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伤残少年

11、水

　　*11 终章

　　夜里小骸睡熟了的时候，云雀回家拿一床厚一点的被子。小骸不可能就那样衣着淡薄地在寒冷的清晨去看日出。医院里灰白的被子，刺鼻的消毒水味，时时刻刻让云雀难过得快要昏厥。家里有床湖蓝色的被子，小骸怕是更喜欢这样的被子吧。

　　很轻易地就找到那床被子，轻得像羽毛一样。在这样的环境里，各种各样复杂的事情在云雀的脑海里穿梭着，电影胶片一般的片段。黑白交错的样子。
　　他突然想起来小骸似乎常常趴在桌子上，用云雀买给他的白色笔杆的圆珠笔在紫色外壳的本子上写字。每当云雀想过来看看他的杰作时，小骸就会用手完完全全蒙住，一脸调皮地眨眨眼——那是我和那个人的秘密哟。

　　什么秘密啊，云雀不禁有些好奇。他打开小骸的房门，轻而易举地从抽屉里找到那个本子。两个月没有触碰，上面积满了灰尘，一拿起来，灰尘就在房间里四处弥散。云雀被呛的咳了几声，打开了本子，满满的清秀的稚嫩字迹，在眼前蔓延开来。

　　Page 1
　　六道骸：
　　你一定想不到吧，恭弥爱我已经胜过了爱你哟。你看，他连与你合影都不肯，却给我买了这么漂亮的笔和本子，还对我这么好呢。
　　……
　　小骸

　　Page 2
　　六道骸：
　　我告诉你哟，恭弥会做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啊~我天天都可以尝到哟。你啊，可能连与他一起吃饭都没有过吧——！
　　……
　　小骸

　　……

　　Page 18
　　六道骸：
　　知道吗，今天恭弥给我办了领养手续哟。现在我和他已经“名正言顺”了！（哈说这个话你肯定很吃醋吧！）
　　……
　　云雀骸

　　……

　　Page 40
　　六道骸：
　　今天我看见他看与你合影的照片了。我、很、吃、醋！
　　云雀骸

　　……

　　Page 69
　　六道骸：
　　我才没有你那么傻！去找下一个的我。我爱恭弥，我爱他爱得要死，他是我一个人的，而不是你的。只有我，才是他身边的最后一个骸。
　　云雀骸

　　……

　　Page 80
　　六道骸：
　　凭什么！凭什么他爱的是你啊！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骸

　　……

　　Page 100
　　六道骸：
　　对不起。我似乎得了和你一样的病，胃癌。好可怕。我不想死，真的。我不想死！我真的很想陪着恭弥…就算只是代替你的存在也好…我爱他，我真的爱他。我不想伤害他。可是刚刚去找胃药的时候吧你们俩那张珍贵的合影弄掉了。恭弥肯定会恨死我的。
　　虽然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但是我记得你的一切。你能告诉我么。告诉我，我是不是也会跟你一样，因为化疗头发全都掉光了…我会不会和你一样，在两个月之后就猝然离去…我是不是和你一样，无法陪恭弥一生！凭什么你可以陪他将近十年，而我却只有一年多呢，为什么我其它的命运都和你相同，和你一样地用整个生命去爱恭弥，可是就是没有你这样幸运呢。为什么他爱的是你呢！不公平啊！一点也不公平！！……
　　将死之亡骸

　　最后一页的纸上，似乎有点点的泪渍。
　　到这里就停止了。
　　所有汹涌澎湃的话语，全部都在这一面停止，后面大片大片的空白，就像没有星星的夜空一样，就像独自在夜晚的深山里行走一样，空寂得可怕。
　　云雀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人攫取了一样，无法呼吸了。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但是他还活着，他还可以听见自己心脏像要跳出来一样的，呼之欲出的感觉。他黑夜般漆黑的微卷发低垂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的眼睛第一次湿润得无所适从，内心深切的痛苦不断得涌到鼻腔，酸涩的滋味终于逼迫他呜咽出声。浑浊的眼睛里晶莹的泪珠，在熹微的阳光下耀眼地闪烁。

　　已经天亮了！
　　天吶，不是答应小骸要带他去看日出的吗？

　　云雀着急地向医院跑去，身后晚开的樱花，落得寂寞而空洞，挽歌一般的迷丽。

　　病房里，小骸坐在床边，手上抓着一株瘦弱的花梗，出神地望着。面前的床单上又沾染了点点血迹，悲哀得有点温暖。他看见云雀进来，立刻站了起来。

　　——恭弥，我醒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出来了。
　　——恭弥，你一定是因为不想吵醒我，才没有叫我吧。
　　——恭弥，你看，我又吐血了，我好恨自己啊，老是麻烦恭弥这样照顾我，我，还老是给恭弥添麻烦。呵，那么，就麻烦恭弥最后一次，第69次帮我洗这床单吧。

　　整个房间都是绝望的气味，弥漫着阳光的温暖。刺心一样的悲伤，悲伤，悲伤。

　　第69次被染血的被单，第69次去表现爱。

　　小骸目送着云雀出了房门，依旧看着手上的花梗，淡淡地落寞微笑。脸上被阳光染上了淡淡的金色，很好看。

　　——恭弥，我刚刚拿着这朵花，心想，如果我今天会死，那么这朵花就会是奇数办的。
　　他摇了摇头，继续自言自语道
　　——可是恭弥，我却忘记了，所有的这种花，都是五办的。
　　——所以啊，马上，我就会像这朵花凋零在我的手上一样，凋零在病的身上。

　　他恬静安详得，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云雀俯下身，轻轻地把洗净的被单铺在小骸的身上，好像害怕把小骸吵醒了。第69次变得洁净的被单，第69次的怡然清香。只是，云雀不是云雀，骸却真的成了尸骸。

　　便签纸上依然是清秀的文字，稀落地排列。然后躺在小骸的床边，在风的吹动下，狠狠地震动着

　　「我要走了
　　谢谢你的疼爱
　　或许我明白了
　　你是他的吧」

　　他没有哭，他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小骸的脸，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微笑着吻了他的额头。他看见他的脸上挂着简单的满足，他笑着说，晚安，骸。

　　然后云雀回过头，走了。
　　决绝得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朝阳在他的脸上画出的图案，就像染了血一样的靡丽。

　　——亲爱的。你交给我的，我完成了。
　　——那么现在，我去陪你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