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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夫妻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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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阶夜色凉。
府医卫源小心地将刚写好的药方递到一身藕荷衣衫的子佩手中,才用宽大衣袖抹去额角的汗珠。皎白月光下的他显得更加斯文谦和,让子佩想起从前最是好脾气的父亲来,一时不由得有些看呆了。
卫源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在下已为驸马爷处理过外伤,但他还受了很重的内伤,烦请姑娘按方子为驸马煎药,一日两次服下。”
自那日他为红昙诊治后就存了离开侯府的心,唯恐哪日被夫人周氏蓄意报复。谁知在收拾包裹时,潇园的管事翠蔓姑娘却先一步找到了他,道公主和驸马看中他的医术和医德,已向侯爷禀明,想请他专职到潇园看诊请脉,今后也一应吃住在那里。
此言一出,卫源哪里有不从的。他祖孙几代都是侯府府医,出府只是无奈之举。若得公主驸马看重庇佑,也算对得起自己从小刻苦学医的勤奋努力。
潇园多是女子,卫源平日为了避嫌,多是安静呆在自己屋里研究医理。今日是侯爷生辰才难得出园一趟,哪知戏还没看完就遇到那样的大事。
当时他亲眼看着两枚弩箭在空中相撞,惊得全身都木了。一时间惊呼四起,府中护卫冲上台与戏子们打做一团,闻莺阁里顿时乱作一片。
更要命的是,驸马爷在射出那一箭后竟直挺挺晕倒在地。卫源的大脑还在消化着刚才看到的一切,昭宁公主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边跑向驸马边喊醒呆滞的他,卫源这才赶忙冲过去为夏侯简诊治。
幸好,虽然夏侯简内伤外伤重重,但都没伤及要害,一时晕倒也是因为连日赶路疲乏,身体撑到了极限。
卫源仔细帮夏侯简处理着身上的伤口,一晃眼竟已入夜。他估摸着明日驸马就会醒来,开好方子想交给翠蔓。然而众人忙前忙后,此时屋里除了公主和驸马便只剩下子佩姑娘。
子佩听着卫源温言细语的嘱托,一抹不自觉的羞红从脖颈处蔓延到耳后。但她心中还是知晓轻重缓急的,连忙点头应承下来。
君潇听着榻上的夏侯简喘出均匀的呼吸声,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夏侯简霎时出现带来的惊喜和骤然晕倒带来的惶恐,不停交错敲击着她的内心。
直到卫源一再向君潇确认夏侯简没有性命之忧,君潇才觉得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山水青的刺杀和周羡容的谋算似乎都已经被她抛诸脑后。许多君潇从前不愿意细想的感情,在夏侯简受伤的一瞬间浮出水面,向她汹涌而来。
抬抬手,君潇向子佩示意。子佩心领神会,乖巧地送卫源离开,并自觉守在门口,以防公主和驸马被人打扰。
卫源不曾想到的是,驸马爷的身体虽看起来清瘦,实际却比他料想的健硕许多。刚等子佩把门关好,夏侯简便睁开一只眼睛,咧开苍白的薄唇,笑着对君潇道,“几日不见,潇潇可惦念我了?”
君潇脸上挂着的千万缕愁思,便在夏侯简睁眼的瞬间尽数落入他的眼底。仿佛一只偷吃时被人抓住小猫,片刻的怔愣后是唯恐被人看穿的手足无措,继而脸上又镀上一层嗔怪的表情,“你……你何时清醒的?”
夏侯简看着君潇迅速进行的表情变换,反而收起了嘴角的嬉笑,眼底蔓上一丝心疼,柔声道,“怕你担心,便赶紧催着自己醒来了。”
君潇静默了片刻,瞥见夏侯简颈间流下的汗,下意识拿了手帕去擦。没拭两下又觉得不妥,想撤手时却被他隔着帕子牢牢抓住。
她使劲想挣脱时,却又看见夏侯简胳膊用力时脖颈间冒起的青筋,想起卫源给他上药时在外臂上露出的长长伤疤来,一时间心里软了,手腕也跟着软下来,只由着他握。
夏侯简心满意足地将君潇的手指蜷在自己的掌心,闭上双眼笑道,“也不枉我负伤之后还千里迢迢快马加鞭地赶回来。”
这句话正提醒了君潇,让她霎时想起正经事来。
“你别光顾着耍无赖,还没说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夏侯简叹了口气,“怪我想的太过简单,还以为一路跟着慕岐能省去很多麻烦,却不想刚出瞳州便遭到了山匪堵截。”
君潇不由得怀疑起来,“是山匪?还是周将军手下伪装成山匪的人?”
夏侯简摇了摇头,“不清楚。原本我也以为是周羡为冲着我派来的人,所以打算孤身引开山匪,再到僻静处和暗卫一起解决他们。哪知主力并没有跟来,山匪要着力攻击的人,竟然是……慕岐。”
君潇闻言一惊,“慕岐好歹也是邺国皇子,堂堂沛王,谁人胆敢轻易动他?”
夏侯简苦笑一声,“山匪们可不晓得你这皇长兄的身份,只管盯着穿着最华贵最有威势的那个。”
他顿了顿,语气又沉重了些,“这也可能是专门为我做的一场局。此行我为皇长子出行伴驾,若慕岐出了事情,我却好端端回来了,你说陛下会怎么想?世人会怎么想?”
君潇赞同地点了点头,若幕后主使意在如此,那可真心要置夏侯简于万劫不复了。可周将军只是与夏侯简有怨,犯得上冒着诛九族的风险连皇长子都刺杀吗?
还是说,慕岐殒命也是幕后主使计划中的一部分?
思及此处,君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夏侯简看见她紧皱的眉头,抬手抚上君潇的鬓角,却不想一时大意牵动了刚包扎好的伤口,疼的他“嘶”一声轻呼。
君潇赶紧把他的重伤的胳膊塞回被子里,顺道抽回被他紧紧握着的手,语气里有些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埋怨,“所以你受的这些伤都是为了救慕岐?”
夏侯简幽幽长叹一声,“不然怎么办,眼睁睁看着皇长子遭山匪掳掠,性命堪忧吗?若没我这条胳膊为他挡刀,慕岐此时怕是要毁容了。”
君潇想起白日里夏侯简晕倒后不久,慕岐也到安远侯府关切了一番,虽看着面色憔悴,却并不见受了什么重伤,想来是夏侯简护驾的功劳。
“后来好不容易才脱险,我们便在野外养了两日伤,顺便将消息回禀给陛下,请他调配人手来支援,这才耽搁了行程。”
君潇听着夏侯简的娓娓道来,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蹙眉道,“你既然能捎信给陛下,就不能给我也报个平安吗?”
她是不会与他细说这几日来的辗转反侧,但是眉宇里的关切无法掩藏,更逃不过夏侯简清明的双眼。
夏侯简眼中浮起一丝不忍,却还是强撑着牵起嘴角,“潇潇莫气了,我只是想着不过耽搁三两日行程,快马加鞭早点赶回来也没什么。若你问起事情的原委,难免要为我担心,才索性不叫人通禀你的。”
见君潇仍是对他爱理不理的样子,夏侯简赶紧将话题扯开,“话说回来,怎么今日竟叫了宋家班来唱戏?”
君潇闻言才扭过头瞥了夏侯简一眼,“是周氏请来给侯爷贺寿的。此事也怪我没有安排妥当,叫山水青有了可乘之机。”
她自责自己有些轻敌,没想到山水青中了“倦思散”后还能将箭射出那么远去。
夏侯简像是看穿了君潇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听轻舟说你向他要了倦思散,便知晓你已有了自己的谋划。自那日在听澜轩,我便看出山水青此人绝不简单,却也没想到他竟拥有这样的意志和武力。”
“好在箐之我不是及时赶回来了吗?”夏侯简冲君潇憨憨一笑,“而且这药在当时至少散去他五成功力,否则那箭再快一点,恐怕为夫我也回天无力了。”
说到这里,夏侯简突然一顿,继而撑着身子坐起来,惊得君潇赶忙去扶他。
“我昏迷之后,这府中护卫抓到山水青了吗?没叫他跑了吧?”
君潇连忙答道,“那是自然,你自己刚才也说,倦思散卸去他至少一半功力。若这还抓不到,侯府里难不成养了一堆酒囊饭袋?”
夏侯简继续追问,“那此人现在何处,可否已经被抓到衙门里去了?”
君潇摇了摇头。后晌她虽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夏侯简身上,却也叫翠蔓留意着府里的动向。安远侯自是盛怒,却没让人直接把山水青等人绑了送官,而是如前世一般先将人关押起来,准备等夏侯简醒转后再亲自审问幕后主使是谁。
至于周羡容……君潇想到此人不禁暗笑一声。这一世她再没机会为侯爷舍身挡箭,反而被夏侯简的突然出现惊得目瞪口呆。
更让她焦头烂额的是,就在侯府刚刚将宋家班的刺客擒住,正准备安抚众宾客时,自己一向视为珍宝的儿子夏侯宣却被几人野蛮地绑着绳子牵到了侯府门口,道不尽的狼狈和落魄。
来人正是琼脂阁里的打手,他们称夏侯宣在阁里过了夜找了姑娘却付不出银子,故而特地向侯府讨要个说法。
琼脂阁的人自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本就是烟花巷出来的人,做的都是下九流的生意,名声脸面有什么要紧?讨回银子才是正经。安远侯府再有权势,还敢在光天白日对他们如何么?
夏侯霁岩哪里在众人面前丢过这样的颜面,何况还是在他自己的寿宴之上,气得浑身发抖,当场便对琼脂阁的人道,今后他不再认夏侯宣这个儿子,要杀要剐都任凭他们处置。
周羡容哪会让自己的心肝宝贝受这样的苦楚,赶紧哭天抹泪地掏出银子将夏侯宣赎了回来。心想着若是她哥哥周将军在此,她们娘俩哪能遭受这样大的羞辱。
参加寿宴的众人亲眼目睹如此一番闹剧,倒是渐渐平息了先前看见刺杀时的胆战心惊。世家贵公子上青楼的不在少数,上青楼却不带银子还被人在父亲寿宴上追债的还是头一遭。夏侯宣的“光荣事迹”渐渐在邺都传开,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
只是君潇二人此刻倒无暇去捡夏侯宣的笑话。听闻安远侯将山水青和宋家班的班主宋辉在府中关押了起来,夏侯简立马道,“我知道他们被关在哪了。为防夜长梦多,今晚必得先去会一会这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