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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赵仲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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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踩点下班,邱淮也沾了她的光,没像以前一样被拉去棚里录群杂,被陈道岭批准回家了。
方舟戴好卫衣帽子,围上苹果绿色的针织长围巾,提着笔记本下楼,紧跟其后的邱淮在楼梯口被陈道岭一把拉住,陈老板语重心长,替不争气的员工操碎了心:
“长点眼色,我可是特意把你跟方编安排在一个办公室,把你毕生所学的马屁不遗余力的使出来,别端着,给我使劲献殷勤,懂不懂?争取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业务能力没话说,今年有五分希望能录上主役,剩下五分就看你拍马屁的功底了。”
他看着邱淮那张风流俊秀的脸,眼珠子一转又补充道:“献殷勤归献殷勤,你可别乱动什么歪心思,人家方编不是一般人,大学才刚毕业,虽然还没拿过奖项,但业内名气暴涨,拿奖是迟早的事。她本来是写影视剧本的,不知道怎么看上我们这小庙......这些都不重要,你记着别仗着有点姿色动歪心思就是,人家迟早要‘飞升’,不是咱们这个阶层能攀的上的。”
“有点姿色”的邱淮:“......”
他知道陈道岭是处处为自己着想,又觉得他滔滔不绝的这套理论实在莫名其妙。想到办公室方舟说过的话,他一脸神秘莫测,大逆不道的拍拍老板的肩膀:“岭哥,多谢你的近水楼台,这月亮我已经预定下了。”
到家才下午七点,邱淮把衣服脱下来团成一团丢进洗衣机,进了浴室。
与此同时,紫汀林苑的一栋欧式别墅前缓缓泊了一辆沃尔沃,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车上下来,绕到副驾驶那边,绅士的拉开车门。
下车的年轻女孩穿着白色水貂绒卫衣,白皙的脸庞上情绪平平,眼尾上挑,神情高傲,赫然是方舟。
她目不斜视,近乎没礼貌的无视了为她拉开车门的人,径直走向门口。
进门需要指纹识别,方舟刚抬起手,听到身后拾阶而上渐渐逼近的脚步声,面无表情地把手收回。
“赵医生,你说要送我回家,现在我已经到家了。”
和白天因为紧张而造成的冷淡假象不同,她此刻的傲慢是带着攻击性的。
被称作“赵医生”的男人面容俊秀儒雅,身材匀称修长,举手投足间气质斯文,是极易令人产生信赖的形象,只是鼻子上架着一副与他气场相违和的黑框眼镜,无端破坏了整体的造型。
他好像并不在乎方舟的排斥,听了她无礼的话,也只是无奈又纵容的笑了笑:“小舟,好歹这房子也是我帮你选的,总要让我进去看一眼吧。”
“没必要。还有,我们是医患不是朋友,请你叫我的全名。”
方舟冷下脸来时,那双清凌凌的眼透出逼人的傲慢,她长眉压低,唇边勾出锋利的锐角,如果邱淮在场,会惊异于她身上浓重的桀骜和恶意,她一字一句咬的无比清晰:“还有,你戴这副眼镜很难看。”
“难看吗?小舟,你说话可真伤人。”
男人做了个受伤的表情,但从他含笑的眉眼可以看出,他显然没将这点人身攻击放在心上,甚至泰然自若的反将了方舟一军:“我还以为戴这副你最喜欢的眼镜,能让你对我的态度软化一些呢。”
“赵仲文!”
“唔,这个称呼果然比赵医生顺耳多了。”
赵仲文见好就收,把黑框眼镜摘下来,换上随身携带的玫瑰金色金丝框眼镜。
眼镜一换,他一身成熟稳重的精英范才凸显出来,没了笨重稚气的黑色镜框遮挡,才让人发现他生了一双很有特点的眼睛,一单一双,双的那只温柔和煦,左边的眼睛则微微上挑,黑眼珠被上眼睑遮住一点,略显阴翳。
他俯身贴近方舟,卡在一个令她脊梁骨发麻却又不至于当场炸毛的距离,呼出的气息喷洒在方舟额角:“让我进去坐一会儿吧,今天是你第一天上班,你一定需要我的帮助,对不对,小舟?”
方舟像被点了穴,拒绝的话戛然而止。
她不得不承认,只有赵仲文能帮助她。
方舟又气又憋屈,赵仲文游刃有余的态度显得她像不懂事的小孩无理取闹,她的脸颊上浮起一丝气恼的红晕。
赵仲文欣赏着方舟矛盾挣扎的眼神,和那抹红晕。
多么生动,多么鲜活,没有别人见过她这么丰富的表情。他满意于现在的方舟,傲慢无礼的方舟,气急败坏的方舟,需要他来帮助拯救的方舟,只有他见过。
永远只被一个人挑动情绪,哪怕她对自己态度再恶劣,可这何尝不是一种信赖呢?
方舟最终还是让赵仲文进了门。
赵仲文微笑着欣赏别墅里的一切,这栋房子里的一切家具都是他亲手置办的,客厅和卧室都铺满柔软的雪白地毯,因为方舟会梦游,可她偏偏有种特殊的心理洁癖,皮肤直接接触到冰凉的地板会让她联想到某段恶心的回忆;所有房间的窗帘和墙壁都是低饱和度的浅蓝色,有助于镇静和睡眠;梳妆台的镜子上蒙了块黑布,在这空旷缺少人气的别墅里多少有点诡异,但没办法,方舟的精神紧张,除了特定的使用时间,她的周围不能出现镜子。
还有墙壁,墙壁上粘贴了厚厚的蓝色泡沫板,是赵仲文特地找人装修的,防止方舟躁狂发作时受伤。
最令赵仲文满意的还是书房,十平米,简约明亮,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都是他一本本为方舟精心筛选过的,最重要的是书房的窗口正对他家阳台,很多个疲惫的午后,他站在阳台上,看伏案思考的方舟。
他连浴室都转了一遭,里面果然干干净净,连一根头发都没有。他联想到方舟穿着特制防护服,戴三五层手套捏着鼻子清理每一个犄角旮旯的样子,笑道:“你既然洁癖,怎么不干脆雇个钟点工打扫?何苦难为自己。”
方舟离他三米远,不耐烦的皱眉:“讲卫生也算洁癖,你给人看病看上瘾了?”
“好,你说不算就不算。”赵仲文一副亲昵的样子,退出浴室走到方舟身边,含着笑哄,“我是不希望这些琐事浪费你的时间,小舟,以你的现在的市场身价,光阴如金啊。”
方舟一闪身避开他要落在肩头的手。
她讥讽地扬眉:“‘好好生活不算浪费时间,任何一个人都不该为在生活中消磨的琐碎时光而惋惜’,这是你的原话吧?听说心理医生做久了,自己的心态也容易扭曲,赵仲文,我看你现在就挺割裂的,抽空去找同行看诊吧。”
她不知道自己发火的模样多么生动,落在赵仲文眼睛里,他几乎有些痴迷的说:“小舟,我最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你只对我发火,只对我任性。”
“你他妈有病吧。”
方舟碰到他的眼神,黏糊糊的像被蜗牛爬过,她一阵恶寒:“是你自己亲口说过不喜欢我,现在请你有点职业道德,赵医生。”
赵仲文的眼神闪烁了下,收敛神情闭了嘴。
他经过厨房,发现里面虽然一尘不染,但摆放的位置和自己当初安排的大不相同,明显有使用过的痕迹。
“你还在自己做饭?”赵仲文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小舟,你想好好生活没关系,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过正常人的生活,但你自己什么情况自己不清楚吗?你......”
他深吸口气平复情绪,才继续说道:“你不允许我在房间里安装监控,OK,我尊重你的隐私。但你发病了怎么办?厨房除了明火就是刀具,万一你意识不清误伤了自己,等我发现给你叫急救车都来不及!我连墙上都给你装泡沫板,你就非得这么不爱惜自己?”
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可惜方舟丝毫不领情:“你大可以不用装什么泡沫板,我也不是豌豆公主。”
她一点没打算给赵仲文留面子,顺手把冰箱上一个太阳图形的立体贴画撕下来,狠狠掷进他怀里,那东西被扯破隐约透出点红光,竟然是一个微型摄像头。
“装的这么言之凿凿,说尊重我的隐私,结果呢?赵仲文,实话告诉你吧,你搞这些小动作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不在乎了。反正我寄人篱下也不配有话语权,我这样子又能熬多久呢?没多少天了,随便你,随便你想怎么摆弄我。”
她嘴上满不在乎的说着随便,甚至嘴角带笑,好像在讲一个乐见其成的荒唐笑话,可是笑声里带着哽咽的气音,眼圈立刻烧红了,她眨了下眼睛,硬逼回即将倾泄的泪意。
有那么一瞬间,赵仲文看着她这副即将碎掉的样子摒住了呼吸。他一向游刃有余的脸上罕见的闪过无措,以及毫无缘由的委屈。
“小舟,我是担心你......”
“说的好听,全都是说的好听!”这句话不知道缘何踩中方舟的神经,她的情绪顿时崩溃。
“尊重我的隐私?我他妈有什么隐私,这栋房子角角落落哪里没有你的眼睛,我有什么隐私!”
她总是冷冷清清的脸上笑意放大,只觉得这一切实在可笑,又实在痛苦,痛得她想放声大哭。可方舟不会哭,她失去了这项人降生起就被赋予的能力,于是只能放声大笑,肆意的抒发激荡又绝望的情绪。
熟悉的胃痉挛又出现的时候,眼前天旋地转,方舟瘫倒在地上,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发病了。焦虑感山呼海啸般袭来,方舟被淹没了眼舌口鼻耳,她焦躁的双手扼住自己的脖子。
真狼狈啊,她仅剩的一点意识在嘲笑自己。像条丧家犬,这样活着和下地狱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发不出声音?为什么?她开始呼吸困难,喉咙里仿佛被东西堵住,方舟意识混沌,视线开始模糊错乱,周围的一切景象扭曲变调,她的视线里只剩下赵仲文的身影依旧清晰。
到了这种时候,她竟然也只能求救于这个人。
发病的时候痛觉几乎消失,方舟手上力道加重,几乎扼入皮肉里。
“小舟,清醒一点!”赵仲文终于敢冲上去揽住她,他尽量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能听见我说话吗?深呼吸,跟我倒数......”
他借着力气强行掰开方舟的手,指甲上已经染了浅淡的红。
“药呢?药呢?”
赵仲文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在方舟的口袋里找到艾司唑仑,哆哆嗦嗦的数了三片,掰开她的嘴喂进去。
他知道不用水,这种情况下喂水只会呛到气管,方舟躁狂发作的情况下,会下意识咀嚼药片。
很苦的,一定很苦。
赵仲文想到刚刚方舟说她“不在乎了”,鼻子兀的一酸,他慌乱的搂紧方舟的脖子,把她贴近自己脸边。
这样鲜活的温度,有一天会消失吗?
“不,小舟,你不能不在乎。你不是寄人篱下,我、我想给你家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
他惶然的念叨,突然声音急切地拔高,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还有陈行渡!你想想陈行渡!你答应他好好活下去,要替他活出个人样来,你要食言吗?!”
不知道是那三片艾司唑仑起了作用,还是那久违的三个字唤醒了方舟,她终于平息了挣扎,渐渐软在赵仲文怀里,了无生气般:
“赵仲文,哥......你看我现在,还有人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