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妖》云中千树

3、山谷

　　夜色如水，明月似霜，把筑梦里的巷子照得亮堂堂的。
　　季方平站在小院中央，素色的袍子衬的他过分的清瘦，月光修饰了他脸上岁月的痕迹。恍惚间，他仍旧是二十年前那个温文尔雅的年轻大夫。
　　“越儿，今日你去给张员外府上的柳姨娘诊脉去。”
　　季方平温和的看着站在院门前的季越。
　　“好。”
　　季越觉得自己应该停下，但身体不受控制般开始往外走。
　　月色沉沉，周围一切惨白暗淡，月光照不到的角落，仿佛有许多只手拽着他的脚，让他前进的步伐沉重又缓慢。
　　“嘶——”
　　“嘶——”
　　蛇类爬行的窸窣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突兀又诡异。
　　季越像是一记猛锤砸进脑海，瞬间清醒。
　　黑暗如墨一般倾洒开来，周围景色消失，失重感铺面迎来，天旋地转。
　　下一刻，四方小院中，季方平仰躺在血泊里，瞪大双眼看向自己，嘴唇无声翕动，脖子被咬开一个大洞，鲜血汩汩涌出，胸腹被残忍剖开。
　　月色如血。
　　浓稠的黑雾中，一双泛着血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季越，裂开的嘴角像是在嘲笑着什么。
　　“爹——！！！”
　　季越费力的往前跑，却离季方平越来越远。
　　*
　　“季越，醒醒。”
　　温暖宽大的手掌摸了摸额头，掌心熟悉的温度让季越鼻尖一酸。
　　“爹……”
　　“诶，乖，醒醒，该吃饭了。”低沉好听的声音带着一丝欠揍。
　　季越掀开沉重的眼皮，入眼的就是萧铭宇满是揶揄的俊脸：“好儿子，终于肯醒了？”
　　季越：“……”
　　“逗你玩的。”萧铭宇捏捏他的侧脸，“你一直在喊爹，做噩梦了？脸色这么不好。”
　　季越无力的推开他的手，缓慢地摸索着腹部传来痛感的地方，想要起身。
　　“好在你躲的及时，只在腰侧划了一道口子。”萧铭宇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身前，掰开一个野果递给他，“将就一下吧，你受着伤，我没敢走太远找吃的。”
　　“多谢。”季越脸色苍白，“我们这是在哪儿？”
　　萧铭宇：“不清楚，你从山坡滚下去，坡后面是一处断崖，好在底下是水潭，我把你捞上来之后找到这个山洞。”
　　季越这才发现他和萧铭宇都只穿着白色的里衣，他俩黑色的外袍一件挂在简易支架上放在洞口挡风，起着聊胜于无的作用，一件正放在火堆旁边。
　　萧铭宇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掌心的温暖让季越舒服的眯了眯眼。
　　萧铭宇笑他：“怎么像只猫一样。”
　　季越难得没有反驳他：“我们掉下来多久了？”
　　“才半天，我刚给你处理好伤口你就醒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萧铭宇长臂一伸，把火堆烤干的外衣拿过来，披在季越身上：“外面是个山谷，我找了些止血的草药，不过伤口还是得尽早处理。”
　　他一手揽着季越，一手尽量用外袍盖住对方。
　　季越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
　　萧铭宇顺势用空闲的手轻拍他的胸膛：“别乱动，先休息会儿，你还有些发热。”
　　季越轻抿着嘴没说话，两人一时之间无话交流。
　　萧铭宇低头只能看到他小半张干净白皙的侧脸。
　　季越的轮廓和眉眼其实都极其出色，眉目疏朗俊秀，像是工笔画精心描绘出来一般，身量纤细，和五大三粗的武人天差地别。
　　起初萧铭宇见到他的时候，总被他的外貌给欺骗，甚至和伏妖堂的其他人一样误认为季越徒有漂亮的外表，柔弱不堪，不可能胜任调查、捉拿妖怪的任务。
　　后来他才发现，与其说季越弱小，倒不如说他像是雨中的青竹，看起来不堪一击，其实挺拔坚韧。
　　火光摇曳，柴火哔啵作响，萧铭宇看到季越轻轻眨了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
　　萧铭宇感觉那睫毛像是扫在了心上，莫名的心痒难耐。
　　他抬手捂住季越的眼睛：“想什么呢，快睡。”
　　手心蓦地像是被柔软的小刷子扫过，萧铭宇色厉内荏嘀咕道：“睫毛长那么长做什么？尽知道撩人去了。”
　　季越：“……”
　　季越一脸莫名其妙，但实在是没力气搭理他。
　　外袍终究起了点作用，后背还靠着温暖宽厚的肩膀。萧铭宇火炉似的身体拥着他，季越最终没撑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醒过来的时候，萧铭宇正坐在他旁边，龇牙咧嘴的往嘴里塞草叶，眉头紧皱，俊脸写满痛苦。
　　季越坐起身，萧铭宇听到动静回头，含糊道：“醒了啊，好点没？”
　　季越微微点头，道：“你在做什么？”
　　“给你捣药。”萧铭宇“呸呸”两声，把草药吐在手心，“来，帮你换药。”
　　说着，单手拉开了季越的里衣系带，动作自然到季越根本没有时间反应。
　　“你这个伤口恢复的还挺好啊。”萧铭宇凑近了去看季越腰侧。
　　前一天还狰狞外翻血肉模糊的地方好了很多，甚至已经开始结痂。
　　萧铭宇头靠的太近，呼出的热气尽数洒在了腹部，引的季越一阵瑟缩。
　　“你配合点，这么怕痒吗？”萧铭宇忍不住调侃他几句，结果抬头就看到季越秀气的眉毛微皱，紧抿着嘴唇，琥珀色的眸子闪着微光，眼中像是覆了层水光。
　　突然对视，季越忍不住偏开头。
　　萧铭宇恰好看到他微红的耳根。
　　气氛忽然变得诡异，手底下微微起伏的身体也仿佛变得滚烫无比。
　　萧铭宇轻咳一声，连忙低下头。
　　结果入眼的是一片白皙单薄的细腰。
　　萧铭宇：“……”
　　眼观鼻鼻观心的把草药覆盖上去，又手忙脚乱的撕下来一圈里衣衣摆，凭感觉在对方腰上缠上几圈，最后迅速把拽着里衣两侧拉好系带。
　　做完这一切，萧铭宇才隐晦的长舒一口气。
　　明明昨天上药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季越欲言又止：“你的衣服……”
　　萧铭宇的里衣短了一大截，隐约露出里面结实精悍的腰腹。
　　“不碍事。”萧铭宇把挡风的外袍取下来穿上，又蹲下来替季越穿好衣服，顺手递给他装着清水的竹筒，最后甚至递给他一条烤鱼。
　　季越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捉的鱼。
　　“附近有一条小溪，里面的鱼挺肥，一天没吃东西了，吃点吧。”萧铭宇解释道，“我们现在在一个山谷，暂时辨不清方向，不过我看了，那条小溪大概横穿整个山谷，顺着溪流走，或许能走出去。”
　　烤鱼的火候恰到好处，整条鱼外焦里嫩，喷香扑鼻。
　　季越实打实饿了，他吃的不慢，但动作一点也不粗鲁。
　　萧铭宇在他吃掉整条烤鱼后又递上一个昨天摘的野果，等季越接过后，感受到了一种投喂的快乐。
　　山谷很大，整体是向下的走势，两侧山峰陡峭，怪石嶙峋，遍布绿植。脚下泥土松软，小腿高的野草郁郁葱葱，水珠晶莹，偶尔能看见零星几颗矮小的歪脖子树。
　　山谷中央，溪水潺潺，若环佩作响。
　　萧铭宇蹲在溪边，把手伸进水里，轻轻晃动着手指。
　　他的手掌宽大，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在溪水的衬托下，赏心悦目极了。
　　没一会儿，一尾黑色小鱼逆着水流而上，摇摆着尾巴在萧铭宇五指之间穿梭，亲昵讨好。
　　“大概还得再走一个时辰，就能出去了。”萧铭宇把手收回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身体能行吗？”
　　直到那条黑色的小鱼游走，季越才看向萧铭宇，目光平静：“是那条鱼告诉你的？”
　　萧铭宇嘴角擎笑，不置可否。
　　季越没有多问：“走吧，出了山谷也不一定知道哪里能回去。”
　　山谷潮湿，雾气临近正午才消。
　　季越几绺头发因为水汽粘在侧脸，面色苍白，但眉目精致，黑色的制服衬得他腰细腿长，有一种病态的美感。
　　“等等。”萧铭宇按住他的肩膀，快步走到季越身前，半蹲下来，“上来吧，我背你。”
　　萧铭宇很高，他蹲下来后，俯视的视角让季越更好的看到他的肩背，恰到好处的宽厚挺拔，带着不容拒绝的安全感和温暖。
　　“别客气，身为老大我有义务照顾你们，尤其是季大夫你这样受伤的柔弱成员。”萧铭宇语气欠揍，“别不好意思，我不会笑话你的。当然，也不需要回报，不过如果你非要感谢我，也不是不可以。我这个人很容易满足的，只要——”
　　萧铭宇喋喋不休的话语戛然而止，神色古怪。
　　季越忽然伸手捏了捏他的后脖子，就像他之前捏季越一样。
　　对方指间微凉细腻，捏的又轻又快。
　　季越轻笑一声：“只要什么？”
　　萧铭宇早就忘记刚才要说的话：“没什么。”
　　恍神间，季越已经快他一步走了，他追上去：“捏我干嘛？”
　　“不干嘛。”
　　“没大没小，我是你老大。”萧铭宇掌心贴在脖子上，皮肤仿佛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伤口不疼了吗？真的不需要我背你吗？在我面前你可以柔弱一点。”
　　他说的理所当然，季越觉得有些好笑。
　　“不疼了，也不用背。”季越拨开深草，嘴角藏着点笑意，“下次等我真正柔弱的时候再背我吧，老大。”
　　身材高大挺拔的青年这才满意点头。
　　空谷清幽，偶尔回荡几声鸟鸣，除了水流声，就剩下及膝深草被拨开的窸窣声。
　　微风吹过，绿波摇曳。
　　“你这个伤口，回去一定要好好处理，你自己就是大夫，该用什么药就不需要我说了吧？上药不方便可以找我帮忙，我去你家也可以，你家不是在筑梦里第三条巷子么，虽然我不顺路，但为了你专门走一趟也不是不可以……”
　　萧铭宇还在滔滔不绝，季越忽然脚步一顿，前者来不及反应，胸膛直接撞上他的后背。
　　“怎么了？”
　　顺着季越的目光看去：不远处，草叶上挂着零星几摊暗红色血迹。
　　萧铭宇面色一沉，短暂衡量后，握住季越的手腕朝血迹方向走过去。
　　茂密的草丛被拨开，入眼的赫然是一只腹部被利器剖开肚子的黑猫，血腥残忍。
　　季越瞳孔一缩，神色骤然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