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火种》南绯子

1、第一章（No.1——No.7）

　　No.1
　　沈骄阳站在机场正中央，刚取了自己的一堆行李，正茫然地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她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国外读的，这几年她很少回家，都是和家人约好一起去普吉岛和世界各地度假，显然不知道国内这些年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骄阳的手机电量已经告罄，可随身携带的充电宝又已经没电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气馁地鼓起嘴。
　　“沈翎这个白痴，到底在哪里啊，再不来我就直接打车回家好了。”

　　沈骄阳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上的时间，沈翎已经迟到二十分钟了。
　　而以前国内的电话卡早就不知道被沈大小姐扔到哪里去了，这会儿就算有电，可想联系上沈翎，也要费一番功夫。

　　但好在她还记得要在回国之前兑换一些纸币。
　　“但真的好不想坐出租车哦……”
　　沈骄阳并不是歧视出租车，只是沈家的私家车都是她的东西，既然是她的，那自然是她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而如果坐出租车，那肯定会非常拘束。

　　可继续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沈骄阳想着，环顾四周，发现一家装潢不错的奶茶店，上面还印着可爱的蓝白熊猫的logo。
　　秉持着“这可能是个咖啡店”的想法，沈骄阳走上前。

　　“你好，我是第一次来你们这家店里喝东西，请问有什么推荐吗？”
　　沈骄阳想着，与其站在那里傻等，倒不如坐在咖啡店里慢慢等。
　　可不花钱，想在这里坐，既说不过去，又影响别人生意。

　　反正她这会儿也不想联系沈翎，敢迟到二十五分钟，等着死吧他，她才不要主动想办法联系他呢。

　　哼(=ＴェＴ=)

　　奶茶店服务人员抬起头，目露惊艳。
　　眼前的女孩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没有刻意穿大牌，身上只是最恰当得体的棕栗色风衣，内搭白色丝质衬衫与高腰牛仔裤。
　　清新优雅，让人见之难忘，并且几乎可以迅速判定这是个只能用金玉才能堆出来的大小姐。

　　小店员在飞机场的奶茶店打工几个月，也见过什么商战精英，什么金融巨鳄，但却很少见到有这样气质的女孩儿。
　　她回过神，才发现已经过去了半分钟，慌忙道歉：“不好意思，我……”

　　“没关系，请给我推荐饮品吧。”
　　沈骄阳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小店员仍有些不安，可依然撑着笑容，仔细询问了沈骄阳的口味，便推荐了一杯加了豆乳奶盖和麻薯的奶茶。
　　“现在是秋冬季，我想您刚从国外回来，也许想去去身上的寒意，这款饮品是我们的秋冬热门，我想您可能会喜欢。”
　　小店员小心翼翼地赔笑。

　　沈骄阳轻轻点头：“好的，谢谢你的推荐，一会儿请帮我送到五号桌吧。”
　　说完，沈骄阳便推着行李箱，转过身，朝着五号桌走去。
　　那里靠着窗，可以看见飞机起飞的样子，正好可以消磨时间。

　　小店员小心翼翼地收回了已经到嘴边的“其实我们是叫号取餐的”这句话，看着这位大小姐，她有些胆怯。
　　不一会儿，饮品被小店员端上了桌，沈骄阳转过头，道了句谢，其笑容真诚，让小店员心中最后的忐忑也荡然无存了。
　　她离开时，只觉得心里的那头小鹿正“咚咚”乱撞，果然有钱人家的女孩儿都是又有礼貌，又长得好看的吗？

　　她忍不住回过头，偷偷瞥了一眼沈骄阳，见她仍望向窗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的样子，人已经与窗外的风景融为一体，便不敢再打扰，飞快地回到工位了。

　　No.2
　　好甜。这是沈骄阳对这杯饮品的第一感想。
　　习惯控制体重的沈小姐忍不住低下头，仔细看了看这杯饮品的标签。

　　“奶茶”？

　　虽然很少在外面喝东西，但既然是“奶茶”，那就是“牛奶”和“茶”的混合，应该没有多少卡路里吧？

　　甜的话……
　　沈骄阳下意识地以为，这杯里的糖加的是代糖，毕竟在国外，她已经习惯吃代糖了。

　　这样的话，那这完全就是一杯营养健康的饮品嘛！
　　想到这里，沈骄阳笑着，继续小口小口地喝着奶茶。

　　抬起手腕又看了看时间，沈骄阳只觉得心里的火“腾”地一下，烧得更旺盛了。
　　很好，沈翎，你已经迟到三十五分钟了，今天，你要么让你的私卡大出血，要么……呵呵。

　　总之，你今天别想囫囵个儿地进家门了。

　　No.3
　　皮鞋踏在机场的地面，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沈骄阳将奶茶喝光，放在面前，等人收拾。
　　她的母亲黎曼姿女士曾告诉过她，浪费才是最大的无礼。

　　于是，在外吃饭，沈骄阳都只夹可以吃完的量到自己的餐盘里，而饮品自然也不例外。
　　手腕上的时钟提醒她，沈翎已经迟到一小时了。

　　可沈骄阳依然不紧不慢，反正沈翎的私卡一定会大出血，而她并不在乎沈翎到底会出多少血。

　　“骄阳。”
　　低沉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沈骄阳以为是沈翎，刚要冲他闹脾气，可这却不是沈翎的声音。

　　不过也很熟悉。
　　想到这里，沈骄阳疑惑地转过头，随即便不动声色地绷紧了脸蛋。

　　“苏先生，别来无恙啊。”

　　沈骄阳皮笑肉不笑地冲苏云生打招呼，心里将沈翎全身上下都问候了个遍，居然让她一回国就见到最不想见到的人。

　　这可不是大出血就能解决的事，这次不刷爆两张沈翎的卡，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苏云生一怔，心中苦笑，但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是温和地笑着说：“好久不见，沈小姐，你哥哥他为了给你举办接风宴，一时抽不出身，便托我来接你。”既然沈骄阳只叫他“苏先生”，那他…也只能先遂了她的心愿。
　　“你……没看见你哥哥给你发的信息吗？”

　　沈骄阳抬起头，脸冲着他，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没有，在飞机起飞，也就是三个小时之前，我并没有收到他给我发的信息。而我在国外待久了，也养成了节假日不开手机的习惯，自然也没有发现手机已经没电了。”

　　“更何况……给我订了酒席？这才不是他不能来的真实理由。”

　　“就沈翎那不靠谱的性格，怕是这酒席都是小张秘书提醒，想起来我回国还要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起吃个午饭，为我接风洗尘，然后才让助理在今天上午临时定的。”

　　“现在，哪个上档次的饭店不是提前一两天开始订座位的？沈翎临时订桌，这不为难人家饭店吗？他能订到就怪了。”
　　“哼，高档饭店挪不开位置，可他要是选了低档餐厅，那我爷爷不得打断他的腿？这几番无奈之下，可不就得自己去协调吗？”

　　沈骄阳带着气，虽然不想搭理苏云生，但还是一股脑地把心里想的全都说出来了。
　　不得不说，沈骄阳真相了，沈翎确实以为，她回来后的第一顿饭会在家吃，而不是在外面的饭店吃，这才没有多管。
　　但沈老爷子，也就是兄妹俩的爷爷，在这方面可是最传统不过的一个老人。沈骄阳正式回国，第一顿饭怎么可能简单马虎？
　　是以，这件事，要么沈翎挨几下，要么，他就自己去协调饭店，没有第三种可能。

　　“但说白了，这是他自己没有安排好请我吃饭的时间，也没有考虑到特殊情况，并不是我的原因。就算这次不是因为我手机没电才没收到信息，可万一我下飞机之后还有事呢？”

　　“不过……我想了想，苏先生应该能理解他吧？”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苏先生”。

　　苏云生心里发苦，连沈骄阳那带有强烈讽刺意味的话也没能让他有太多的表情。
　　之前设想的重见情形，统统作废，沈骄阳轻而易举地推翻了他早就构筑好的一切，只把他当一个陌生人。

　　最熟悉的陌生人。

　　“沈…小姐，但你的手机没电了，其实应该在约定好的B口等我们。”不然如果找不到她……
　　苏云生并不是那种会将情绪外露的人，即使现在心脏绞痛，他也能笑着说出这句话。

　　沈骄阳看苏云生不爽，也就跟着会错了意，冷哼一声：“那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事情，难道苏总的意思是，我要在机场中央傻乎乎地站着等一个多小时，才算是照顾你们的情绪？”

　　开什么玩笑，她凭什么要照顾迟到的人？沈翎找不到她那也是他活该，谁叫他迟到？
　　出于某些两人心知肚明的原因，沈骄阳最讨厌别人迟到。

　　苏云生的声音很轻，但语速却很急：“我没有这个意思，沈小姐，我没有任何讽刺你的意思，我……”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沈骄阳微微扬起头，傲慢又自负的大小姐脾气一发作，她谁的面子也不会给，更何况是面对苏云生。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遇到苏总，我的嘴就特别痒。”

　　又成了“苏总”。

　　这场谈话以还没开始谈就已经崩得彻底为结局，快乐地收了场。
　　沈骄阳站起身，推着行李箱，看也不看苏云生一眼。

　　苏云生在心中叹气，拦住了她拉行李的手，轻轻一推，行李箱便落在他的手里。
　　他朝前走了几步，将她落在后面，脸上没什么变化，似乎刚才的不愉快没有给他带去任何负面情绪。

　　“沈小姐…这边走。”他轻轻地说。

　　沈骄阳冷哼一声，跟着他一起走向停着车的地下停车场。

　　两个人一路都没有说话。看着苏云生较高中时更宽广的脊背，沈骄阳却在心里犯嘀咕。
　　在国外这些年，家里人因为知道她不想听见苏云生的名字，也刻意避免在电话中说起他和苏家的消息。

　　本来，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想要老死不相往来，那可真是太容易了。
　　但如果是他们家想和苏家不再往来，那就有点难了。

　　想到他们两个尴尬的关系，沈骄阳悄悄抬起眼皮，想用视线把苏云生盯穿，可却正好撞见苏云生回头望向她。

　　那双黑漆漆的眼中，是一汪化不开的冰泉，可在那眼底深处，却悄悄降下一片寥落，像是孤岛里的一扁浮舟，脆弱易逝。

　　沈骄阳眨眨眼睛，默默偏过头，不再去看他的眼睛，也不再想要刻意挑起战火。

　　No.4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没有“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苏云生知道，她不会回答自己。
　　也没有“国外怎么样，还适应吗”，他们两个在以前就经常出国，自然清楚国外的环境，他也不会用这个当话题。

　　沈骄阳总觉得苏云生变了许多。
　　褪去青涩后的成熟自不必说，但这段路上，他都没笑过。
　　高中时的苏云生温润懂礼，面对谁都是一副笑脸，这几年过去了，怎么还……

　　好吧，仔细想想，他没理由对她笑了不是吗？

　　毕竟几年前，他就和米璇难舍难分。
　　更何况，她都走了这么多年了，恁怎样的青梅竹马，也该在时间中消磨殆尽了。

　　沈骄阳偏过头，望向窗外不断变化的车水马龙，处处是她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以前记忆里的工地现在已经一跃而起，成为高楼大厦，这里的小餐馆她以前和人偷偷来吃过，但现在也没有了，估计老板不干了吧。

　　倏然，她眼前一亮。
　　是那家她很喜欢的咖啡馆。

　　谢天谢地，这一路行驶过来，看见记忆中曾经喜欢的地方变成另一个样子，再看见这家可爱的咖啡馆，这心理落差简直让她刚下地狱就被天使拉上来。
　　“走错了嘿，”可爱的天使揪着她的衣领，用中指很不礼貌地指指天空，“该来这儿的。”

　　此时正因红灯而停在一个十字路口，苏云生自然注意到身边沈骄阳的视线，这是他从小就养成的习惯。
　　只是一路上，她都没有看他。
　　好吧，也没理由再看他了不是吗？
　　虽然几年前，她一走了之，当然，也是他理亏。
　　那件事，是他的错。

　　No.5
　　现在走的这条路，是右转和直行并在一起的车道。
　　无需思忖，苏云生便向右转了弯。

　　沈骄阳默默收回视线，心想着以后可以自己一个人来这里喝喝咖啡。
　　她是一个过于骄傲的人，虽然身边的朋友不少，可小时候的经历还是让她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
　　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拿着一本纸质书，手边是老板采用上好咖啡豆研磨出的满杯咖啡，还会贴心地画出一个猫咪拉花……
　　就这样消磨一个下午的时光。

　　很小资，说不定会被别人打上“附庸风雅”的标签。
　　但沈骄阳不在乎，她自小如此，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和想法，只照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在离路口八十米远的停车位上，苏云生缓缓停下了车。
　　沈骄阳终于将视线转移到了他的身上，眼中的疑惑不言自明。
　　苏云生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沈骄阳蹙起眉，什么人嘛，不说就不说，盯着她干嘛。
　　她刚要扭过头，就听见苏云生说：“我去买点东西。”

　　沈骄阳扬起眉，有些嘴痒地想嘲讽他几句，但想了想，一会儿说不定还要同他一起和长辈们吃饭。
　　闹得太僵的话，在别人面前，她的假笑会被戳穿的。
　　所以沈骄阳只是点了点头。

　　苏云生见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似乎没什么反应，只是偏过头，通过后视镜观察着身后的来车，食指轻轻扳了几下电子手刹，随即便拉门下车。

　　No.6
　　苏云生没有给车熄火，沈骄阳轻轻垂下头，发现他的车上可以给手机充电。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用他车里的油呢？

　　……算了。
　　很快，沈大小姐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看向前方。

　　其他人如果看见了，肯定会以为她在发呆，但其实沈骄阳是在想事情。

　　这次回国，她的想法是帮着沈翎打理集团里的事情。
　　黎曼姿女士和沈望松先生的年纪愈来愈大，在豪门圈子里，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其实就应该将事情交给儿女，自己去享清闲了。
　　但是她能干什么呢……沈骄阳想了想，发现自己虽然不是个花瓶，但真正擅长做的事情却没有那么多。

　　如果把她丢在人堆里，那她是毫无疑问的优秀，但想了想那些变态富二代……沈骄阳抽了抽嘴角。

　　豪门养孩子都是有要求的。那些骄横跋扈、整天拽得很有人欠了他们一千万的蠢蛋，基本都是暴发户或者半路出家的孩子，跟真正富贵堆里出来的孩子完全不一样。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沈骄阳虽然骄傲，但并不是傲慢（或许几年前是，但现在不是）。
　　她知道自己能力的深浅，并不愿意靠着身份空降到沈氏。
　　那对许多兢兢业业的打工人来说并不公平，人家努力工作，不是为了给她这个大小姐做陪衬的。
　　现在又不是封建社会，豪门养出的孩子虽然会有些不自觉的傲气，可说到底，大家都是人，你真要学葛朗台不把打工人当人看，人家分分钟给你搞个揭竿而起。

　　所以，沈骄阳很苦恼。
　　要不要去别家公司，从零开始干起呢？这个念头一出，沈骄阳就想挥手把这个乌七八糟的想法给挥出去。

　　开玩笑，要让沈望松先生知道她进了别家公司而不是自家公司，怕是当夜就要泪洒黄浦江……
　　唉。沈骄阳深深叹了一口气，有些焦虑，但又没有那么焦虑。

　　No.7
　　苏云生的身影从她眼前掠过，沈骄阳转过头，他拉开车门，上车之后，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她。
　　沈骄阳挑眉：“放哪里？”她以为这是苏云生的东西。

　　“给你的，卡布奇诺。”
　　苏云生发动车子，打转向灯，观察后视镜，起步。动作一气呵成，十分流畅，哦，看得出来科三是自己考的。

　　车子很快便缓缓开动起来，沈骄阳呆呆地握着温温的咖啡杯，转过头去看苏云生。
　　然后，她低下头，去看放杯子的地方，那里也窝着一杯咖啡。
　　苏云生的口味…应该是一杯美式。
　　慢着，她为什么要记着他的口味？！

　　沈骄阳憋屈地用牙齿咬了咬唇，不断催眠自己。
　　一杯咖啡而已，不要想那么多，只是一杯咖啡而已。
　　说不定他是给他自己买的，这臭男人一贯如此，而给她的这一杯，是顺带的。

　　“沈小姐，你喜欢这一家的咖啡，没错吧？”
　　苏云生开口，仿佛是怕她受的刺激不够多，将她心中最后的侥幸直接浇灭。

　　沈骄阳闭上眼睛，不将眼中的情绪显露分毫。
　　苏云生，你真是好样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然能让我因为你的一个动作浮想联翩。

　　“多谢挂念，但我的口味已经变了许多年了。”
　　“而且我刚喝了些东西，暂时还不渴…但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但她只是冷淡地道了谢，讽刺意味十足的话回响在苏云生的耳边，他禁不住，悄悄看了她一眼。

　　沈骄阳只是把咖啡放到一边，却没有立刻打开。
　　虽然她没办法完全控制住自己的内心，但她可以不断催眠自己，不断抑制自己的动作。

　　沈骄阳，有很多人都可以给你买咖啡，不要因为苏云生，因为他出于教养下意识体贴的举动，再次沦陷。
　　而至于苏云生究竟是不是因为教养做出的下意识的举动，她完全清楚，但仍要掩盖，仍要装作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知道和多想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