眉心微蹙。

　　“而且我能确定，猎杀鲛人的幕后者和如今引我们进入这虚空之境的幕后者是同一人。”萧铭宇看向季越，“我们来到这里并非偶然。只是或许到最后，才能知道那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季越道：“那你在担心什么？”
　　“我记忆不全，只能隐约记得那人修习邪术，而我如今修为尽失。”萧铭宇顿了顿，握住季越缠着绷带的手，低声道，“我担心不能很好护送你们出去。”

　　季越反握住他的手，认真道：“我们都能平安出去的。”
　　萧铭宇一笑，凑过去亲了亲季越嘴角：“好。”

　　他眼中笑意很淡，藏着让人看不懂的凝重和深沉。
　　季越还想再说些什么，宋锦忽然大喊出声。

　　萧铭宇道：“去看看。”
　　季越只得作罢。

　　他们歇脚的地方是一处略微凹陷的开阔洼地，四周平缓，周围参天古树沉默地屹立着，像见证了岁月的变迁的巨人，云状的枝干肆意生长，颇有遮天蔽日之感。

　　“怎么了怎么了！”云尘背着斩影冲进去，却见宋锦对着不远处看不清样貌的硕大东西跃跃欲试，伸手像是要触摸。
　　云尘大喊：“不要动！”

　　宋锦回头。
　　云珏扛着斩影气势汹汹走近，半路被萧铭宇拎着后领拦住。

　　萧铭宇道：“不用紧张，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那不知名的庞然大物看起来毛茸茸的，一身淡粉色的长毛，唯独短小粗胖的四肢和三角形的耳朵是淡蓝色。此时它正趴在一节虬结凸出的硕大树根上，缓慢地向前挪动。

　　云尘迟疑道：“可是……”
　　“不要紧，这只是若云山最低阶的灵兽，叫松若。”璞云不知何时出现，自从进了这虚空之境，他眼中是哀伤就没有消失过，“喜食松木，性格温顺，对人无害。”

　　云尘看不懂他的情绪，只能干巴巴道：“是吗。”
　　但到底放下了戒备。

　　宋锦回头，兴奋的对地上的兔子道：“璞云仙长，我能摸摸他吗？”
　　璞云犹豫道：“可以是可以，不过——”

　　璞云还没说完，宋锦已经两只手按进松若蓬松柔软的毛发中。
　　“好软啊！”宋锦双眼亮晶晶的，“如果再暖和点就好。”

　　松若好像是知道宋锦什么意思，颇为不满意地抖动了两下身子，瞬间粉色的绒毛漫天飞舞，宋锦连打好几个喷嚏。
　　“他们已经是怨灵，能给你什么温度。”萧铭宇道，“摸够了就赶紧回来。”

　　“哦。”宋锦乖乖松手，走到萧铭宇旁边抱起璞云，“仙长，您的伤好些了吗？”
　　璞云嗓音温和：“好多了。”

　　“那就好，回去我让我爹去庙里给你求个平安符！保佑你接下来一切顺顺利利灾祸全无！”
　　璞云笑道：“那多谢。”

　　宋锦带着璞云往休整的营地方向走去。
　　松若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发出软糯的叫声，细听之下，是无尽的哀凄。山风吹过，带着松若的长鸣散入天边。

　　夜晚来的很快，但天上明月高挂，繁星点点，半空的浮空小岛外围萦绕着梦幻的五彩光芒，地面一片温润的光亮。

　　萧铭宇将乾坤袋中翻出的毯子分给宋锦云尘，对宋锦道：“你晚上注意些长生的情况。”

　　云珏用身子圈出一个半圆，将所有人围绕在身躯当中，他凑过去道：“若是干娘知道你将她辛辛苦苦给你做的东西就这么随便扔进你那乱七八糟的乾坤袋，肯定要生气。”

　　萧铭宇没搭理他，扔了张大红大绿的毯子在他头上。
　　云珏挣扎半天才探出头抗议道：“我才不要！这毯子这么小，我怎么盖啊！”

　　他用龙爪勾着毛毯，纠结道：“而且你不能给我一个好看点的吗？”
　　萧铭宇斜睨了他一眼，凉凉道：“若是你干娘知道你这么嫌弃她的审美，一定会难过的。”

　　云珏一噎，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去。
　　萧铭宇将季越搂在怀中，背靠着他胸膛，用毯子将人圈起来。

　　他低头亲了亲季越额角：“睡吧，今晚我守夜。”
　　云珏在一旁探着龙首龇牙咧嘴地乐，但识趣地没有多嘴。

　　季越道：“好，后半夜我来替你。”
　　他的确很累，身后靠着热源，没一会儿便昏沉沉睡过去。

　　若云山的夜晚很安静，只有偶尔几声虫鸣泄露。
　　季越再次睁眼时，月亮已经西沉。他靠着云珏，原本在身后的萧铭宇此时正站在龙尾，璞云蹲在他脚边。

　　只不过身体过于疲惫，白天超负荷动用灵力的后果此时全都反扑，妖丹处还隐隐作痛，季越满脑子混沌，费劲全力也只能半睁着眼。
　　趴在地上的云珏懒懒的掀开眼皮，灿金色的瞳孔扫视一周看，发现没有异常后，再次闭目。

　　浑浑噩噩中，季越隐约听到璞云严肃的语气：“这可能会要你的命。”
　　萧铭宇像是叹息了一声，低沉好听的嗓音透着坚定：“我不会让他得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