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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萤火 ...

  •   陈娘唤道:“粽子应当好了,来屋里吃吧。”

      几人转进里屋,汤伯已在桌上摆好了碗筷,乐呵呵地提着一罐雄黄酒就要给秦文倒。

      秦文赶忙一个箭步冲过去接下。

      “我来罢。”

      汤伯倒酒没个轻重,陈娘的雄黄酒味儿又浓厚,秦文可支不住几满碗。

      他自己倒,碗沿浅下去一些,尚可多吃两碗。

      汤义梅在一旁看着,便嚷嚷着她也要。

      汤伯哈哈大笑:“丫头且用筷子蘸了点尝尝去,是不是你咽得下口的东西。”

      汤义梅大眼睛滴溜溜一转,不用筷子,直接端起倒好的一碗雄黄酒,咕咚一口,咽的快了些,也没来得及吐出来,被辣的呲哇乱叫。

      “啊!哇啊!爹!”

      秦文在一旁瞧着汤义梅扶着桌子上窜下跳,四处找水的情形,没忍住,笑出声来,从灶上拿了碗水递给她。

      陈娘也在一边笑的前仰后合:“丫头,下回再遇到酒,可不兴这么大口灌。”

      秦文又笑看举着个同她脸一般大的碗灌水的汤义梅,回头问陈娘:“早上吃的粥可有剩下的?喂她一些下去,大娘在酒里加的雄黄不多,应当闹不着她,酒到底浓厚,可别这一口就给她灌醉了。”

      汤义梅放下碗:“文哥哥怎么知道娘早上煮的是粥?”

      汤伯已经在一旁开始剥粽子:“我们家天天煮的都是粥,你文哥哥不用猜。”

      汤义梅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在她眼里,文哥哥从来都有神力。

      力气很大,一次可以背很多捆柴火,会念书识字,还知道好多她不知道的事。

      她的名字是爹娘取的,但是她从来不知是哪两个字,也不知怎么写,也是文哥哥一笔一画教会他的。

      听爹说,义,似乎叫做……字辈,而梅,文哥哥告诉她,是坚贞不屈,傲雪凌霜。

      她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大概听出了个坚强。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原来这么厉害。

      也是从那天以后,她下定决心不轻易哭鼻子,才对得起自己的名字。

      陈娘去了一阵没回来,应当是还在厨下守着温粥,秦文便去叫她先回来给丫头剥粽子吃,他守着。

      半晌,秦文端着半碗粥回来,递给汤义梅:“我没盛多,省得一会你吃不下粽子。”

      汤义梅乖乖接了,两三口又灌了下去。

      她忽而注意到秦文手腕上有什么彩色的东西,便抓住秦文正在剥粽子的手:“文哥哥,这是什么?好生漂亮!”

      秦文垂眸:“五彩绳。是我太学中的知己所赠。”

      汤义梅两眼发光:“可以送给我吗?”

      秦文用手背蹭了蹭她的额角:“你若喜欢,明日我带你去街上再买一条,这条可不能送你。”

      汤义梅为自己要再等一晚才能有五彩绳惋惜了一阵,问:“为何?上回阿娟她送我的小花,我也转头就送给文哥哥了呀……”

      秦文笑:“不一样。还有啊,下回别人再送你东西,你可别轻轻易易就送出去了,别人知道了要伤心呢。”

      汤义梅一歪头:“你们大人都是这样吗?好奇怪啊!若是我,我既然都送他了,那就是他的了,他要送人扔了还是留着,不都由他决定吗?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秦文叹了口气,放了个粽子在她碗里:“这些东西,你记不记得,弄不弄得清楚都无妨,我也只盼你以后用不上。”

      孩子的心思最为纯澈,若是长大了也依然有这般赤子心性,着实难得,也只盼有人能护得住她这颗赤子的心,叫她一生无忧。

      入夜,几人坐在一起拉了会儿家常,便各自去睡了。

      秦文灭了烛,躺下不久,便听得门吱呀一声。

      秦文于黑暗中睁开了眼,手伸到枕下握住了匕首,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自门前移至床边。

      他立即翻身爬起来,匕首正要扎下去,借着月光定睛一看,眼前之人正是汤义梅。

      他猛地将匕首收到身后。

      “丫头?半夜不睡,做什么呢?”

      汤义梅大眼睛亮晶晶的,小嘴含着笑意。

      “文哥哥,你瞧这个……”她悄声说。

      秦文目光落到她合到一起的双掌上,掌中留出了空隙,似乎正握着什么东西。

      “凑近一些……”汤义梅声音很小,又向四周望了望,似乎在确定有没有什么人——实际上也不会有什么人。

      她这动作,让人觉得她手里握着的是稀世珍宝。

      秦文无奈的摇摇头,从床上下去,蹲在地上:“什么?”

      汤义梅双掌轻轻摊开,在她的掌中,有两点莹莹发光的小东西。

      是萤火。

      “我在门外草丛里发现的,文哥哥,你说是不是很漂亮?”

      腐草为萤,于幽暗处见星辰,于昏暝处见月明。

      秦文笑道:“是啊,很漂亮,是很好看的珍宝。”

      “文哥哥,你说会不会草丛里还有更多啊?”

      “那我们一同去找找?”

      “好啊!”汤义梅兴奋的拍着手,意识到爹娘都睡熟后,就立刻安静下来,只是仰头望着秦文,眼睛圆圆的。

      二人摸出屋外,在草丛里翻了一阵,果然又翻到了两只。

      “文哥哥,你瞧!”

      秦文伸手要捉,两只萤火却飞了起来,晃晃悠悠向远处飞去。

      “追上它们!”汤义梅的抓住秦文的手就跑。

      二人一路追着,到了条小溪边。

      溪边一路长着芦花,白花花的一片,追到溪边便没了踪影,汤义梅有些懊恼。

      “明明都追了一路了……”

      秦文想安抚她,汤义梅低着头又开口:“好不容易,明明可以分给文哥哥两只的……”

      秦文蹲下身与她齐平:“你不是还有两只吗?分我一只就够了。”

      汤义梅猛然想起:“起初那两只……好像叫我放飞了……”

      秦文哭笑不得。

      再后来,他俩看到了一场盛宴。

      秦文记不大清他和汤义梅是怎样在黑暗中摸摸索索,找到回家的路,他只记得那一晚的盛大。

      他有些感慨,可惜楚豫没在。

      楚府。

      楚豫做了个梦。

      是夜,在他家里,他的书房,秦文也在。

      秦文问他:“你会抚琴么?”

      楚豫坐道案几后在苏绣圆垫上,双手轻轻按上琴弦:“略懂一些。想听什么?”

      秦文开口道:“我不通音律,你随意。”

      楚豫沉吟片刻,琴音自指尖倾泻而出。

      琼珠碎玉般,似月光缓缓倾泻而下,又似小溪在山间流淌。

      而后,秦文在曲中听出了雪落,落满山野。

      一曲奏毕,楚豫问:“如何?”

      秦文道:“上好,只是……”

      楚豫道:“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苍白?”

      秦文点点头。

      楚豫道:“此曲情中有悲,伤恸且浩大,但我琴技尚浅,弹不出悲情。”

      秦文道:“如此年纪,指法有这般娴熟,想来已是不易。”

      楚豫笑着起身:“我也这般觉得。”

      秦文也笑:“先生说你心气高,真是没说错。”

      楚豫笑意更深了些:“是吗?”

      二人对视一眼,忽而都开怀笑起来。

      多年后楚豫才明白,彼时少年意气,父母尚在,知音也未离别,满心的欢喜,又哪儿弹得出悲情?

      秦文道:“悲情我帮不了你,浩大……我可以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

      “先走吧。”

      秦文去车马行租了马车,将楚豫带到城外一处小溪边,满地芦花雪白。

      秦文伸手,抓住一簇芦花摇了摇。

      这一摇,一片芦花都被荡起,便从芦花丛中又飞出了一群又一群的萤火。

      无数光点自空中汇聚,骤然如漫天星辰般在溪面上飞舞,流萤如碎金,倒映在水底,光带一般在天空中蔓延,舞动,折叠,伸展,围绕在溪边,围成一个光环,流光飞舞。

      是一场天地馈赠的盛宴。

      楚豫眼底尽是流荧的倒影。

      “端午那夜发现的,想着带你来。”他听见秦文如是说。

      秦文缓缓凑近他:“生辰礼,喜欢么?”

      楚豫点了点头:“你如何发现的?”

      秦文笑:“我自己也不大说得清楚。”

      楚豫扭头,似乎是想调侃他一句,可冷不防撞进了一双含情的眉眼。

      呼吸近在咫尺。

      楚豫有那么一瞬的失神。

      他自梦中醒来,有些怔愣。

      旋即便笑。

      “浩大……”

      城外。

      秦文自梦中醒来,有些遗憾。

      “只是梦……若是真将他带来看了,他应当是高兴的。”

      二人都不知,他们互相进入了对方的梦境,亦或是,在同一个梦境中相见,心神契合。

      某种意义上说,秦文真的将楚豫带到了溪边。

      当我念着你时,你便以梦的形式,来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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