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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38章 ...

  •   心里的牵挂,日渐明显。
      烟络独自一人时,总是禁不住地叹气。
      其实,常常会想起苏洵,想起初见面时他漠然至极的样子,想起日后他更多是微微笑着的样子,想起他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抚过她的头顶,然后笑声低不可闻的样子……
      那时,或雨或晴,而她的心里,始终是一派清明的阳光灿烂。
      于她,苏洵是唯一可以恣意欢笑恣意喜悲之处,她无法不贪恋他给的爱与自由。
      天高地阔,信鸽时不时会远渡千山万水,带来他的只言片语,永远是传递着他很好,问她好不好的信息,除此,再无其它。
      烟络展开手里的信笺,看着明明是苏洵的口气,却是师父的字迹的寥寥数字,不由皱紧了眉头。
      他真的还好么?
      这样的担心在上路以来,一直蜗居在内心深处,不常想起,但是,一旦浮出水面,便是一夜难眠。
      他从不愿见她担心,不愿见她需要他之时他不在身侧,所以,即使活着会变成一件不易之事,只要她需要他,他就可以不计较地活着陪她。
      她真的是很自私。
      她不愿意失去他,所以不管他痛不痛苦、艰不艰难,她也要他活着!
      而他,是这样地明白,因此,骄傲如他,竟然也能忍受同师父回谷诊治——她身为医士,见过的病患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有谁能在这过程中安乐如饴?其间,他可能遇见的身体的、内心的苦楚,是她所不能想象与体会的。更加教她不能释怀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只孤身一人,她却不能陪伴于他前后。
      也因此,在归途中,她时常会走神,苏洵含笑却苍白的容颜会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眼前,不分昼夜。
      这样的一月后,大军终于抵达长安郊外。

      长安道。
      已是炎夏。
      景致不同以往。
      炽热的阳光烤得空气里也是一片挥之不去的热意。
      浓荫里,知了的叫声仍旧格外烦躁。
      烟络站在大军里,静静等待着,不一会儿,远远见了前来迎接大军凯旋的一干人等,其中有一道阴冷的杏黄色身形。然后,大军原地待命,而一身战甲的睿王爷、秦缜、杜瑾还有自藩镇调回的大将军粱忠嗣随杏黄色袍衫的年轻男子远去。
      烟络想了想,也想不明白什么,有些疑惑地望着那个方向出神。
      “小姐。”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男子嗓音,烟络觉得有些耳熟,侧头去看,认出竟然是沧海,不由问道:“沧海大哥?”
      他低声道:“澹台先生与大人已在城内,小姐可方便过去?”
      烟络只觉得他问得奇怪,却无暇多想,只笑道:“苏洵也来了?”
      沧海点点头,神情里轻松过后又有一丝黯然。
      “他还好么?”烟络急忙问道。
      “大人很好。只是……”
      见沧海这样吞吞吐吐,烟络更加着急,道:“你说清楚啊。”
      沧海终于笑了笑,道:“大人自已看得很开。”
      “沧海!”烟络终于恼了起来,语气也不客气,“你这样讲不清楚,干脆直接带我过去得了!”
      沧海微微倾身,道:“小姐莫急。大人的眼睛看不见,小姐离京之前就已知晓。”
      他还是看不见了。
      烟络深吸了一口气,平着声调问道:“除了眼睛呢?”
      沧海答道:“右侧肢体尚可活动。”
      烟络闻言一阵很长的沉默,眉心紧蹙。

      外郭城的城门外,停着一辆小小的马车。
      四周一片碧绿茂密的青草,在艳阳下散发着一丝一丝凉意。
      烟络疾步走至车前忽然停了下来。
      心里咚咚地跳着。
      这一秒,她却没有了见他的勇气。
      她知道,知道他一直在等她。
      只要她愿意笑着走回他的身边,他就会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甚至不会多问她半句可能教她尴尬的话。不用亲见,她就是明白苏洵会是怎样的神情在等着她。
      事到如今,她还能回到以前那样么?
      就算他可以装做什么也不在意,可是,她不会原谅自己。
      原来,自己竟然是这样滥情而懦弱的女人。
      她深深地羞愧。
      然而,她停在车前不动,车里的人也是很安静地等着。
      沧海站在她身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天地一片宁静,仿佛就在等她的一个决定。
      他不逼她,从来没有。
      烟络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像是隔了千年的沧桑,终于伸手掀开了车帘。
      阳光耀眼。
      车厢内的那一道白影静谧幽凉如静夜孤月。
      他察觉帘外的热气袭来,于是静静地望着她的方向,微微地笑着。
      就如他以前那样地笑着。
      眉梢唇角的笑意如浮云浅淡,却柔和舒展。
      烟络湿了眼眶,翻上马车,蹭到他身边,也不说话,就上下打量他,然后盯着他的脸不放。
      他仿佛知道,最终在她执着的眼光里,微微红了脸颊。
      烟络笑了起来,扑进他柔软的怀里,于是,恍若隔世的淡雅甜香轻轻萦绕在鼻尖。
      同时,也发现他的身上多出了一股很淡的药草味。
      苏洵怔了怔,然后伸出右手轻轻地拢住她,拍了拍她的背。
      这个动作极像是母亲在安慰哭闹的孩子,十分温柔而纵容。
      烟络为之一滞,哽咽道:“你……为什么……”
      苏洵笑了笑,右手紧了紧她的身子,道:“苏洵为什么,你不明白么?”
      烟络点点头,想起他的眼睛,又出声道:“我明白。”
      苏洵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道:“不要想太多。烟络,你何时学会的想这样多?”
      烟络半倚在他怀里,伸手叩上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叹气道:“苏洵,你好些了么?”
      “嗯。”他轻声应道,虽看不见,却伸手准确地触及她蹙起的眉心,指尖温暖,传递着让人心绪沉静的神奇力量。
      烟络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又是禁不住地叹气。
      苏洵竟然轻轻笑出声来,道:“烟络,你在做什么?”
      她吻了他的指尖,不说话。
      手指传来的触感较以前更加灵敏。
      炎热的空气里,她的唇竟有微微的冰凉,从指尖绵绵不绝地传递而来,让他的心里一阵隐隐的抽痛。
      她在介意什么?
      相见的愉悦竟然也无法拂去她内心的凄凉?
      他也忍不住叹息起来。
      烟络一见他皱眉,便是心痛,急忙问道:“你不舒服?”
      苏洵勉强笑了笑,道:“没有。”
      “那……为什么?”烟络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洵一双黑得沉暗的眸子静静瞧着她,终于轻声说道:“烟络,你我之间有何事不能坦言?”
      烟络低眉看着他捉住衣角的右手,又瞧见垂于一侧略显瘦弱的左手,极其困难地调整了声调,答道:“没有。你想谈什么?”
      苏洵浅笑,“烟络,你不必这样顾及我。”
      “不必?”烟络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却微微颤抖,“苏洵,我很自私。”
      他伸手探着她的脸颊,拂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道:“你不会,我,也不在乎。”
      “我若是不回来呢?”烟络反手牵过他的手,轻轻问道。
      他却笑了笑,十分干脆地答道:“我会过得很好。”
      烟络扑在他怀里,环住他的腰际,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那里呼吸绵长而平稳。她仰头看他,道:“真的?”
      “不假。”他轻轻地笑着,眼角是柔和的情意,“但,我希望你过得快乐。”
      这一句,其实很简单,很平淡。
      她却他的话语里哭出声来,乃至有些嚎啕大哭的苗头。
      她这一哭,苏洵慌了手脚,急忙道:“烟络,你做什么?”
      她不理他,一直哭,哭湿了他的衣襟。
      苏洵叹气道:“你别这样,我教你很为难么?”
      她窝在他怀里,使劲摇头,抽泣渐渐平息了一点。
      苏洵苦笑,“烟络,抬起头来,好好说话。”
      她自己用手背擦掉眼泪,道:“我没有想过会离开你……”
      “我知道。”他轻轻在笑。
      “你知道?”烟络道,“那你为何还要说那样的话?”
      苏洵递给她一方手帕,温柔地说道:“我只是不愿你日后有所遗憾。”
      她答道:“遗憾?”
      “未曾做想做之事,未曾经历欲经历之事的遗憾。”他淡淡说,声音很轻,“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苏洵其实也很自私,我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你,除了我,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人的你?”
      烟络怔了怔,叹道:“我对睿王爷之事确实不能释怀,你也是知道的,可是你从未过问半句。苏洵,你知道吗,我会爱你,是为什么?”
      他笑答:“愿闻其详。”
      烟络微微一笑,道:“爱与自由,这是你给的,别人给不起的,却正是我想要的。苏洵,我们回翠寒谷吧,或者,你喜欢去哪里?”
      苏洵任她腻在怀中,道:“你不去看看结局么?”
      “什么结局?”烟络不解。
      他笑得很柔和,毫无芥蒂,缓缓答道:“睿王爷与太子的结局。”
      烟络一凛,问道:“太子?又是怎么回事?”
      苏洵道:“你不知道么?睿王爷被指通敌叛国,太子欲于宣武门拿下一干人等,再以拘捕除之。”
      话音落去,烟络脸色刹白。
      车厢里一片安静。
      烈日下远处的虫鸣听起来愈发清晰。
      沉默了一会,烟络笑着捏起他的左腿来,不慌不忙地问道:“会不会痛?”
      仿佛知道她在干什么,苏洵微微有些窘,道:“烟络……”然后觉得伸手去阻拦她也是不舍,不阻拦又禁不住脸越来越红。
      烟络笑道:“痛不痛?”一面说,手上的动作却未见丝毫减慢。
      苏洵沉声道:“烟络,你先回答我。”
      “我不去。”她答得很干脆,手里仍旧忙着,“师父有没有说,你的腿日后可以恢复一些?”
      苏洵不为所动地答道:“你当真不去?”
      “不去。”烟络笑道,“既然决定了,为何还要去搀合那个烂摊子?你的腿应该不会一直这样糟糕。师父一月前做的手术么?”
      “烟络,”他任由她的手上下游移,腿上明明毫无知觉,此时却竟然有一丝撩人的酥麻,他稳住心神继续道,“我想去。”
      “你?”这下她终于停了下来。
      他看不见她的眼睛,脑海里却清楚地映出她此时的模样。他笑了笑,点头。
      腿上的刺激又重新开始,他知道她已经惊讶过去,听见她微微含笑的声音在问:“你干嘛要去?”
      他叹了口气,道:“还记得我曾提过的梁将军么?”
      “粱忠嗣?”烟络有些明白了。
      他笑着颔首,“太子是打定主意要斩草除根的人,势必借此铲除苏某昔日既往同僚,我不能袖手旁观。”
      烟络侧头看他,道:“你去又能做什么?”
      他听出她口气里的怀疑,浅笑怡然,“如此遽变,京城岂不大乱,总要有人稳定大局,况且有件东西沧海尚未取得,我们必须在宣武门外候他,然后将此物亲自交托于陈澍。”
      “全交给陈澍去办不行么?他是京兆尹。”他又不是没有心腹手下,如今这个样子怎么能去冒这个险?
      苏洵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陈澍毕竟不是我。”
      烟络抚额长叹,“我知道你很拽,可是,苏洵,你自己说,你这个样子自保尚且困难,何必去趟那一趟浑水?”
      他望着她,瞳色幽黑,淡淡的光芒缓缓流转。
      烟络叹气再叹气,只有妥协。
      好吧。
      她有她自己过不去的外境,苏洵又何尝不是也有他解不开的死结?
      她就再陪他这最后一回。

      马车徐徐前进,似乎并不是很着急。
      烟络坐在苏洵身边,玩着他左手的手指,闲闲地问道:“我们要进宫么?”
      身边的男子白袍如雪,虽是布衣,仍难掩其清冷高远。他任由她玩着他麻木的手,答道:“不必。应在宣武门就会结束。”
      “真的?”烟络眼睛一闪,声音愉悦起来。
      他含笑轻轻“嗯”了一声,又道:“太子自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曾真正算清睿王爷工于心计,会是何等人物。不知己,不知彼,怎会登极?更有甚者,性命堪忧。”
      烟络好奇地问道:“我在军中都未曾听到什么动静,你如何知道?”
      苏洵宠溺地揽过她的腰际,她就十分自觉地挂在他的右手边。苏洵笑道:“太子以为可以借鉴前人反间之计除去心头大患。计谋很好,不过,败在不密。”
      “不密?”
      苏洵笑答:“你那日与顾方之讲过,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己不密,则成害。自八亲王一事后,睿王爷总有办法洞悉太子动向,即使……”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原来,他早就做好了打算。烟络只有感叹,然后问道:“那你们打算如何做?”
      “将计就计罢。”苏洵微微往后一仰,身形放松下来。
      烟络不轻不重地拿捏着他左侧的穴位,问道:“可是,方才只有睿王爷、秦缜、杜瑾和梁将军几个人随太子过去。”
      苏洵轻轻笑出声来,道:“你来了我这,所以不知道大军里悄无声息地撤走了一百死士,况且,你还没发觉澹台先生也不在么?”
      “我师父?”烟络大惊,“他要做什么!?”
      苏洵只是笑,不做声。
      烟络瘪了瘪嘴,道:“原来你们都瞒着我!”
      苏洵道:“澹台先生只怕也有苦衷。”

      他们赶到的时候,似乎已经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
      马车远远停着。
      烟络掀开车帘,只看见一地斑驳的血色,在艳阳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空气里有淡淡的腥味。
      赤炼烦躁地轻轻撩动前蹄。
      马上的男子一身玄色战甲,沉暗无比。
      她知道他难过。
      却还是放下了帘子。
      苏洵在身边静静地坐着,并不出声。
      她折回来,守在他手边,持起他的左手,继续拿捏。
      苏洵轻声问道:“都结束了么?”
      “唔。”她答得有些含糊,后来还是清了清喉咙,认真回答,“像是已经结束了。”
      “陈澍来了么?”他声音听来有些凉意。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下官见过苏大人。”
      “不必多礼。”苏洵竟然微微笑了,道,“在下一介布衣,陈大人请。”
      烟络上前掀开帘子,看清车下候着的人,笑道:“苏洵不便下车来,大人请进。”
      陈澍低眉谢过,随她上了车。
      车厢内,有淡淡的日光。
      也比外面多了一丝清凉、宁静与舒畅。
      陈澍看着苏洵,脸色忽然刹白,却也不多问,只道:“禀大人,太子勾结突厥、诬陷睿王爷,方才于混乱之中,已不幸……”
      苏洵在他的犹豫中淡淡说道:“第一,宫城内需即刻戒严。知会下去,三司欲清除突厥奸细,关闭坊间大门,三日内不得解禁。第二,转告刑部尚书宗豫、大理寺卿韩迕以及台院侍御史林濮携此物即刻进宫面圣。剩下之事……”他忽然叹了口气,唇边起了游丝般的笑意,低声道,“剩下之事,全在睿王爷自己了。”
      烟络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他转过头来,笑了,然后见沧海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陈大人。”
      陈澍过去,见了他手里托着的一卷纸札。
      烟络不解地问身边的男子,“那是什么?”
      苏洵浅浅一笑,答道:“太子与都顿可汗麾下突伦叶护的数封往来书信,以及,四月前,尚未完整呈递的奏折。”
      “奏折?”
      他牵起她柔软的小手,笑了笑,答道:“弹劾江南刺史刘执的奏折,八亲王曾数落苏某未曾尽数谏言的奏折。”
      烟络恍然大悟。
      然后,陈澍领命意欲退下。
      烟络叫住了他,当着苏洵的面,问了一句:“王爷没有事吧?”
      陈澍微微一怔,望向苏洵,见他仿若无事人一般地笑着,目光清明柔和,这才答道:“王爷略有不适,不过,应无大碍。顾大人,原也在场。”
      烟络轻轻地“哦”了一声,心里有些暖却又有些酸楚。
      他总算可以如愿登极,总算是要放下。
      而顾方之即使事到如今,却还是帮着她和苏洵——他此刻的存在,无疑是解除了她和苏洵对朝廷上所有残余的担心与忧虑。
      其实,她最应该好好道别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这个懂得拿灿烂笑容隐去旁人忧虑的男子,她初至京城,最初遇见的男子。
      车帘外,烈日当空,天地间一片妍丽刺目的色彩。
      浓烈,却干爽。
      春雨连绵的阴霾已然退去。
      盛夏已至。

      五年后。
      正光四年。
      天下大稔,流散者咸归乡里,斗米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才二十九人。东至于海,南极五岭,皆外户不闭。
      蜀地,青水镇。
      初夏时节,阳光很好,大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白衣如雪的两个人携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
      两人都很年轻。男子一身疏淡的清辉,却在注视身旁的女子时目光柔软如水。他似乎看不见,由那个小小的女子牵着手,不时微微低头,耐心地听她絮絮叨叨地讲话。那女子一直在笑,笑容里始终透着和煦似阳光的愉悦。这样的一对璧人,虽布衣着身,却惹来路人的频频回顾。
      终于,两人在皇榜前停下。
      那女子原本已经走过,复又惊奇地折回来,专注地看了一遍。
      “烟络?”白袍的年轻男子察觉她的异样,出了声,幽幽凉凉之意不绝于耳。
      女子笑答:“皇帝要立后了。”
      他闻言笑问道:“当真。”
      “嗯。”烟络望着他的眼睛,笑靥如花,道,“上面说这个月就要正式封后。”
      苏洵温和地说道:“继位四年,后位一直空虚,毕竟不是好事。”
      烟络戳了一下他的腰际,笑道:“你还真有闲心替人伤怀。”
      苏洵微微一笑,不语。
      烟络紧紧挽着他的胳膊,一同并肩而去。
      “烟络。”路上,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啊?”她仰头等他讲完。
      苏洵笑意渐深,缓缓问道:“你为何总是喜欢将自己挂在我身上?”
      “你不喜欢?”她口气佯装凶了起来,眯起眼睛来看他。
      苏洵好脾气地笑着,道:“我喜欢。只是,”他顿了顿,笑得有些揶揄起来,轻轻说道,“女儿会笑。”
      “那个小萝卜头敢笑我!?”烟络眼睛一瞪,道,“下次,她休想求我带她上街,你也不许!”
      苏洵好笑地看着她点头,接着问道:“烟络,你不是从来不带她上街?”
      那是当然。
      烟络点头答道:“她太小。何况,你身子不好,同时应付两个女人,会很吃力。”
      阳光下,两人的笑声缭绕,直上天际。

      长安,两仪殿中。
      一室金碧辉煌,却日光蒙淡。
      清风低眉垂手伺候在一旁,警惕着阶上的动静。
      他从早朝忙至晌午,终于搁下笔,抬头便见一地阳光,他略微失神,又坐了良久,提笔写下了什么,又坐了良久,这才缓缓起身离去。
      清风赶紧跟上,临行前,偷偷瞥了一眼,纸笺上的朱砂小字,不知所云——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清风这一回过神,便见他立在身前,静静看他,神情里一片空寂。
      “皇上……”他一惊,喃喃道。
      一身龙袍的年轻男子却微微一笑,只是嗓音里也剩得一片空寂,淡淡问道:“清风看不明白么?”
      “禀皇上,奴才驽钝。”他赶紧回答。
      李希沂折回身去,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那一个一个小字,眼神里有一股久日未见的浓烈色彩缓缓流转。
      清风只能看着,不敢做声。
      他慢慢抬起头来,微笑道:“当年五祖弘忍大师欲求法嗣,令徒弟各出一偈。一僧神秀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另一僧慧能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清风听过这个故事么?”
      那时,遇见了她。
      挣扎中,听见佛说:你的心上有尘。
      我用力地擦拭,不管一颗心隐隐生痛。
      佛说:你错了,尘是擦不掉的。
      我于是将心剥了下来,痛过之后,便是解脱罢。
      佛又说:你又错了,尘本非尘,何来有尘?
      我空着胸膛,领悟不透,抑或是根本不愿参透?
      心本无尘,尘即是心。无心无尘,人便死。
      可是她还在。
      她还在我的世界,已经拨开一片清明,却也在离去后,留下偌大一处空洞。
      很久以后,那里已经不会再痛,却也没有了任何感觉。
      只是空。
      只是无一物的空。
      原来,世间诸事也只是空。

      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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