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妖》云中千树

102、玄阳

　　千鹤山草木葱郁，只有一条陡峭的山路，但即便是这样，仍然有不少信徒每日前往山中的玄阳观，诚心祈求或是还愿。

　　玄阳观占地极大，依山而建，内里檐牙飞桥，连廊不断，与山林融为一体。
　　但只有最前面的观宇是百姓可以踏足的地方，除此之外，再往上，便是观中修士修炼居住之所。

　　今日山路上的百姓尤其多，大部分是因为听说玄阳观长老出关，都想去碰碰运气。
　　虽然四位长老是去解决栖华寺结界，但很多人都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兴许就能遇上下山的修士，求上一求，便能达成心愿。

　　这不是异想天开。
　　对大渝百姓来说，玄阳观似乎格外灵验，很多去观中求拜过的人，在一定程度上或多或少地都达成过些许目的。以至于即便不是国师和玄阳观的信徒，绝大多数人都愿意去凑个热闹。

　　萧铭宇三人施了化形术跟在人群中上山。
　　萧铭宇低声道：“千鹤山周围都是法阵禁制，包括这条上山的路。”

　　禁制不难打开，但很容易打草惊蛇。虽然并不是打不过，但低调行事总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们没有贸然闯入。

　　萧铭宇：“唯一打开禁制的方法是玄阳观修士的腰牌，璞云璞瑆他们三人的已经失效，所以等会儿我们需要先抢三个腰牌过来。”

　　他们脚程快，已经能看到玄阳观建筑的轮廓。
　　高耸巍峨的山门内，几个玄阳观修士正在走动。

　　云珏一眼就看穿他们的身份：“不过是几只修为低下的山鸡精，我看把他们的腰牌抢过来再好不过。”
　　萧铭宇点头：“低调行事。”

　　云珏拍拍胸脯：“无须担心，一切交给我。”
　　说着，跟着人流同他们分开。

　　季越问：“我们现在做什么去？”
　　萧铭宇道：“去找找通往山顶的路，白榆的居所在那里，只要我们不触动禁制，就不会被发现。”

　　季越点头：“好。”
　　许是新建成的缘故，即便是前殿，也显得恢弘大气。飞檐斗拱，红墙金瓦，屋脊上的瑞兽栩栩如生。

　　往里看，殿内香烟袅袅，烛光闪烁，只是供奉的人季越和萧铭宇都无比熟悉。
　　和凫屠容貌有着五分像的神像执剑而立，低垂的眉眼温和又悲悯。

　　萧铭宇沉默地凝望着神像，半晌，嗤笑道：“倒是第一次知道，我那徒弟在人界的排面如此之大，竟然已经有了金身雕塑。”

　　季越有些诧异。
　　萧铭宇笑道：“怎么，觉得我这尖酸刻薄的样子很陌生？”

　　季越摇头，实话实说：“只是第一次见你这样，觉得新奇，原来你也有这样的时候。”
　　萧铭宇哭笑不得：“你倒是诚实。”

　　季越勾了勾嘴角，眸中漾出温和的浅笑。
　　萧铭宇道：“我又不是圣人，遇见不喜欢的人和事，嘲讽两句，人之常情罢了。”

　　他看向大殿中央的金色雕塑，目光泛出一丝寒意。
　　金身塑像是信仰最好的寄托，通过这一媒介，强大的愿力会转化成功德和修为。

　　“不过这对白榆来说作用聊胜于无，他犯下的错太严重，即便天道暂时没有发现他现在的所作所为，这些力量他仍然不能掌握。”萧铭宇走到金身像侧面，疑惑道，“倒是奇怪的很，从这个角度雕像就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季越端详片刻，道：“是若云山出现的那只鹤妖。”
　　萧铭宇挑眉：“看来他也不简单。”

　　季越点头：“要防备他。”
　　萧铭宇回想起季越受伤的模样，眼中杀意翻涌。

　　“你们做什么呢。”
　　身后，成功拿到腰牌的云珏夸张道：“嚯，你这徒弟真自恋，用自己的脸充当神像。”

　　他调侃轻视的态度过于明显，周围百姓虽然不明所以，但纷纷露出不悦的神色，认为云珏这是在侮辱国师。

　　云珏毫不在意，拉着两人走到一处偏僻的角落，将腰牌分给他们：“那几只山鸡精真不抗揍，两下就晕了。”

　　萧铭宇道：“处理好了？”
　　“扔到树林里了，那林子法阵林立，无差别攻击，没个三五天，他们出不来。”云珏幸灾乐祸道，“兴许直接被法阵绞杀也说不定。”

　　萧铭宇道：“走吧。”
　　云珏兴奋道：“我们现在去哪儿？直接去找你徒弟去吗？”
　　“嗯。”

　　有萧铭宇在，他们在玄阳观中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在幻术的遮掩下，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轻而易举找到继续前行的路。
　　法阵果然需要腰牌打开，三人穿梭在山中廊桥建筑上行，但在即将进入一段平坦空阔的平台时被法阵拦下。

　　季越道：“他们的腰牌失效了。”
　　萧铭宇道：“他们没有进入这里的资格。”

　　云珏道：“那怎么办？”
　　萧铭宇随手扔掉黑色木制腰牌：“直接闯就好了。”

　　他说的风轻云淡，云珏俊朗的五官因为战意而露出一丝带着疯狂气息的兴奋。
　　季越心中感叹，银龙族善战好斗，果然名不虚传。

　　在金色屏障彻底笼罩住外层结界时，萧铭宇抬手朝虚空中用力一握。
　　只听得细微的“咔嚓”声响起，眼前的场景开始扭曲变化。

　　空无一物的平台开始显现出殿宇的轮廓。
　　气势恢宏的宫殿依山而建，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错落有致。在最中央，一座奢华高耸红黑建筑尤其扎眼。

　　金顶红门，玉石为砖，明珠高挂。
　　三座深红色宽阔木桥连接着宫殿门前延伸至三人脚下。

　　只是本应该是奢靡华贵的地方，此刻静悄悄的，毫无一点人气。

　　三人踏上木桥，涟漪从他们脚下荡开，宫殿大门蓦地自动打开，有人厉声道：“什么人！胆敢擅闯长老殿！”

　　云珏将重剑斩影扛在肩头，挑衅道：“自然是来要你命的人！”
　　四道声音交叠怒道：“放肆！”

　　云珏挑眉，语气不满：“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嚣张地同我讲话。”
　　劲风扫过，四道黑白人影飞出，直奔桥上三人而去。

　　云珏眼中是被战意点燃的兴奋：“许久没打架了，正好给本少主松松筋骨。”

　　说着，他飞身迎面而上，左手徒手接住侧方人影的一击，顺势用力侧身飞踢踹上另一人肚子，右手甩出斩影直接将身后人拦腰斩杀，而后左手爆发灵力，将手中人沙包一样甩出去砸中最后一人。

　　惨叫声此起彼伏，更多人影从宫殿中飞出包围住云珏，甚至有的攀上木桥锁定萧铭宇和季越。
　　凑近了，才发现这些人影没有实体，空气撑起衣物，脖子上只有一张五官轮廓的纯白面具充当脑袋。

　　“嗡——”
　　武器独有的嗡鸣颤动声在山中回响，惊澜从天而降，插入地面时带起的灵力起浪翻涌，四周的面具傀儡瞬间如纸张落入烈火那般，消融分解。

　　云珏道：“啧，我还没有打过瘾呢。”
　　萧铭宇召回惊澜，淡淡道：“现在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等被发现了，有你打的。”

　　季越盯着木桥上正在缓慢消失的傀儡碎片，忽然凝出一道灵力，将碎片牢牢钉在木桥上。
　　萧铭宇道：“发现什么了？”

　　季越道：“这个白色的羽毛，上面有鹤妖的气息。”
　　羽翎洁白如雪，圆润的弧形末端泛着晶莹的光泽，一缕白光想要挣脱季越的桎梏

　　云珏大致寻了一圈，道：“周围还有一些这样的羽毛，不过不多，妖力淳厚，想来是你们说的那鹤妖用来操控这些傀儡的。”
　　季越道：“这个应该是想要去报信。”

　　萧铭宇随手抹掉那缕白光：“事不宜迟，我们进去吧。”
　　云珏打头，三人鱼贯而入。

　　宫殿中十分空阔，环形楼梯依靠着墙壁而上，被掏空的殿内廊桥相接交错。里面没有窗户，夜明珠镶嵌在墙壁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云珏勾手翻身跃上半空得廊桥：“方才那傀儡说，这是什么长老殿，想来是那小蛇妖跟班的居所。”
　　云珏的声音在上空回荡：“不过我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什么可供人修炼之所。”

　　萧铭宇道：“这是个法阵。”
　　季越道：“能打开吗？”

　　萧铭宇点头，掐诀施法。
　　金色灵力自他脚下荡开，像波涛一样不断起伏翻涌，最后轰然展开。

　　“咔嚓——”
　　机关开始转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半空的廊桥自动伸缩退开，沿着墙壁而上的楼梯缩回墙壁，又不断伸出，最终组合成奇怪的图案。
　　穹顶雕刻的白鹤展翅，代表着眼睛的夜明珠格外明亮。

　　地面开始颤动，祭台一样的圆形高台升起，五颗奇形怪状类似树木的东西弯曲着身子，众星拱月一般托举着最中央吐露着黑雾的珠子。

　　隔着不断翻涌的浓郁黑雾，隐约能看到珠子上无数的裂痕。
　　片刻后，喧闹的动静终于停歇，殿内完全换了副模样。

　　幽蓝色碎光在干枯的树枝边上环绕。
　　“那是牧枫的神力。”季越视线落到最中央的黑珠上，莫名恍惚了瞬间，他用力摇头，企图甩走脑中的朦胧。

　　直觉告诉他，那珠子很不友好，但他无法控制地、本能地想要靠近。
　　只要靠近，就能获得无穷无尽的力量。

　　身体像是被水淹没，五感覆盖上一层朦胧，变故来的太快，季越甚至没有力量抵抗，模糊中听到一声惨叫。
　　“季越！”

　　手腕忽然被抓住，火热的灵力猝不及防涌入身体，萧铭宇焦急的嗓音在耳畔炸开：“醒醒！”

　　季越脑子一阵剧痛，逐渐清明的目光落在萧铭宇阴沉焦躁的俊脸上，他茫然道：“我怎么了？”

　　不远处，云珏龇牙咧嘴起身，狼狈道：“我说阿泽，你这小狐狸，手劲儿挺大啊。”
　　所有人都疏忽了，没有想到季越在看到祭台时便被摄走神志，直勾勾走过去想要靠近黑雾涌动的珠子。

　　云珏想拦，却没设防备，被季越一道灵力扫飞。
　　季越懊恼道：“抱歉，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只是第一眼看到时，便生出渴望，控制不住想要靠近。”

　　云珏拍拍衣角，毫不在意道：“没事，不用放在心上，你那力度的灵力对我造不成伤害。”
　　惊澜拖曳着金光，流星一般冲向黑珠，被一道幽蓝色屏障挡住。

　　二者僵持片刻，惊澜被震飞出去。
　　萧铭宇神色冷到极致。

　　云珏惊讶道：“什么结界，连惊澜都打不破。”
　　萧铭宇道：“山神的神力。”

　　牧枫成为若云山阵眼三百年，也曾被凫屠当成力量获取的来源，留他一命也是想要抽取他的神力，不过后来发现不能为己所用后，凫屠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云珏看向祭台上漂浮的黑珠道：“那个是什么？好强的力量。”
　　他细细感受一番：“竟然还有魔族的气息！”

　　妖怪修士一旦堕魔，便会变成嗜血疯狂的怪物，带着不祥的气息，不是被绞杀殆尽，便是如蝼蚁一般在暗无天日的魔界苟且偷生，同其他魔物争强厮杀稀薄的灵气，以此生存。

　　可以说，魔界和魔物是所有人和妖避若蛇蝎的存在。
　　“那是白榆的妖丹。”

　　此话一出，云珏和季越皆是一惊。
　　萧铭宇却没有再过多解释。

　　“不对劲，若真是蛇妖的妖丹，这里的防守怎么可能如此松懈。”云珏脸上难得浮现出凝重，他不动声色走到季越身边。

　　这是萧铭宇吩咐的，遇到意外和紧急情况，第一时间保护季越。
　　他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季越只觉得心慌的厉害，心跳加速，耳膜鼓动，耳鸣不断：“这里不对劲，我们赶紧离开。”

　　他话音刚落，大殿四壁亮起法阵，无数鬼影在法阵中扭曲，像是要挣扎着逃出，又像是在诱惑外面的人靠近，尖利的哀嚎让人耳膜生疼。

　　一股强大的力量自交叠相扣的法阵中传来，撕扯着他们的魂魄，三人明显感觉到妖丹的灵力在不断流失。
　　高台中央，黑色妖丹亮起昏暗的光芒。

　　“这是个炼化活物魂魄，汲取妖怪妖丹修为的法阵。”云珏惊讶道，“我们的力量全都被那妖丹吸收了！”
　　萧铭宇手腕转动，惊澜划出漂亮的弧度，幽蓝色光芒自枪尖流泻，形成坚实牢固的结界。

　　魂魄被抽离的无力感消失，季越踉跄几步，被萧铭宇搂住。
　　萧铭宇担忧道：“如何了？”

　　季越摇头：“好多了，不用担心。”
　　萧铭宇亲了亲他额角：“抱歉，是我操之过急，考虑不周。”

　　“不是你的问题。”季越看向高台道，“这个东西会吸引魂魄，正常人没有事，但如果是被刻意引导牵走的魂魄或是神魂本就不稳的人靠近，就会被拉扯过来。之前千鹤山下大量生魂聚集应该是这个原因。”

　　“可从前没有听说过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按理说，生魂丢失，普通人会陷入沉睡。”季越看向法阵中因为被撕扯而不断挣扎哀嚎的鬼魂，漂亮的眉皱着，“可这里的法阵不可逆转，魂魄一旦被吸入，就没有逃脱的可能。”

　　萧铭宇沉声道：“那便是有什么东西顶替了他们的身份，操控着那些失魂者的身体。”
　　云珏张着嘴：“那若是这样，人界岂不是乱了套！？”

　　人的躯体之下，藏匿的不知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云珏满脸匪夷所思，喃喃道：“白榆究竟想要做什么。”

　　萧铭宇冷冷道：“总之不管做什么，都不是什么好事。”

　　用山神神力展开的结界不断被无形的力量挤压碰撞，云珏道：“这法阵应该是蛇妖用来炼化其他妖怪妖丹吸纳力量的，不是特意针对我们而来。”

　　萧铭宇看向高台中央的妖丹，目光冷峻：“结界撑不了多久，我们要尽快行动。”

　　就在几人交谈的时候，凫屠妖丹散发的黑雾越发浓郁，几乎笼罩整座大殿。
　　有规律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大殿内显得格外明显。

　　云珏挑眉漫不经心道：“不过怎么好像有人按捺不住了。”
　　惊澜在一侧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表示赞同。

　　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缓慢从黑雾中走出，那张冰冷呆滞的脸，同萧铭宇有五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