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他总是妄自菲薄》千川月明

1、一

　　晴空万里处，山河万里绵延，旌旗红昭似龙脊耀天。

　　为首将军身躯武严，身披黑巾玄铁袍，双肩铜狼大张赤口镇四方，乘马立于万军之首。在其身旁着似骄阳的少女，乘骑白马，她高束马尾，发随风而张扬，她的朱磦得光之偏爱，立山巅璀璨，傲飒天地。

　　她目光明亮，坚定不移直视前方，山路延至那旷阔华丽，天之下，山之底，是她的故乡。

　　“数年不曾回来了。”

　　荣家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横扫西域九部并使之臣服于曲国，其中荣绮功不可没。仅率领一百铁骑冲破九部联盟之内宫，砍下了九部之主阿尔齐的头颅。荣家三代用生命保卫驻扎北域边境，用数十年的抗衡换得此次的胜利。

　　她举着旌旗引风飘舞，这次她带着荣光而回。

　　荣绮站在高处，远眺天地之间，今日天气晴朗，天空明朗，将士爽朗，一切都是最完美。

　　日光却总有照不进的阴暗，对于一个人来说，今日一切都不是完美的。因此那角落中有着死亡和悲鸣。

　　“爷，军队还有一炷香便可到达城门口。”

　　小太监低头恭敬地说着，说时只敢偷偷抬眸瞥一眼还在纠结衣服的大人。他没看见的是就在他低眼的片刻，那人拿起华服的手僵在半空，而后眼中起了波澜，面色略显慌乱，他抛下华服，心中起了晦涩。

　　“怎么比情报快了半时辰！？”

　　为高权贵的上位者站到小太监的头顶前，似一座高山压着他后脑勺，听不出喜怒的语气如悬刀对脖颈。

　　小太监惊恐地垂头，他的余光能偷窥到大人的手，他正搓转着他的扳指。

　　四下无声，耳边却似充斥小鬼讥讽，小太监无力抵抗。

　　嘭的一声，小太监跪在他面前求饶：

　　“宴公公，奴才不知奴才不知！”接连的磕头在抬起脑袋时，他的印堂发乌紫，不过濒死挣扎罢了。

　　见主子不语，这个小太监磕地更加不要命，砰砰砰欲有砸碎青砖地之态。

　　可上位者怎会在乎蝼蚁，他转身招来一人继续陪他挑选衣服。

　　不过三言两语：“负责此次情报的人一律击杀。”一窝蝼蚁的生死便已注定。

　　而这不过是上位者的冷漠平常。

　　小太监瘫在原地，在他拿起一件衣服的瞬间，小太监已被黑影带走。

　　“爷穿蓝色好看。”旁边来的是宴殃的干儿子，小九恭维说道。

　　而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就像幻影一般无人在乎。

　　宴殃抚摸着蓝色华服，垂眸轻声问道“这件嘛？”他举起华服仔细瞧看，似透过它想象与她的相遇，而后像是闺阁娇滴少女的羞怯垂眸。

　　似乎刚刚那个杀伐果断的宴阎王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小九见他心情略有好转，更是讨好连连点头：“爷穿这件甚好！”

　　宴殃的手还摩挲着布料，可思绪已不在其上，心中所想使之眼眸愈发寒冷如霜，回神后竟一把推开所有衣服。

　　“把我的官袍拿来。”上位者的喜怒阴晴不定，对于小九来说早已习惯。

　　轻诺一声便退下了。整个房间只剩宴殃一人，散落在地上的华服就像废料一般，他不再多看一眼。但他心中失落，他知道官袍死板，且大家都着官袍，她怎会看得到普通的自己。

　　哪怕一眼，上天都不肯赐予，真是……

　　他的怨恨愈发阴暗，戾气环绕。

　　总归心切，故乡在眼前，城门如天柱耸立，仰头瞻望它似撑天地之间高大伟岸。

　　荣绝停在城门前抬手，身后跟着万千军士皆停下脚步，伫立原地。这整齐划一的气势，使守城的将士自豪不已，站在两侧行军礼欢迎英雄归来。

　　过了城门，满城的百姓发出雷鸣的欢呼，这让荣绮惊喜不已。眼中璀璨的光亮更加夺目，面前漫天彩花随天散落，满城空巷的壮观，人们只得在其两侧瞻望，人头涌动起此彼伏，黑压压一片。所有人的脸上是最灿烂的笑容，即便摸不到英雄也要伸手，挥舞在半空之中。

　　荣绮的朱磦战袍十分夺目，是灿烂的日光都不及的耀眼。少女是太阳赐予偏爱的孩子，毫不吝啬将最美的日光披在了她的身上。即使万人之中，她也无疑是长街之上最亮眼的存在。

　　“人还真多啊，上次见到这么多人还是在西域门奇与摩勒萨的军队会战的时候。”荣绮心下热血沸腾，她欢喜不已。

　　左看看右看看上下乱看，怎么看都自觉不够。但随后转念一想，自己接了一句“但是还是家乡好啊，那些人是要我命的。”她时不时和两侧的人打招呼，全然一副红袖子弟作派。

　　“美美，慎言。”
　　前面的荣绝听到了她的胡言乱语，侧目而视。念着她的小名提醒着她。荣绮一怔，随后路程不再摆动和出声，无声抗议她最讨厌这个小字了。她看着荣绝的英武身背，咬牙切齿悄悄挥拳。

　　皇宫在眼前，紫薇大街被控管而空出，路道之阔的壮丽仅大国可有。而护城军在宫门两侧呈纵列分布，面面相对行军礼，荣家军队一到，他们整齐转身面朝他们。而荣家在皇宫前便停了下来，将士随之分离成若干小队，朝着四面散开，荣家兄妹下马驻足，将战马武器交至下属手中，二人领着大小功臣一同进入皇宫。

　　纵使荣绮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其恢宏场面，心下诧异，但但多年从战早已练就其面不改色。

　　她跟在兄长身后，进了皇宫。一别已过十年，眼前皇宫依旧辉煌壮丽，就算是那什么阿尔齐的九部之宫要与之一比，也比不上这的万分之一。

　　辰光普照与紫薇殿遥相辉映。荣绮走着，目视前方，在数不清的文臣武将的注视下，坚定不移地走着。这感觉她只在梦里体会过。

　　紫薇殿两侧大臣对立，大殿之外凡有官位者皆在其中，其盛大之势上次是在皇帝登基之时。而提出此意的正是宴殃，这个将老皇帝和小太子控制在自己五指山下的太监。

　　大臣之间各怀心事，这场面不言而喻——宴阎王不喜荣家，欲置死地。

　　想通之后，大家为之后荣家处境默哀，阎王面前百鬼莫来。

　　大臣惧怕的阎王正翘首以盼某人的到来，他捏着自己衣角紧张急切，想着这般的他，她会注目一瞬嘛？他愈发紧张，他看见了她归来的模样。

　　一步一步踏在汉白玉阶上，一目一目金碧辉煌的大殿映入眼帘，殿中大臣皆转身注目他们，巾帼将军高扎束发，鬓边裹着两条细致的辫子上环扣两个小金圈，战袍加持，立足大殿之上，整个人干净精致。荣绮从军以来就早已习惯了被人注视，这些复杂的目光她游刃有余地消化。

　　她不能直视天子，收起仰视的目光时，眼里忽对入一双眼睛，明亮又深邃，像是草原宁静深处里候鸟归来的湖泊。

　　他穿的也极好，位列首排，白皙的脸庞，光撒在他脸颊上，他的轮廓有些透明。这般沉静稳定，想来是和她不挂边的男人，荣绮暗想。

　　想着，自己就自如地收回了视线，全然不顾那人会如何所想。可宴殃那平静已久的湖泊已被她掀动，眼里波澜再也无法平复。

　　没想到梦中多年奢念，有朝一日竟能成为现实一刻。他急忙转头，泪水险些夺眶而出，他内心的欢喜狂涌让自己充涨。

　　只是自己还是低估了自己对她的痴恋，她会让自己如此失控，他竟差点殿前失态，他不该如此……

　　年迈的老皇帝，坐在高位却坐如针毡，他不上朝许久，如今坐了这么久，有些难受。他的眼睛不断地给宴殃暗示，催促着他快些结束。

　　宴殃紧紧攥着衣袖，袖袍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他用力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时，大殿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瞟向他，似乎荣家只是片刻的主角，真正的主角是他。

　　荣绮虽是武将，但从战场上培养出来的敏锐捕捉到了这一微妙。她想到了哥哥经常说到一人，大权宦宴……。她还想着那边清晰话语传入耳朵：

　　“皇上……皇上洪福齐天，天赐双星福将于我曲国，实乃曲国之大幸！宴殃恭喜陛下！”

　　一番恭维之语听得荣绮鸡皮疙瘩耸立，佩服此人可以面不改色说着这些。诸大臣在宴殃的祝贺下，一同齐声恭维着。荣绝站在她前面，她见不到哥哥表情，但见哥哥单膝下跪行礼，她也只好跟着其一同。

　　显然恭维对皇帝十分受用，荣绮起身时偷瞄见到站在那个男人一侧的太子眉开眼笑的模样，像是……牧民家里的那个憨崽子。

　　荣绮心下暗喻，险些让她笑出声，她瞥见众人低着头，才松了一口气。

　　其后种种多跟荣绮无关，主将是荣绝，有事他顶着。因而接下来她的思绪基本游离在外，到府躺在床上和侍从回忆起来说着时，也只能说到这了。

　　“小将军，难得的盛礼你居然这般不重视，属下想参加都没机会呢！！”阿罗是草原难民的遗孤，从小就在兵中长大，后来荣老将军见此就让她给荣绮做伴。

　　“早知你受得了，便让你去了。”

　　繁琐的跪拜仪式，让荣绮苦不堪言。之前笼统加起来都没这次跪得多。她双手展开仰躺在床上，阿罗揉捏着她的膝盖，自己则惆怅怀念起那自由的草原，对比起来看的天空都是一望无际的。

　　这才不到一天，这般规矩这般礼数比军法还要束缚她。要不，明天就和大哥请命，让她回去看着那群士兵，没了大哥和自己，指不定他们现在多快活呢！想着想着她就这样睡着了。阿罗见怪不怪，熟能生巧地为她解袍换衣，将她翻身裹起被褥，见她安稳睡着才起身离去。

　　此时月下，宴殃埋衣暗自喜极而泣。过往一切的污浊晦暗似在今日化为乌有，他努力踩着血骨千叠万重也不过是为了今天那如梦一刻，赐予他信仰的神明悲悯了他。

　　月下微风追寻着晚云，云随风动，二者互相缠绵。宴殃换下官袍凝视着它，他摩挲着衣服，脸上幸福一览无余。何其有幸，自己竟然被她看见。对视的光照耀他的无间地狱，他贪婪回味，这般幸福唯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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