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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炽梦礁·梦笔与《白云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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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级炽域降临于每月初一的夜晚。
从夜幕降临开始,结束于次日的晨光熹微前,大约六个时辰。
如果说黄级炽域时须泉还能控制自己蹲下,如今的玄级炽域她便无法受控地瘫倒在地,脸颊沾上黄沙也无从去管。
两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样量级的疼痛,心如刀绞。
黄级炽域只作用于体表,尚且是灼热之痛,还有一些plus版中暑的感觉;而玄级炽域就像是真的有一股气深入她的心脏,化作刀剑来回翻搅,她用力蜷缩身体,来回翻滚,一想到还要撑六个时辰她就想死。
到底有什么必要活在这个世界啊,没什么好吃的,没什么好玩的,她还这么小,还没有感受过施法的神奇,就要承受这么大的痛苦,还不如死了算了……
好想骂脏话!
如果她现在自杀,是不是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有空调有手机的世界,哪怕她只有一个人。
可是,她还是舍不得,有人爱实在是太美好了……美好到哪怕是承担这样的痛苦,她也只是纠结。
不过是再过五年,等到她八岁,就能和家人一起离开炽梦礁,忍一忍好了。
须泉,你是最擅长忍耐的人,没有奖励的忍耐你也能撑过,现在是有一条康庄大道摆在你的面前,这是你最渴望的奖励,只要忍耐……
忽然,她眯着眼睛忽然看见天际出现彩光。
夜晚的天空怎会有彩光?这是什么现象来着……
而后她就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她从来没有听见娘亲用过这样凌厉的语气,似乎是用术法扩散的声音,整个空间都荡开层层波动。
“忍耐之神想要感召我的女儿吗,你已经缺信众缺到需要一个弑神者的女儿去侍奉你吗?”
她听见天际传来庄严的声音,那声音这样说:“吾的意志只会在迸发高尚忍耐之能的上空降临,天弑者,你的女儿有成为吾神官的潜质。”
“我的女儿绝不可能行走忍耐的道路,你所践行的忍耐是没有未来的受苦受难,与我们期待忍耐以获得甜美奖励的未来相悖,请忍耐的神另寻信众吧。”
“吾的意志,不是人类能阻挡的。”
神音未落,彩光迅疾地落地,化身为一片幽域,将须瑾与怀中的女儿分开,她被笼罩进一片杀生之域。
“呵,神明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自我啊,人的话像纸片一样轻微,异议便会遭来杀身之祸,哪怕是以忍耐为意志的神。”须瑾讥讽地笑道,“连本体都没有出现,只是一缕意志,便想绞杀我,不如改叫狂妄之神。既然如此,那就让你看看,我是如何成为天弑者的!”
[天级乐阵·黑云压城]
[秘术·六道分身、交织]
一片漆黑的幽域,黑暗试图吞没一切。
但当第一声唢呐响起,另一道更亮的黑云便如破竹之势强势袭来。
二胡与尺八加入,恢宏的乐曲召来更多浓稠的黑云,与幽域的黑暗对抗。
[咒诀·梵文颂唱]
唢呐声再次响起,密密麻麻的梵文吟唱声与南萧的乐声交织,富有节奏的鼓点惊落。
须泉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的交战,暗色与黑云缠斗,时不时有冰蓝色的雾光闪现。
这样激昂又暗涌、紧促又舒展的音乐,步步杀机,凝聚着布阵者的愤怒与坚定,听得她都被转移了注意力,顾着凝神听音乐。
倏地,带着甘草之气的男人凑近,须泉感觉灼热绞痛的心脏有一股清凉的舒缓之气侵入,让她好受不少。
“怎么都不会说一句疼呢,我的女儿。”
她侧过头,看见父亲幽深的眼睛。
“三岁小孩哪有像你这样的,三岁小孩,只要父母疼爱,就会无比依赖父母,这么疼的事,爹爹只是个地术师都感觉无比痛苦,你这么小,怎么会不一直喊疼呢?你是个生而知之者,对吗。”
须泉睁大了双眼,她虚弱又磕绊地逃避着父亲的凝视:“爹、爹爹不去帮帮娘亲吗?”
“爹爹去只会添乱,爹爹留着看顾你,你看,是不是不那么疼了,虽然这么做不好,可是你这么小,做什么要承担全量的痛苦呢。我们一起等你娘亲把忍耐的神驱赶出我们的世界吧。”
令人惊愕的大片黑云竟迅速包裹住更深沉的黑暗,随着最后的鼓声与南萧声延展殆尽,黑暗被彻底撕碎!
“天弑者,你不可能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当她高尚的忍耐意志再次唤来吾,吾会再度降临。”
被撕碎的黑暗重新化作彩光,于天际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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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过后,贺兰霁没有再提过她是否是生而知之者的事,仿佛那天她听到的所有话语都只是疼痛到极致而产生的幻觉。
或许她演技拙劣、不擅伪装,或许贺兰霁目光如炬、心细如发,初次的惊慌过后,她又想到,这对自己的现身其实并不会有多大的威胁。
她将更多的心力放在了了解术师这个职业上。
一位强大的乐道天术师,一个人就是一个乐团,以演奏乐器的方式来战斗,轻而易举就能逼退玄荒最强大的力量。在她的羽翼下,亲人难以受到来袭者的伤害。
力量,实在是令人着迷。
“泉儿以后想入哪道呢?”
虽然这个问题对于还不到四岁的她来说有点早,不过她确实已经在思考术师一生中最重要的择道难题了。
“算了,天赋和喜欢,如今都没有明确的方向,泉儿还是先想想要什么生辰礼物吧。”
“我想要一支笔。”须泉眼巴巴地看着美丽的娘亲。
“这鬼地方连制笔的原材料都稀缺,让阿娘想想办法,怎么样才能让泉儿生辰当日得到一只漂亮好用的笔……”
说出口时她还有些忐忑,除了黄沙、石头和会着火的植物动物,炽梦礁去哪里找笔啊。
但是她的要求一说出口,就被答应。
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
除了疼痛煎熬的炽域、已经吃腻的食物、无聊的童年,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她越来越对外面的世界感兴趣,越来越期待着八岁以后的人生。
四岁生辰当日,她如愿以偿的拿到了阿娘承诺的笔。
这支笔上还留存着树木的纹路,笔身是青棕色,但表面却漂浮着一层奇异的蓝光。
“转一转笔头,有惊喜哦!”贺兰霁笑道。
“咦!”须泉听话地转了转笔头,笔头倏地弹出一个小木雕,她凝神一看,木雕上刻的是一个卷毛小女孩,这只能是她自己了,小木雕一弹出就开始转圈,而后有阵阵古琴声响起。
“木雕雕的是泉儿噢,这是阿爹刻的,像不像?”
卷毛小女孩的动作有点诙谐,须泉没忍住噗噗笑起来。
“一点都不像,我才没有这么憨!”她轻轻抱怨道。
“多可爱!”贺兰霁微微不满。
“这首曲子叫《白云赋》,泉儿应该对它很熟悉,阿娘经常弹给你听的。”
“嗯嗯!只要一听到就会觉得很有精神的曲子!”
“要不要给这只笔取个名字呢?再过一段时间,等天级炽域过后,阿娘便要离开炽梦礁,笔会替娘陪在你身边。”
须泉凑近给了自己的娘亲一个小小的拥抱,轻道:“那它就叫梦笔吧。”
这一切,真像一场梦。
次日,一个平静的早晨,没有任何预兆,地面开始晃动起来。
须泉从睡梦中惊醒。
怎么回事?炽梦礁也有板块运动???
“泉儿不要怕,爹爹和娘亲出门看看。”贺兰霁安抚地摸了摸女儿的小卷毛,打开了屋门。
屋外依旧是金黄到刺眼的黄沙,风平浪静,一粒沙子都没有震动。
“估计是天级炽域来临前的一些小准备。”须瑾在女儿身上施了个小法术,“有这个灵气泡泡在,泉儿就不怕啦!”
“好漂亮!”须泉惊呼道,她凝视着自己身体外面圈着的彩色泡泡,脆弱又美丽的东西,一触碰却无比坚硬。
贺兰霁将屋门关上,走到妻女的身边,他温柔地对女儿说:“爹爹给泉儿变个小把戏好不好?”
“是什么?”
只见贺兰霁一挥手,一条闪着光的苍绿色细线穿过了床边那只雅致的木笔,木笔像玉佩一样被细线带着穿在了须泉腰间的衣襟上,而后消失不见。
“泉儿唤它的名字试试看?”
“梦笔?”
青棕色的梦笔陡然再次出现在她的腰间。
哇,这也勉强算是个由她启动的小小术法了呢!
她正在感兴趣地看着这只神奇的小东西,感觉它的存在是随着自己心意变化的。
突然,天地再次震动,一道闪烁着红光的焰流像爆发的山洪极速涌入,门屋破裂,石屋中的一切都被焰流熔化,床、桌椅等所有的家具,包括坚硬的墙壁,都像高温下的冰淇淋,融入了这片红色的河流。
须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生活了四年的石屋,就这样变成一团虚无。
热流涌过,呈现遮天蔽日之态,她眼中所见全被热流覆盖,而热流过后,方才还在转移她注意力逗她开心的须瑾和贺兰霁,全都消失不见。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坠落在一片黄沙中时,不禁陷入恍惚。
这是在做梦吗?
可是直到看见微微泛出裂痕的彩色泡泡,她才回过神来。
这是现实。
陷入遍地的黄沙,她甚至忘记了焰流是从哪个方向袭来,只有一望无际的黄,一望无际的灼热。
心中焦灼,阿娘那么厉害,一定能和阿爹平安归来,到时候重新建一座石屋就好了。
那是火山爆发吗,那焰流看着像岩浆。
可是……
须泉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真的太小了,没有力量,缺少知识,危机发生时不知道如何解决,甚至都不了解危机本身。
她应该做什么呢?
或许可以去找曾祖母!
可是……石屋都化为乌有,在黄沙中她连方向都无法辨认……
空中的烈日由亮转暗,她抬头望去,竟是一轮黑色的太阳悬挂在天际,随着层云散动,光芒散尽,整个天地都被拖入浓重的黑夜。
天级炽域,就这样来临了。
好像有一条火龙从她的头皮探入,身体被炽热的痛觉贯穿,她完全无法容忍得卧倒在地。
全身的每一寸皮肉、内脏、骨头,都在被火焰撕咬。
“啊!!!”
丑陋的尖叫从她的口中冒出,掌心早已血肉模糊。
泪眼朦胧间,世界在她眼前变成了黑红色的炼狱。
只有天地可见,这个幼小的孩子流下了赤红的血泪,她皮肤表面细小的青紫色血管爆开,白色的小衣裳渐渐被鲜血洇湿,身下金黄的细沙被染成红褐色。
她感觉死亡的巨大阴影弥漫进昏沉的头颅。
腰间的梦笔在她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变成肉眼可见的实体。
流动的鲜血滴在了青棕色的梦笔上,笔头的木雕自动弹出,悠扬的《白云赋》像她流动的血水一样荡开。
小女孩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新的血液重新运送的血管。
然后又炸开,再次愈合,循环往复。
她感觉有一条布绫缠住她的脖颈,将她高高吊起,她痛得几乎窒息,却仍旧无法跨入死亡。
可黄沙知道,没有火龙,没有布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