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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遇 ...


  •   说实话,邱淮压根没敢把陈道岭的承诺当真。

      老板的承诺就像挂在驴眼前的胡萝卜,向来是一抹看得见吃不着的泡影,以资鼓励,但仅限精神鼓励。你要是非追着这张空头支票不放,就纯属给脸不要。

      更何况,邱淮能不能配主役剧,不是陈道岭一个人说了算,老板再赏识他,市场上没有适合他音色的剧本,他也只能录一辈子群杂。

      10月份已经是深秋,邱淮只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在棚里不觉得冷,下楼梯走到前厅就迎面而来一阵提神醒脑的穿堂风,霎时把他吹得一激灵,那点熬夜加班的困顿全给吹散了。

      他抻了抻毛衣领,缩着脖子把半张脸埋进去,慢吞吞地挪到门口,试探性地探出头。

      “!”

      头发都差点冻竖起来。

      声梦文化位置较偏,现下又是凌晨一点,街边陈旧的路灯忽明忽暗,别说过往车辆,连野猫都躲在避风的角落里,要多萧索有多萧索,邱淮打开打车软件,最快的预测15分钟后抵达,虽然慢了点,总比站门口干等强。

      他刚要点“预约”,镜片突然被灯光闪了一下,居然有一辆出租车正从路口缓缓行驶过来。

      邱淮一溜小跑蹿到路边,打开手机灯光挥手叫停。

      车里开着空调,在外边冻麻的脸开始回暖,又僵又酸,邱淮想搓搓脸,举了一下胳膊没举动,司机师傅从驾驶座伸过头来,笑道:

      “小伙子,你衣服夹门缝里了,车门没锁好,车发动不了。”

      “啊?”

      邱淮顶着两片白茫茫的眼镜片,盲人摸象般拽了拽毛衣,可能是刚刚关门关的太急,还真给夹门缝里了。

      “不好意思啊师傅,您等我一下。”

      车内外温差太大,眼镜片上的雾气浓重到擦都擦不干净,压根看不清东南西北,邱淮干脆摘下这倒霉眼镜随手往旁边车座一放,眯着眼去解救衣角。

      他把眼镜一摘,司机师傅才看出这看起来不怎么灵光的小伙子,其实是个很俊的青年,笑起来眼尾炸花,典型的风流多情面相,面颊上却有点显嫩的婴儿肥,又中和了这种风流气质,不至于显得太过轻浮。总而言之,是很讨年轻姑娘们喜欢的长相。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半瞎的邱淮把眼镜放在了左边的女孩腿上,见女孩没吭声,就把到嘴边的提醒咽了回去,若无其事的问:

      “小伙子,去哪儿?”

      “东郊小区。”邱淮报上地址,边眯着眼去摸眼镜,他近视七百多度,裸眼相当于半瞎,全凭记忆往刚才放眼镜的位置摸。

      忽然,他僵住了。

      没摸到原本放在那里的眼镜,手下是一片比车座顺滑柔软的多的布料,邱淮下意识捏了下,手感弹性,轮廓圆润,像是......像是一截紧实弹润的大腿。

      “别摸了,在这里。”

      一只微凉的手托起邱淮的手,把眼镜放进他手心里。

      “你刚才放我身上了,车一发动容易颠下去。”

      那声音里没什么情绪,仿佛恹恹的,但仍能从音色听出是个年轻的女孩,和眼镜一并放入邱淮手心的,还有叠的方方正正的镜片擦拭纸。

      邱淮脑子里“嗡”一震。

      大半夜车窗外漆黑一片,车内光亮也微弱,他戴着雾茫茫的眼镜进车,根本没看见后座还有另一个人,刚才——竟然是在人家姑娘大腿上瞎摸!

      这和咸猪手有什么区别!他在配音圈混了五年没混出点名气,现在倒很有可能以“出租车色狼”之名登上社会头条,一炮走黑。

      邱淮修炼了28年的厚脸皮第一次烧红起来,他慌到都有点咬舌,顾不上戴眼镜,双手合掌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近视眼没看清楚,真不是故意摸......故意冒犯你。”

      司机师傅全程见证了这场乌龙,从后视镜瞥见他的狼狈相,看热闹不嫌事大,乐呵呵的拱火:“小伙子人模人样,就算看人家姑娘漂亮也不能耍流氓啊。”

      邱淮大为惊慌:“不是——”

      “不是什么?难道人家姑娘不漂亮?”

      邱淮恨不得把好事的司机师傅嘴堵上,他此刻十张嘴解释不清,脑子都快转冒烟了,也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对不起对不起,我......要不我——”

      要不什么呢?要不我让你摸回来,还是要不我赔你精神损失?前者听起来是意图不轨,后者简直是对人家姑娘的人格羞辱。

      他脑门急出细密的汗,模糊的视野里隐约看到女孩把脸转向了他这边,脸色在昏暗的背景中显得尤为苍白。

      她盯了邱淮大概十几秒,这个对视的时长已经超出陌生人之间正常的眼神交流,直到没戴眼镜的邱淮都察觉出一丝不自在,女孩才悠悠开口:“没关系。”

      她咬字异常清晰,但语速比常人慢,有点像才学会说话的幼童,语气又太平,显得冷漠傲慢。

      邱淮没想到这么轻易被放过,张着嘴没接上话。

      女孩的目光如有实质,一瞬不瞬的盯着邱淮,解释道:“我知道你不是有意,我有个朋友,也是重度近视。”

      说到“朋友”的时候,她不易察觉的停顿了下,邱淮没听出来,只忙着道谢:“哦哦,谢谢你,谢谢你......你的朋友,还有你的眼镜纸。”

      司机师傅眼瞅着没热闹看了,意兴阑珊的咂咂嘴:“小姑娘人长得好,脾气也好。”

      邱淮注意到,他一戴回眼镜,女孩就把脸转了回去。

      他这才看清女孩的长相。

      难怪司机师傅一直夸长得好,这女孩看上去不过20岁左右,穿着厚实的水貂绒连帽卫衣,一头柔顺的长发披肩,在微弱灯光下散发出糖炒栗子壳似的温暖光泽,即使只露出半张白皙侧脸,也能从流畅的下颌线、低垂的浓密睫毛和尖削鼻尖看出,是个不输海报上明星的出挑美女。

      美女谁都爱欣赏,不过邱淮刚闹了场大乌龙,不敢多看,匆匆扫一眼就收回目光,规规矩矩的端正坐姿目视前方。

      司机师傅把车开的四平八稳,稳如遛闲的老龟,邱淮作为钱包紧张的打工人,看着计程表上不断飙升的数字着急:“师傅,这大半夜也没什么车,能稍微开快点吗。”

      照这个速度,还回家睡什么觉,直接在出租车上赏日出。

      司机师傅理直气壮:“不能。”他表示并非自己想讹车费:“是那姑娘说晕车让我慢点开的。人家先来,你要实在着急,和人家商量去吧。”

      晕车?

      邱淮这才注意到,那女孩的脸苍白的过分,即使是这样慢的车速,她好像仍然感到不适,腰背微微弓着,手无意识的捂住胃部。也许是胃里翻江倒海的酸绞实在难耐,她眼角都被逼出湿润的红意,泫然欲泣般。

      邱淮更着急了,这次是为女孩着急,他问司机:“师傅,她还有多久能到?”

      就这么拖着多难受,他想说不然就让师傅先送她回去。

      “这个车速,得半小时左右吧。你俩正好顺路,你比她多过俩红绿灯。”

      原来顺路啊,先前不小心摸了人家,邱淮也不好意思追问人家住哪儿,司机师傅自接自话的替他解答了:“不过人家住的是紫汀林苑,虽然同在外环,却一个是别墅区,一个是平民区。”

      邱淮:“......”

      谢谢,大可不必解释得这么清楚。

      女孩听到邱淮问多久到,大概误以为他在催促,强撑着道:“可以稍微快些,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

      “没有没有,不是这意思。我是怕你等太久太难捱。”

      邱淮连连摆手。

      他发现女孩的手紧紧扣在胃部,力气大到手背跳起青筋,像恨不得徒手撕扯开皮肉,和带给她酷刑般痛苦的器官同归于尽。

      反应这么剧烈,不像晕车,倒像是很严重的胃痉挛。

      女孩看起来还在上大学,邱淮斟酌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念叨:“晕车的大都肠胃不好,我看你就一直捂着,是胃疼吧?你才多大就伤了胃,千万别仗着年轻糟蹋身体,等老了......”

      “我说小伙子,”他没说完,被司机师傅嗤笑着点破,“你又才多大?这套台词得我这个年纪的人说。”

      邱淮噎住。

      司机师傅有着中国所有中老年人共同的神秘爱好:“你要想搭讪人家姑娘,就直接要微信呗。俊男靓女的,在我车上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也当一回月老,一射箭把你们凑成一对佳侣。”

      女孩略低着头没说话,好像从邱淮戴回眼镜开始,她完全收敛了存在感,不再和他有哪怕一秒的眼神交汇。

      邱淮尬笑着看了女孩一眼,对司机师傅中西杂糅的表达方式一言难尽:“怎么这行业还能跨国合作?射箭的那叫丘比特,人家不管咱亚洲的事。——师傅,您少说两句吧。”

      司机讪笑:“开夜车怕犯困,难免话密了,别介意哈。”

      他没安静多久,又开始哼起一曲慌腔走板的《爱你在心口难开》:

      你可知道我在爱你

      怎么对我不理睬

      请你轻轻告诉我

      不要叫我多疑猜

      ......

      出租车在紫汀林苑门口停下,女孩嘴唇上已经没了血色,碎发汗湿黏在额角,捂在胃部的手由捂变成握。

      即使裹着暖和的绒衫,她看上去也像只单薄的纸蝴蝶。脱力的手拉开车门都有些费力,邱淮觉得,就连街上萧瑟的风都能轻易穿透她孱弱的躯体。

      邱淮本想着帮她递一下包,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哪怕下车搀扶她一把,也是应该的。

      不过他没得到这个助人为乐的机会。

      因为女孩思路清晰,有条不紊,她把手机装进包里,又把拉链严严实实的拉好,围上围巾,甚至还礼数周到的对司机和邱淮说了声再见,一副轻松惬意的姿态。她的背挺得那样直,仿佛没有被要命的绞痛折磨,几乎坚韧出孑然一身的孤寂感。

      简直不像是深夜抱病回家的旅人,

      司机提醒她别忘记取行李,邱淮赶紧下车绕到后备箱。

      “我帮你——”

      他才伸出手,女孩已经动作利落的把行李箱提了下来。

      那箱子看上去很沉,她纤细的一截手腕不堪重负的颤抖,可箱子落地的时候却稳稳当当,没有发出一丝磕碰声。

      邱淮的一句“你要不要先去下医院”又咽了回去。

      女孩一手扶住行李箱拉杆,一手把散落脸颊边的头发掖到耳后,一臂的距离,邱淮注意到她光洁的额头和鼻尖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她又开始盯着邱淮看,那目光比在车内时更不加遮掩,像酒鬼许诺的“最后一杯”,越到最后越贪婪,里面翻涌的情绪快要溢出来。

      她这次实在盯了太久,久到令人觉得冒犯的程度,久到让邱淮怀疑,他们并非初见,更似重逢。

      最后,她血色褪尽的嘴唇张合,声音消散在咫尺的距离间,她说:“再见。”

      在同一程回家的旅途中,她对邱淮说了两次再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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