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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卷 青楼篇 第一节 ...

  •   我跟婆婆已经失散第五天了。
      举目四望,天阴沉沉的,几只寮鸦在头顶掠过发出嘎嘎的叫声,嘶哑,像是病人临终前扯着嗓子的弥留之语。空气很混浊,闷热压抑,地上龟裂的缝隙硌着我光裸的脚,我看了看灰蒙蒙的脚面,已经看不出瘦的青筋。
      走到个小土坡,靠在岩石上,旁边有几棵光秃秃的枝桠勉强的立在那儿,没有树叶,没有树皮,却分明不是枯成这样。有两只寮鸦扑楞楞的落在树枝上,侧着头盯着我,我盯了盯没有树叶没有树皮的树,扯了一丝飘忽的笑。
      咽了口口水,其实已经没有口水可以咽,靠着岩石上,像虚脱了一样。想就这样睡过去,睡过去吧。
      慢慢的,我能听到脚步时,零乱,睁开眼,是零散的流民,三三两两,互相扶着的,有的拄着拐杖。我打起精神过去,拉住一位大叔问:“你们打哪来?”
      大叔抬起头,双目混沌的:“海宁。”
      居然是同乡。
      “那您一路过来,有没有遇到一个会行医的老婆婆?叫罗婆的,60多岁了。”
      大叔摇了摇头。我失望了,拉着大叔的手松了下来,望向后方,心中一片哀戚。
      大叔走了几步,又回头:“丫头,后面已经起了瘟疫,不能回头了。”
      我悚然而惊,是啊,不能回头了。大叔说完跟上队伍走了,我发了一会儿怔,也慢慢的跟着他们走。他们是北行,那是江州的方向,江州是婆婆的故乡,希望可以在江州可以与婆婆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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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大叔的队伍在前进中遇到了另外几伙流民,大家互相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说,无声的行进。汇合到一起,是人在这个情况下的本能。途中遇到树木被剥皮而食,草根都被掘地三尺。有人倒下,就有其它人跑过来抢他的衣服拐杖,我不忍心看到这一幕,总是继续往前走,他们跟上来的时候我尽量忽略那股血腥味。
      大叔的队伍又遇到一股流民,这个队伍有点不同,他们中有个头人走过来跟大叔打了招呼,拉到一旁去讲话,两个队伍都停了下来,大家趴的趴,卧的卧,干裂的嘴唇像鱼一样呼吸着,那褴褛衣衫下的四肢只是皮包着骨头,嶙峋。
      我离人群稍远些赖坐在地上,抬头看了看天,天气越来越闷沉了,滚着些灰灰的浓云,呼吸已经短促起来,像有块石头压在心头上。记得婆婆说过,瘟疫传染性极大,自然灾害后,环境卫生不好,流民一但起了瘟疫就只能等死,现在的后方不知道是个什么惨状。
      现在流民的队伍越混越大,已经有几百人了,不知道有没有混着疫病初期的人。我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一一扫过去,看到远处的大叔和那个头人一起盯着我看,然后大叔低下头,慢慢点了点头,头人手一招,从后面走过来一个抱着小孩的妇女,大叔把小孩接了过来,那妇人回身扑在一个男人怀里,俨然是哭了。
      小孩子得病了吗?要是婆婆在就好了。我心想着。却看着头人带着几个男子像我这儿走来。我微微蹙起了眉头,只觉得有什么不对。再看向大叔,已经有几个人把大叔围了起来,向稍远的地方走去。
      头人是个黑黑壮壮的男子,跟着的几个男人目光中露出的凶狠嗜杀的眼光让我汗毛直竖,直觉的反应,就是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后跑。
      脚是无力的,身体是虚弱的,可是我知道我停下来,就会只有死路一条。回头看,他们已经越来越近了,却没有追跑起来,是他们觉得我势在必得,没必要浪费体力?或许只是我根本跑的太慢。我心中生出一股绝望的情绪。如果不是旱灾蝗灾,婆婆跟我可以一直过着平静的生活,如果不是路上强盗冲散了一起从家乡出来的乡亲,至少我会跟婆婆在一起。我哭丧着脸,悲泣涌到喉咙,呜呜咽咽。
      恍惚间,看到前方扬起的尘土,急驰出一辆马车,车头上有个褚衣男子挥着鞭子。我生出一股狠意,冲到了马车前方,那褚衣男子拉紧了辔头险险的停在我的面前,我甚至感觉到了马喷出来温热的气息。
      “你找死吗?”那褚衣男子大喝一声。
      “我不被撞死,也会被他们吃了!求求你救我!”喊完我闪到了马车旁边,跟他站在并排,头人和那几个男人在不远处站定了。
      褚衣男子犹豫不决的看了看我。车帘子忽的被掀开了,我向旁边一扫,怔了一怔,居然是个英俊的男子,面如冠玉,襦衫款款,他的双眸瞥了我一眼,深深蹙了下眉,又看向眼前的几个人,头人和那几个男人叽叽咕咕,忽然向马车冲过来,那英俊男子大叫一声:“霍明,快走。”
      褚衣男子慌忙狠狠的在马屁股上挥了一鞭子,我趁势跳上马车。有两个人迎着马去拉辔头,被加速的马撞了出去,惨叫一声,落在身后,头人跃上马车,伸手向我抓来,我吓的啊啊大叫,回身抓住了车框,头人一手拉住我的胳臂一手扯住辔头,霍明趁着鞭子空档一脚踹向头人,头人拉辔头的手松了,却双手抓住了我,我感觉我在身体在往前倾,快要掉下马车了。
      远处的流民看到这个情况,已经三三两两的向我们冲来,要是被他们围住就不堪设想了。我对着头人的手就是一口,头人吃痛一手抓住了我的头发,这时,帘子内刺出一股寒意,在我眼前一阵白光,有温热的液体溅了我一脸,我呆了,身子一松跌坐下来。头人痛呼惨叫越来越远,我盯着我面前那只断手大口喘着气,霍明一脚把断手踢了下去。我突然回神,钻进马车,紧紧抱住车里的男子,闭着眼睛抖个不停。
      马车还在急驰,危险却离我们越来越远。我慢慢平复回来,松开双臂,缩到一角,低着头说了声“谢谢”。
      “你不用谢,我本无意救你。”
      霍明回身说了句:“公子,要下雨了,我们要加快赶路了。”
      那公子恩了一声。
      我抬头,偷偷睃巡着,车内空间很小,还堆着些行李,那公子倚着车壁假寐,我咬了咬唇,也安稳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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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停下来时已经天黑了。雷声滚滚,大雨倾盆,偶尔的闪电划开了苍穹,舞着鬼魅的苍白。我坐的靠外,马车的帘子挟着的雨把我身上都打湿了,我下了马车,奔向破庙,却听霍明在后面大叫:“哎,哎,你回来,把车里的东西搬到屋里去。”
      受人恩惠矮人一截,我踅回车厢,公子还在歪着,我哼了一声,拎起包裹奔向破庙。很空,墙角结满了蛛丝,神座已经斑驳的看不出颜色,神案上全是灰尘。我把包裹一丢,拢了些稻草,扯了些帷慢缩着打颤。
      霍明跟公子也进来了。霍明看了看,把神案劈成了木材,用草引了火,我往火堆挨了挨,顿时暖和许多。公子与我对面,拢手坐着块蒲垫,却仍是闭着目,他五官俊美清朗,火光在他脸上映着柔和的光影。霍明拿了些食物和水递给公子,禁不住我在旁边伸长了脖子直咽口水,分了我一块。
      我接过来,狼吞虎咽。我已经忘记有几天没有吃过粮食了,唾液分泌有限,引得我跑到屋檐接留下来的雨水。
      公子虚弱的声音飘过来:“霍明,给她袋水。”
      我转回身子,为什么我觉得公子的声音是虚弱的。我接过霍明的水袋,走到公子面前,跪在他面前去瞅他的脸,说了声谢谢。霍明在我身后不屑的说:“算了,不用谢了,我们不稀罕。等雨停了,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公子双颊潮红,唇色发白。
      “你们可是从海宁来?”
      “我们是江州的,是去海宁采办货物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回身对霍明郑重的说:“那你不知道南方起了瘟疫?你的公子可能已经染上了。”
      “你说什么?”霍明大惊失色。
      公子张开眼睛:“我想也许是伤寒,我们可以到下个城镇里找个大夫。”
      “可是如果是疫病呢?”我轻声问了句。
      霍明扶起公子说:“那我也不会丢下公子,我们现在就赶路去找大夫。”
      “你把他先放下,他现在全身发热骨节肯定很痛,不适合移动。而且,”我声音又低了低,“疫病传染性极强,世道人人恐慌,大夫不一定敢医治。”我也不愿霍明带着一个疫病患者在人口密集的城镇投医,现在只是南方起疫,要是祸延北方就更可怕了。
      霍明听了悲痛哽咽:“公子。。。”
      “姑娘会行医?”
      我说中了他的症状,他反应倒是很聪明。我摇了摇头:“家中婆婆行医多年,只是耳濡日染了些,并未学过。不过,公子,我愿意一试。”
      “愿意一试?我家公子性命宝贵,岂能让你一试?!”
      “霍明,你听这位姑娘的。”
      我清出一块空地,霍明把马车上的褥垫铺在稻草上,让公子先休息下来。然后我对霍明说:“医病必然要有药,公子不能移动,却要麻烦霍大哥去最近城镇里采购疫病的药材,纱布,麻布,和食物也必不可少,再买些锅桶瓢盆碗之类的。”
      霍明一走,我开始清理大厅,就着雨水抹干净案台,扎起了草捆清扫地面,撕了些布弄了口罩,盘腿坐在火堆前休息。
      室外萧萧雨声,室内偶尔有柴火噼啪的响声,却是很宁静。
      霍明回来前已经破晓,我活动了下麻木的四肢,看了下公子,他似乎睡意深沉,我试了试他的温度,只是低烧,拧了帕子替公子擦了擦脸,嘱咐霍明替公子把衣服全脱了。霍明一脸惊讶的望向我,却没顶撞。我在廊下先支起小锅,煮上药,又支起大锅,煮了水,把公子和霍明的衣物甚至我的衣服都丢进大锅里煮,我又去翻行李,也要丢进大锅里。
      “住手,那个不能煮。”
      我疑惑的忘向霍明。
      “那里面货物珍贵,不能入沸水。”
      我低哼了声:“命都顾不得了,还顾着身外之物。记得有句话,一人得病,传染一家,轻者十生□□,重者十存一二,合境之内,大率如斯。。。”
      我还没说完霍明的脸色都白了,我便把那包衣物都丢进了大锅里。
      药是清瘟祛毒汤,隔三个时辰服用。我跟霍明定时清洗,带着口罩,全身挂满了装着贯众,大鹏丸,藏药香的药囊,并且也定时服用藏宝避瘟散,厅里也燃着艾草,地上撒着安息药粉,霍明一幅胆战心惊的样子,我不由想笑,便对他说:“正气稍衰者,触之即病,本气充满,邪不易入。”
      霍明瞪大了眼睛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疫病虽由口鼻邪风侵入,但体格强健者,抵抗能力强,不易得病。”
      霍明此后都吃的饱饱的,站在庙门口打拳练功,我便更想笑了。
      倒是公子,缠连了几天高烧,口中呓语着什么,我侧耳去听,像是“木头”两字,霍明重重的叹了口气:“要不是莫愁姑娘,公子也不会去海宁,也不会遭受这场罪。”我这才恍然,原来公子念念不忘的是芳名莫愁。
      高烧之后,呕吐抽搐的疫像也慢慢消失了。霍明看着公子平静的睡相,握着我的手涕泪横流,其余就是不分昼夜的守着公子。
      我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公子病足了七天,雨也下足了七天。现在天空初晴,湛然如碧,白云渺渺,阳光清亮,院墙上有两只小麻雀蹦跳的啄食,墙角,我居然看到了一抹新绿,泪水模糊了双眼,嘴角却不由的微笑,结束了,三年的大旱结束了,这场春雨真让人激动。
      第十五天,公子已经能站起来活动,饮食如常了,霍明跟公子商量,尽量赶回自己家中休养。这次的启程,霍明客气的把我请进车厢里安坐,我对着公子微微颔了下首。公子回礼,说话的声音中已柔和了几分:“齐姑娘,我听霍明说你姓齐,希望我不介意这样叫你。”
      我微微笑了笑。
      “姑娘的大恩霍某很想报答,姑娘这次前往江州可以住在舍下等待亲人,另外我可以找人帮忙打听罗婆的消息。”
      我听了有些心动:“之前公子也救我一命,恩德相抵,霍公子实在不必这么客气。我不过是一介贫民,贱足不踏贵地,还是不叨扰府上了。”
      “姑娘不必过谦,我看姑娘言谈举止大方得体,想来也是家道式微。你我如此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在下宜远,不过是商贾之流,算不得贵人,齐姑娘不妨接受我的好意。”
      “霍公子,如你所说,家风甚严,贸然去投奔公子府上,实在有失妥当。我初入江州也确实需要公子的帮助,麻烦公子帮我打听罗婆消息,我会到府上拜访取信,不知如何?”
      “这?姑娘考虑周全。那姑娘落脚之后,千万要让在下知道姑娘信息。”
      “恩,我会的。”我笑了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卷 青楼篇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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