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男》栖平巫

2、日记

　　“小姐，你醒了？”一双手往上提了提被子。

　　“前日你落水可把老爷吓坏了。”
　　声音朦朦胧胧，像是隔了一层雾，寻寻觅觅，缓缓透过来。

　　方易水睁开眼，一张精巧的脸凑在眼前，细细的鼻子抽动了一下，棕色的眸覆上紫色的魅影，如飘带般短短不过数秒就逸散掉。

　　“小姐，你的气味有些淡了，难道是刚噬过魂的缘故？”

　　方易水浑身昏胀，只有视觉能微微运转，其他器官都近乎宕机。她的话就像一颗硌牙的糖，扎了人后黏黏的化开，惹得人反胃。

　　金属扣环的响动打断那女子的“糖果攻击”，房门被人打开。
　　身侧窸窸窣窣，人走远，耳畔混入模糊的言语。

　　一个高大的影子爬了上来，他一手搭在方易水肩上，扶她起身。半弧形的冰凉杯口贴住她的唇，温水顺着倾口滚滚流入。

　　像施了什么咒，混沌的大脑被润醒。

　　男人搁下杯子，扶着后背让方易水靠在枕上。
　　他整个人细细一长条，一只手环住手腕上的金表左右转动了一下，踱步走到一位女仆装的女子身侧。
　　这个人不知为何长得有些小里小气，深深的法令纹包住八字胡须。
　　身旁的女人眼尾上挑，棕色的瞳眸毫不收束，总让你觉得她心里有些非分之想，不愿与她对视。

　　方易水虽然神智清醒了不少，但要开口说话还需要自己与嗓子磨合一下。
　　而对面二人也沉默无言，三个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审视对方。

　　窗门紧紧闭合，房屋不通畅，一口闷气堵在方易水心口，阻止她生命的跳动。太阳也不禁要逃离此处，留下浅黄的尾迹。
　　十分应景的，方易水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

　　男子趁机找了个说辞，“你看来是无碍了，”转过身打开门“露西我们走吧，柏想必已经饿了。”
　　女仆装的女子默不作声跟上他的脚步，留下一缕浅紫色发尾的影子。

　　床铺的柔软，空腹的饥渴，还有VR初体验的不适感，这场恶作剧真实得过分。

　　方易水曾多次浏览过“梦之端”论坛，毕竟过去是时下热点，也是无名市人难以触及到的东西。猫也有好奇心，更何况人呢。
　　在论坛上，体验过的长名市的市民夸夸其谈，短名市的则多会跟帖回复，大畅其羡慕与向往，而像方易水这种身处无名市的蝼蚁们连登上论坛都是一种福气。毕竟生活所迫，会花这冤枉钱上网的只有方易水这种游手好闲的人。
　　近十年前的风雨了，说不清也道不明，方易水只记得“梦之端”以梦境为载体让人们进入游戏。对于初体验者，游戏数据制作越宏达游戏起始时抗拒感越强烈。反之这超群的数据会营造出逼真的世界，还有完全身临其境的体验感，单凭这两点“梦之端”就开启了VR游戏的全新时代。

　　而单凭这两点也让方易水打开窗户后深信这不是一场恶作剧，她是命运的宠儿！

　　直长的岩石板道框住醉阳的分身，满满地铺撒在水桶中的鱼鳞上，五彩光辉被到港的笛鸣震得稀碎。

　　“最近几月渔民的收成不太好啊，这价格涨了好多啊。”细小微碎的声音顺着光影的指引走入方易水的房内。

　　“咸吃萝卜淡操心，就算涨到一百克鲁那些富人不还照样买。”

　　“妈妈，妈妈！我要这个！”

　　“新鲜出炉的面包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新进的泽国药材，通通只需一鲁。”

　　“小姐该下楼用餐了。”近在咫尺的声音混入人烟杂语把方易水从窗口拉走，露西垂头默然双手交握置在腹前。
　　方易水绕过她走出卧室。不知怎的，她从心底排斥这位素不相识的女子。

　　红棕与白黄作为这栋屋子的主色调，交叉渲染，暖暖地透出一丝静谧。这与方易水现实中在阴沟里的破房子截然不同，好房子跟花一样养人，方易水的心情也因此慢慢回转过来。

　　踏上光亮的梯子，转过弯，一幅丑陋的图画破空而来，杂乱，巨大，宛如一只冲入宝国的混沌——突兀，蛮横。
　　这图画实在太过诡谲奇特。
　　底图并非一平如洗，似波动的海面，圈圈波纹在画面上荡开，却是永夜般黑。以蓝描绘的猴、鼠、猫、狐等妖兽，环绕波纹层层排列开，神色不清却形态各异。
　　此画的色调搭配恰是故意相对，仅黑蓝的搭配冲突肮脏，却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吸引方易水向前走近。

　　“小姐，快走吧。”

　　方易水观察太过入迷，此时听到声音整个人不禁抖了一下。
　　好在露西与在房内姿势别无二致，应该不会察觉到她的异样。

　　方易水走入餐室。
　　长长的木桌的尽头坐着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
　　他双手交握托着下巴，细褶子包裹的双眼一直盯着她直到入座。

　　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男人这样盯着，方易水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她清了清嗓子，希望能制造点动静缓解尬尴。

　　“露西，把饭端上来吧。”

　　一辆推车咕噜噜滚了过来，餐盘在上面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隔着厚重的铁盖子方易水都能闻到它铺散出来的香气。

　　在方易水那个世界里食物资源异常可贵，只有长名市人和公关人员才可品尝到最真实的美食，其他人一般只能喝营养液，而像方易水这种无名市人只能猛猛干掉各种劣质材料勾兑出来的营养液，甚至还有些呛嗓子。
　　没想到在虚拟游戏中自己竟然能尝到这难以企及的美味。

　　泛着银光的餐盘被掀起，棕黄色的肉块在汤水上晃荡，零星的几个菜叶在汤面上泛舟而行。
　　方易水迅速握住刀叉，叉住肉，那管什么礼数就直接往嘴里送。
　　硬焦的肉裹着垂在嘴角的调味，闹得方易水身心一颤。

　　“胡闹！你这是什么德行。”
　　男人的八字眉吹得老高，扬起的细眉把褶皱都抚平。
　　“你还有下一代智鼠的意识吗？现在居然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光了，我看你真是被海水泡蠢了。你难道想让我在众族面前丢脸，让大家看看我这个不知好歹的人物养出个什么野种。明日就是归族重聚的日子，你这副德行难道是想让我被王猴千刀万剐吗！”

　　男人的拳头重重锤在桌上，桌上的餐具与桌子短暂分离。
　　这些场面方易水已经司空见惯了，以前干不好工作，没把图书及时分类时总会被那个糟老头店长强制要求洗一把脸。

　　她小心翼翼放下刀叉，双手搁在膝盖上，了熟于心摆出一副犯了错的好小孩模样，等待挨训。

　　怎料身旁女子的反应比她还大，露西双膝跪地，颤颤巍巍：“老爷……这……这可大不敬，小心隔墙有耳。”

　　被称作老爷的男人胡须再次飞升上天，方易水这下直接被他轰回房间。

　　方易水趴在桌上一阵哀叹，明明是品尝美食的大好时机，却这样白白糟践了。
　　她冗长叹出一口气，看着露西把一件件返族要穿的衣服装进行囊。繁杂的花饰和多层金闪闪的裙摆终不及美食来得实在。不禁，方易水的思绪又飘到那块肉上，她抿住唇，磨搓牙齿回味刚才咬上去的质感。

　　一本厚重册子打在地上的声音破掉方易水的幻梦。

　　【叮咚！】

　　那块招她入游的蓝板亮起。

　　【恭喜玩家【方易水】发现新线索——日记，请玩家努力争取到物品，揭开宿主柏的面纱】

　　方易水脑袋枕在臂弯里，看着那块蓝板渐渐消散，眼见露西就要翻开那本厚册子，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夺了过来。

　　她的动作太大，把露西牵扯的有将倒之势。方易水握住她的手腕，让她站直了身子，摆出了一份主人家的态度：“这是我的东西，你别乱动。”

　　露西只是点点了头又忙去了。

　　【叮咚！恭喜玩家【方易水】活得物品图鉴日记。】
　　一行白字左侧还附有日记的图片，棕色本子，没有任何雕花只是间隙小的大理石纹路，非常普通。
　　方易水一只手抚上书面，皮革制的，摸上去凹凸不平，速度快了还有点令人手指发痒。

　　方易水抠了抠手指，希望去掉这细虫子啃咬的感觉，一股轻飘飘的臭味却顺着进入鼻子，就像是一只狐狸在鼻前滚了一圈。
　　她抬起本子嗅了嗅，不是它，又闻了闻另一只手，没有气味。
　　于是方易水抬头看向这只手的唯一接触人员——露西，不禁感叹到她的超强臭味传染能力，下定决心要跟她保持一定距离。

　　拿了张湿纸净过手后，方易水翻开了书面，半本纸张哗啦啦向一侧倒去，为一本人生之章翻开序幕。

　　3月12日
　　父母出门出差后终于回来了，可回来的只有父亲一人，他说，母亲被一些事情拖住了一时半会回不来。虽然时时刻刻惦念的母亲但我也毫无办法，毕竟大人是不会骗小孩的。

　　3月13日
　　家里的所有佣人都放了月假，连贴身的露西也带上了。即使不解不愿也毫无办法，父亲也开始闭门教我一些无厘头的东西，例如：异族之间不可私下见面接触、要绝对服从王猴指令、在人前要隐藏气味扮演好人身等等。我全都听话一字不落的记住了，毕竟大人不会教小孩没用的东西。

　　4月20日
　　母亲还没回来，父亲说她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好，但好在露西他们终于回来了，但他们身上总有些奇怪的臭味，就像动物一样，露西的头发还有几根变成亮亮的紫色，我很喜欢，打算八月成年后一定要做个一样的发型。

　　5月1日
　　我终于被允许和小伙伴玩了，可他们说我在家闷坏了，身上总有臭味，不愿和我结交了。

　　5月7日
　　最近几日老是在家听到老鼠的叫声，露西和父亲却都没听到真是奇怪。

　　5月19日
　　老鼠的叫声越来越大了，简直就像在我耳边一样，现在连睡觉都是它的叫声，我好想母亲啊。

　　5月28日
　　昨日做梦我梦见老鼠顺着耳道钻进我的大脑，吃掉了我的器官，骨头，把它自己的大脑，器官融入我的身体里了。我很害怕，把这个梦告诉了父亲，他欣喜若狂，说着这是预兆，我将迎来新生……

　　一切到这就戛然而止，一片柏叶书签像轻盈的灵魂荡到床单上，往后便是一片空白，这已经是一多半月前的记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