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萤火》八大顺

4、第 4 章

　　那天下午，舒柔去了趟夏父的墓地。

　　“爸爸，我要走了。”山里杂草丛生，十几天前刚清理的，这会儿又长到小腿这么高。

　　“我带妈妈去看病，你放心，我会治好妈妈的病，我也会回来看您的。”

　　杨父杨母之前听闻夏爸爸已去世，想说要不要给他的墓迁个风水好地方。

　　舒柔拒绝了，她想爸爸应该也想长眠在自己一直生活的家乡。

　　和夏爸爸聊了一会儿，舒柔回到家，杨父杨母正在家里等候。

　　“柔柔，你来，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打算给村里的乡亲们准备一点心意，这些年谢谢他们一直照顾我的孩子。”杨父杨母准备了很多礼物。

　　舒柔看了一眼，还有电风扇，想来很多家就算有风扇也不舍得开。这么多电风扇，出手这么大方，看他们两的装扮又很精致，真的如王叔叔说的，她亲生父母的生活条件应该不错。

　　“那个…。”夏舒柔想开口喊妈妈，可面对还不要熟悉的杨母，终是开不了口。

　　杨母像是看懂似的：“柔柔怎么了？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告诉我们？需要什么我们都尽可能补偿你！”

　　“我妈妈之前受伤的时候，村长伯伯借了我们一笔钱，这次妈妈昏迷，村里的伯伯婶婶大家也都凑了钱。”

　　舒柔停了一会儿，又说：“您可以先借给我一些钱，我想还给伯伯婶婶他们，毕竟他们的生活也并不是很富裕。”

　　许是怕自己开口提钱有些莽撞。

　　“您放心，等我赚了钱，我会还给你们。”虽然已经是确认亲人的关系，但舒柔还是明显还在抗拒这突然的亲近。

　　杨母看着舒柔小声的解释，心里涌起一翻心疼：“柔柔，这件事儿妈妈知道了，你放心，交给妈妈，好吗？”

　　“还有不用说什么还钱不还钱的。我们没有别的孩子，我们的一切以后也都属于你。”

　　舒柔也吃惊，毕竟自己丢了十年，那时候他们还这么年轻，就像现在也是一样。竟然在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她的情况下，依然没有再生一个小孩。

　　那天下午，舒柔和杨父杨母坐上了从俞镇通往京市的火车，夏母已经安排医院专人的陪护送往京市的医院，家里的鸡，和一些不能保存的东西都送给街坊邻居了。

　　舒柔这是第一次坐火车，有点兴奋，又有点担忧。
　　兴奋的是这一路上她见到了之前从来没见过的景象，新颖、神奇、漂亮。火车的垫子很软，比她的棉花被子还软。火车上的饭很香，粒粒饱满，不像以前吃的稀饭，一碗里面一半米一半汤，有时丰收的时候搁几块红薯或土豆。

　　担忧是，她怕自己没法融入这样的生活，比如火车上的阿姨给了她一瓶黄澄澄的瓶子说是饮料，他打开喝了一口，入口刺激，在口中“噗呲噗呲”的感觉好难受。
　　再比如，杨母送给她的新裙子纯白无瑕，舒柔坐着都不敢随便乱动，怕不小心弄脏了漂亮的衣裙。

　　再比如，历经20多个小时才到的应该就是自己以后会生活的家，高楼高房更是让舒柔迷了眼。

　　“快进来，来，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看看还喜欢吗？”杨母拉着舒柔往楼上走。

　　不是一层，也不是两层，是三层的漂亮楼房。俞边村没有两层的楼房，全是平房，自己家还是爸爸自己砌的泥瓦房，以前只有一间，后来那一年花生大丰收，爸爸才在边上又砌了一间小屋子当小厨房。

　　往上走，杨母带着她走进其中一间房。舒柔感觉自己可能走进了一座公主城堡。眼前的画面只有在小秋老师上课时的公主童话书里看过。

　　粉色的墙，粉色的床，还有长长的纱布，这纱布比在村长叔叔家做的草编帽上的上的纱不知道软多少倍。垂在床的两侧，床上还有漂亮的各种洋娃娃，旁边有一张桌子连着书柜，书柜上有好多好多好多书，桌边还有好多笔，是水彩笔，她从来没有用过，但她知道他们画出来的颜色很漂亮，五颜六色的。

　　以前小秋老师在上画画课的时候给她们用过，但是因为只有一套10支。都不舍得用，班里好几个年级的小朋友一起画，大孩子都让给小的孩子用了，用的时候也特别小心翼翼。

　　进门的右边是一个白色的大柜子，应该是衣柜，里面放着好多漂亮的裙子。

　　“妈妈喜欢做衣服，以前还没找到你的时候，我想你着你的样子做衣服，脑子里想象你多高了，是胖还是瘦，就靠着想象，做了好多件，这半年做的尤其多，可能真的是上天安排，我的孩子就真的回来了。来，看看你喜不喜欢？”杨母拿起几件裙子在夏舒柔身上比划来比划去。

　　“好像大了些，太瘦了，以后我们多吃些，把肉肉长回来。”一边说，一边捏捏舒柔的手。

　　舒柔以为这些已经超乎她的想象了，没想到第二天，杨父给舒柔买了一辆自行车，粉色的，前面还有小篮子。

　　舒柔很开心，她以前就看小秋老师有一辆二手黑色高座的自行车，她想，如果她有一辆自行车，就可以不用花一个半小时才能下山，可以减少很多时间。可现在当她真的拥有自行车了之后，发现……骑自行车好难啊，她学了快一个月了，还是不会骑。

　　晚上，夏妈妈做了晚餐，餐桌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食物，不像龙虾也不像螃蟹倒是和沼泽地的小龙虾很像，当然是她没有吃过的。

　　一顿饭吃的舒柔战战兢兢，不知道怎么吃，不知道该吃哪里

　　日子过的很快，离开俞边村已经一个月有余，在新的家住了一个月，夏舒柔终于搞清楚了她的亲生爸爸是做汽车生产的，有一家很大很大的汽车制造厂。
　　她的妈妈是做服装生意的，早年间是做的旗袍，如今服饰千变万化，慢慢也根据时代走向做一些新潮的款式，有好多家连锁店。

　　就比如夏舒柔今天身上穿的小洋裙。

　　“真漂亮，我本来还怕你个子小小撑不起这个蓬蓬裙，没想到很适合。”杨母满意地点点头。

　　“谢谢……妈妈。”舒柔小声地说。

　　“等接下来啊…我再给你做几身……。”杨母定住，抖着声问：“你…刚刚叫我什么？”杨母惊诧地抬头看向夏舒柔。

　　“妈妈。”舒柔乖乖地又喊了一声。

　　“诶，诶，女儿，我的宝贝。”杨母激动地把夏舒柔抱紧怀里，一会儿转身跑外面跑。

　　“老杨，老杨，女儿叫我妈妈了，她叫我妈妈了。”杨母激动地跑出房间。

　　杨父听闻也赶过来，来到房间两眼期待地看着舒柔，舒柔如愿地喊了声：“爸爸。”

　　两个年近40的人抱在一起，又过来一起抱住舒柔，哭着笑着像两个小孩子。

　　一声“爸爸妈妈”似乎有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和感情。

　　迈入九月，杨父杨母给舒柔安排了最好的中学，时隔半年，舒柔再次走进校园。

　　学校很大，设施很多。还有叫多媒体的教室，舒柔很喜欢，因为还可以看电影。

　　新学校的体育课也很不一样，以前舒柔她们的体育课只有跳远，跑步、打自己做的陀螺，而现在有跳绳、篮球、羽毛球、甚至还有游泳课。

　　她想，如果云云，小宇，还有琳琳、洋洋他们也能上这样的课该有多好啊！

　　当舒柔还沉浸在学习中时，医院那边传来了夏母准备手术的消息，但情况并不是很乐观。

　　淤血严重无法自行消除，慢慢形成瘀结，而且之前的撞击很严重，后来昏迷又碰到后脑导致颅脑二次受伤，软骨破裂。

　　这能说明妈妈能坚持了三四个月已经非常不容易，期间一定饱受煎熬，舒柔默默无言，她知道妈妈是不想让她担心，才不告诉她，妈妈该有多疼啊。

　　这是京市医生给的答案，不开刀，只能等病情恶化，消耗身体机能，可能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但是开刀，手术也只有百分之十五的可能，因为淤血压制太多脑血管不说，而且后脑的损伤程度还需要开刀才能看到情况，现在还是个未知数。

　　这个消息让夏舒柔的心一下子沉到底，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为什么母亲昏迷前的那个月总是和她提起找亲生父母的事儿，原来，她知道自己的病可能会撒手人寰，所以想让她去找亲生父母，不想留下一个人孤苦伶仃。

　　坐在夏母的病床前，舒柔一言不发，杨父杨母也在一旁，也是遗憾无奈。他们很感谢夏家人把舒柔抚养长大，现在有难，定当全力以赴帮助，特地找了京市脑科最权威的主任治疗，希望可以报答他们对柔柔的养育之恩。

　　舒柔不想夏妈妈躺着等死，如果开刀也许还有百分之十五的可能。

　　决定手术的那一刻，正好是一个灰蒙蒙的阴天，没有太阳，才9月中旬，天气还是很炎热，如果在家乡这个时间已经开始转凉了，早晨和傍晚更冷。

　　手术安排尽快，在手术前最后看了看夏母，舒柔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随后推入手术室。

　　历经8个多小时的手术，手术室内奋力战斗，手术室外焦急万分。

　　当主刀医师出来微微地摇摇头，昭示着这次手术地失败时，舒柔觉得此时的自己像在家乡的十二月，刺冷刺冷的。

　　手术前半段很成功，主刀医师经验丰富，可是淤血去除后，因为下颅脑的出血更严重，脆弱地已经无法接受手术，如今的医学科技没法开刀，一旦动，当场毙命，连手术台都下不来。

　　在手术的第三天，夏母微微清醒，因为手术剔去头发，嘴巴插着氧气管。

　　机器“滴滴滴”的响着，像是生命在进行着倒计时。

　　夏母看到了舒柔，也看到了身后和舒柔相似五官杨母，心中已了然。没想到，在闭眼之前看到他们家小柔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她也可以放心的走了。

　　朝身后的两人微微点头，杨母轻轻说了声“谢谢”。夏母吃力摇摇头，她想说，她这半生遇到小柔，她也很幸运，让她做了十年的妈妈，但实在没力气，说不出话。伸手想去握舒柔的手，舒柔立刻握住了她。

　　“妈妈…要去…去…找…你爸爸了。”夏母努力微微一笑。

　　凌晨，五点零五分，夏母去世了。

　　巧的是，十三年前的某天，同个时间点，杨舒柔出生了。

　　舒柔那天没有哭，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没有出门，直到杨母不放心开门进去才发现这孩子坐在床边的地上，已经晕过去了。

　　在医院醒来之后，原本就不怎么说话的她越来越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