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文破壁机》东野菊

10、PLOT

　　周日下午，店里只有郑乔恩和林皓。
　　“乔恩。”
　　“嗯？”
　　“把馅儿倒进去的时候动作要快，还要保持面的形状，像这样。”林皓的动作很熟练，看起来很简单，但郑乔恩一直没有成功。
　　落日余晖照在林皓的脸上，可以看见他脸侧细细的毛孔。在等点心出炉的时候，伴着春天的一点冷冽，大雨赶上了最后一点晚霞。
　　林皓冒着雨从后院上了二楼给郑乔恩拿雨伞，刚锁上客厅的门打算下楼，转身就看到郑乔恩站在走廊上。雨屑飞进半露天的走廊，扶手上雨滴不断弹起。郑乔恩的发丝上沾着小水珠，身上画着被雨淋过的水痕。
　　“怎么跑出来了，衣服都湿了，先下去——”
　　“林皓！”郑乔恩打断了林皓。
　　两人保持了短暂的沉默，“以前怎么没想过呢……”郑乔恩稍微低了头，小声嘀咕着，表情有点打结，心里终于下了决定。
　　“你说什么，乔恩？”
　　郑乔恩抬眸，脸上绽开笑意。
　　紧张了好久，到真正要说的时候突然异常轻松。
　　“我说，”郑乔恩努了努嘴忍着笑，“我说，要不要在一起。”
　　一个夏天，第一次见郑乔恩。NYC的候机厅，无成人陪伴飞行的小女孩。几年以后，林皓在春天离开，又在某个春天出现在郑乔恩的眼前。
　　过了这么久，林皓的心中一直记着那个夏天的小乔恩。初中时的再次相遇，向父亲求来的同班，别有心思的毕业宴。那个亮眼但不喜欢男生的好学生，那个习惯喝咖啡、喜欢吃面包的小说爱好者，一个闪耀的普通人。过了那么久，漫长岁月中两人只有极少的相处时间，不管是以前的稚嫩少年，还是现在的他，什么是爱，不清楚也不重要。
　　天色慢慢地暗，大雨滂沱，空气中翻腾着潮湿。
　　既然离不开，那就在一起。
　　“要进来吗？”
　　“好。”
　　林皓把钥匙递给郑乔恩，看着她微微拧眉，解释道：“以后这就是你的了。”
　　郑乔恩心里有点愕然，这就到“交换钥匙”的阶段了么……
　　林皓看着无语模样的郑乔恩开了门，嘴角止不住笑，进门后开灯再把门带上，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好凉。”说着便牵着她往卧室走，“先换衣服，干毛巾在里面的卫生间，其他的交给我，我去楼下收拾一下。”
　　进度似乎有点快，郑乔恩甩了甩头。
　　磨蹭了很久从卧室走出来，林皓还没上来。桌子上有一杯热茶和一本笔记。
　　郑乔恩翻开笔记本，是林皓的日记，活页。日期是从她刚升初一不久后开始的，断断续续地一直到……昨天。
　　这是一本全部关于郑乔恩的，林皓的心事。
　　郑乔恩记得她和林皓是从初二开始认识的，他好像即孤僻又不羁，可能是受家庭影响吧。后来高中没再见过他，直到经老同学介绍来到这里做烘焙，作为学习之余的放松。听说林皓在高中待了不到一年就走了。带着模糊的记忆，从第一页看起，直到林皓推门进来。
　　“看到哪了？”林皓坐到郑乔恩身边，沙发下陷，她倾过来一点。
　　郑乔恩侧着头看林皓，重新打量着他。其实他可以不给自己看的：接他回家的小姨，对“情敌”的关注，“郑乔恩去了市里最好的高中”，莫名其妙地学烘焙，辍学和父亲的怒火，不再中立的母亲，酒吧，还有，春天的圈套。
　　“乔恩，”林皓错过沙发半蹲着，“我不想浪费时间了，你可以听我说吗？”
　　郑乔恩放下日记，“嗯。”
　　林皓深吸一口气，“我认识你好久了，或者说，我暗恋你好久了。一开始我不想承认，看到你的时候我也想让自己变得更好，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让时间都荒废掉了。”
　　郑乔恩猜到了林皓的想法，其实她看日记的时候心里是好奇的，还在想以后要慢慢拼凑起她缺失的记忆。被人喜欢多么令人开心，还是被自己喜欢的人喜欢，但是看着林皓略凝重的表情，忍不住想逗一下他，于是表情变得疑惑了些。
　　林皓顿了顿，接着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不管以前怎样，你只需要知道我是真心的。”
　　林皓的表情看起来越来越凝重，他害怕郑乔恩会讨厌他，他在担心，但是他不想再兜圈子了，以后再也不要浪费时间了。“刚才你问我要不要在一起，我要，而且是你开的口，无论怎样……”
　　“林皓。”
　　听到郑乔恩打断自己，他的手心出了汗，不管怎样，都接受。
　　郑乔恩把脸靠近林皓的脸，她的眼睛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你不换衣服吗？”说完就露出了狡黠的笑。
　　林皓把头垂到郑乔恩的膝盖上，蹲着的腿有点僵硬，叹了一口气，有点颤抖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你太坏了。”
　　“送我回学校吧，以后慢慢说。”
　　林皓抬头就是她露着齿的笑，眼睛弯弯的，他捉住她的手，“乔恩。”
　　“嗯？”
　　“乔恩。”
　　“嗯？”
　　“乔恩。”
　　“干吗！”
　　“没，我送你回去。”林皓刚要起身，就被郑乔恩按了下来。
　　“林皓。”
　　“怎么了？”
　　“林皓。”
　　“你要学我是吧。”
　　“林皓。”
　　“我在。”
　　“阿林。”
　　林皓忍不住地笑，“嗯，是我。”
　　郑乔恩又把脸靠近，认真地说：“我的衣服。”
　　林皓握着她的手，错开她的脸对着她的耳朵吹气，“下次，下次多带点。”

　　她甚至想过不要分手。
　　开始的时候都很好，分开的时候没有人是幸福的。如果结局是之前每件事情累积推动的结果，会不会世界上的故事都是痛苦多于快乐。
　　那天，是郑乔恩大四学期九月份的一天。
　　她打算和林皓一起去参加下个月他哥哥的婚礼，她很快就毕业了，她还要再留在这里三年，她只是，在天气很好的一天，很开心地奔向林皓的方向。
　　和往常一样跟店员打了招呼，在后院沙发上晒了一会太阳，砰砰地上了楼梯。她从来没想过，打开门竟是林皓出轨的场景，世界好像变成了黑白屏，承受不住压力瞬间碎掉。
　　她不在意林皓看到她时的惊恐的脸，也不在意他身旁的女人是谁，她只记得自己伸手示意林皓不要靠近自己，大脑好像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冲击而抹去了那刺眼的一幕，她慢慢退出门，这半年，都是假的吗？
　　郑乔恩让林皓暂时不要找她。
　　某天，那个女人，林皓的出轨对象，林皓在国外的性伴侣，那个已婚女人，请郑乔恩坐在了咖啡店里。
　　她跟郑乔恩说，自己不是来道歉的，也不是来劝和的，说那是郑乔恩和林皓之间的事情。她说了自己对林皓的心意，说了那天发生了什么，说了林皓对郑乔恩的爱，还告诉郑乔恩，当你爱别人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是爱，但你能确定那份爱存在。
　　某天，郑乔恩让林皓来学校见她，说要见一面，好好地说分手。
　　林皓站在林荫道的路灯旁边，他看见郑乔恩穿过空中的热浪，向自己走来，以后再也不会，向自己走来。不知觉地流了泪，又赶紧擦掉。
　　郑乔恩对他说，自己好像承受不了两人过去的记忆，就到这里吧。然后林皓看着郑乔恩离开。
　　有些东西，垮掉了。
　　春节回家，在院子里和妈妈烤火聊天。跳动的火光映在脸上，郑乔恩和妈妈说，自己好难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假装一切正常地生活。
　　她甚至想过不要分手。
　　她沮丧地问妈妈自己是不是很傻，明明林皓出轨了，可她总是能想起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平时看到什么东西都会联想到他，自己好像，只记得两个人开心的时候。
　　妈妈问她，还记不记得以前听说别人出轨的时候。那时候乔恩说，如果是我，立马分手，绝不留一点念想，不分留着绿化荒漠吗？妈妈把乔恩搂过去，梳理着她的头发，接着说，感情是不是没那么简单，但你永远都有选择的权利，勇气不比爱更简单。
　　那天夜里，妈妈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儿，让她回想看小说时候的感受，那些文字，是不是都在努力向你传达它的感情，试图让你看到感觉到文字生长出的故事，作者通过文字向你传达某个场景，是故事的感情。
　　最后，妈妈告诉她，我永远都不想你受伤害，但我希望你感受快乐，也感受痛苦，不管是二十岁还是六十岁，都认真地感受。
　　黑夜里的乔恩眼角流下泪，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开始期待明天的到来。

　　又是一个夏天，郑乔恩从外婆家直接回了学校。还没有正式开学，处理完导师给的任务便出去溜达了。
　　快两年了，她又走到了林皓的店。
　　门上挂了“closed”，可她还是推了门。
　　姜英绮从厨房出来就看到一个姑娘在店里打量，刚要开口，就听到那姑娘问，“你好，或许你们老板在吗？”
　　郑乔恩说完便觉得不太对，对方不像店员，难道换老板了吗？正想着让对方不要在意，姜英绮试探地问道：“你是，乔恩？”
　　郑乔恩有点惊讶，接着对方又说：“你好，乔恩，我是林皓的小姨。”
　　小姨，她以前听林皓说过。
　　小姨是个情种，初恋失恋之后久久走不出来。有次去寺庙祈福认识了一个男人，他们热恋又闪婚，两人如胶似漆，十分恩爱。好景不长，她亲眼看到了像发了疯一样的丈夫，他的情绪狂躁安定不下来，后来他的朋友接走了他。等再回来，小姨已经决定分手。
　　那男人也觉得自己可怕，他不想伤害自己的妻子。
　　再见的时候，男人既受伤又愧疚。他说，自己有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男人本来想自己过一辈子的，遇到小姨之后改变了主意。但时间越长他越痛苦，因为这一切都会崩塌的。
　　小姨知道这一切之后很崩溃。过了很久，她转手了两人一起经营的酒吧，每年夏天，小姨都会去两人相识的寺庙住几天。
　　想到这些，郑乔恩心里有点微妙的感觉。
　　她很钦佩小姨。
　　“我只是路过这里，来看看，您不用在意我刚才说的。”郑乔恩慢慢地解释道。
　　“没关系，你先坐下吧，”说着便转身给她准备水，“我要出去几天，东西都收拾起来了，咖啡也做不了，不好意思啊。”
　　“不用麻烦的，而且我现在不怎么喝咖啡了，”郑乔恩笑着说，“妈妈说对身体不好。”
　　“以后再来让你尝尝店里的招牌。”姜英绮把水拿过去，和郑乔恩相对坐下，弯着眉眼看她。
　　“谢谢，麻烦您了。”郑乔恩抿了一口，苏打水。
　　难道林皓告诉过小姨自己的喜好吗？
　　郑乔恩看着店里的摆设，几乎没变，这是林皓因为自己开的店，手里也是自己喜欢的苏打水。
　　“林皓，还好吗？”
　　姜英绮心中一震。郑乔恩还和林皓在一起的时候，林皓曾说她有意缓和他跟家里人的关系，他愿意并且很高兴。所以才有了林皓父母主动去看林皓，在店里碰巧见了郑乔恩，二老还私下跟家里人说郑乔恩这姑娘很不错，好像一切可能都会变好的。
　　可是林皓出轨了。
　　林皓和郑乔恩分手之后一蹶不振，林皓妈妈还想过向郑乔恩解释，告诉她林皓已经珍重她很多年了。但她已经知道，何必强人所难。没有去做这件事，姜英绮后悔过。就连林皓高中辍学去学烘焙也是因为郑乔恩说过喜欢吃面包，那应该是他第一次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想去做什么，他走的时候才刚成年。
　　“一切都好。”
　　“嗯，那就好，您在这里工作吗？”
　　“对，林皓出国了，把店交给我了，”姜英绮想赶紧绕过林皓，“乔恩你应该还在这里读书吧。”
　　“嗯，开学就研二了。”
　　两人继续谈论着学习工作，以及在这个城市里的生活。
　　“以前就跟林皓聊过，上海的海不如青岛好看。”
　　林夜穿过前院，从窗户看到小姨在和一个长发女人说话，打开门，声音越来越清晰。小姨正看着他，那长发女人背对着他。
　　他走近，长发女人顺着小姨的视线转头去看。
　　郑乔恩倒吸一口气，刚才听到林皓出国了，虽然有点不知名的失落，但心里轻松了许多。现在，林皓回来了吗？
　　林夜看到那女人的眼睛像一潭浅水，发着光，她的视线轻柔带着笑意。
　　她看着林夜走近，起身说道：“好久不见。”
　　姜英绮也起身，张了张口，赶紧对着林夜说：“乔恩，路过来看一看。”
　　郑乔恩，是她。
　　第一次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去年春天。也是那时候，他看了林皓的日记，里面全是关于“乔恩”的内容。
　　是她，林皓心心念念的人。
　　姜英绮看了看两人，继续对林夜说：“怎么过来了？阿哲没把钥匙给你吗？”
　　“不是下午走嘛，送你去车站。”
　　“您要赶车吗？真不好意思……”郑乔恩向姜英绮道歉。
　　“没关系的，不用抱歉。你先坐着等一下，一会你们继续聊，”说着便去推林夜往外走，“帮我拿行李，我打车过去。”
　　姜英绮叫了车，林夜拿来行李和她一起站在前院门口。
　　“我还没告诉她林皓的事情，你好好跟她说吧……”
　　郑乔恩透过窗户看到他们俩在说话，车很快就来了，告别之后，林夜走了进来。
　　林夜进来就看到郑乔恩拿好了包要走，听到她说：“我只是路过，就不打扰你了，以后再见吧。”
　　看林夜没有说话，郑乔恩点了点头像是回应自己，说了“拜拜”便向门口走去。
　　林夜记得，林皓开店的第一个圣诞，他放假回家。没在家待多久，就去了林皓那里，那时候林皓教给他做的点心，就是林皓和郑乔恩在一起的那天做的。
　　他当时也做不好，可在林皓去世后的那段日子，他一直在练。
　　有后悔，他知道林皓自尊心很强，所以一直没有主动去帮助林皓。林皓学烘焙的时候，也是两人联系最多的时候，那时候林夜觉得很开心。总之，很开心。
　　“乔恩。”收回思绪，林夜叫住了郑乔恩。
　　“怎么了？”
　　“点心，你做不好的那个，要做点心吗？”
　　郑乔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嘴巴却说了“好”。
　　关好店门，林夜便和郑乔恩去了厨房，把收拾好的材料又拿了出来。
　　日光照进来，面粉在空气中飘荡，两人就好像当时的林皓和郑乔恩一样。
　　经过一番折腾，郑乔恩放弃了尝试。
　　“我还是做不好。”郑乔恩低头笑着说，侧过脸对着林夜不好意思地笑。
　　林夜也微笑着，慢慢收敛嘴角的弧度，想伸手去擦她脸颊上的面粉。
　　郑乔恩没有排斥，开口说：“那天还下大雨了。”
　　林夜突然顿住，手还没离开她的颊。
　　这时候没有大雨，阳光很好。
　　郑乔恩盯着林夜的眼睛，她在心里默念“林皓”，脑海里出现的，并不是她以为让自己深受伤害的那一幕，不是林皓出轨的画面，而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他们站在走廊里，相视而立，夜色慢慢爬过来，感应灯因为嘈杂的大雨一直亮着，两个人的脸上都是笑。
　　林夜试图从郑乔恩的眼睛里找寻线索，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不知道此时的郑乔恩是怎么看待林皓的。
　　可他什么线索也找不到，她的眼睛只是映着光，里面是自己的脸。
　　所以，他慢慢靠近，中间停了一下，接受着她无声的反馈；再靠近，林夜的脑袋里是哑音咆哮，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郑乔恩没有躲开，而是在只有最后一点距离的时候迎了上去。
　　她的阿林在吻她。
　　“阿林？”
　　林夜突然清醒，慌张地离开郑乔恩，“对不起，对不起我失态了。”
　　郑乔恩走近林夜，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阿林，你不是我的男朋友，也不用成为男朋友。”
　　林夜了解了她的意思，刚想开口，郑乔恩便皱起眉头，“还是说，你有女朋友了？”
　　林夜听到这句话心窜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他更知道自己不是林皓，要拒绝吗？应该拒绝的。
　　郑乔恩看到了他的沉默，原来，有女朋友了啊。
　　她收回手，想着怎么体面地说再见。
　　林夜没立即说话，慢慢地找到她的手扣上，“没有女朋友，从这里到二楼还有时间，你如果改变主意就放开我的手。”说完林夜便牵着她往外走。
　　郑乔恩看着他和她扣着的手，她很奇怪两人再次相见自己没有那种“恨意”，虽然当时更多的是无奈，可明明受到伤害了，自己却没抵触他的接触。她更讶异自己再见林皓居然想靠近他，两年的时间，很多事情都不确定了，可她能确定自己对林皓还存有幻想。
　　这都是她在没重逢之前不敢想的，她没放开他的手，她又回到了他的房间。
　　太阳慢慢地落山，房间里没有开灯，墙壁上映着从西面钻进来的红橙色。
　　郑乔恩看着那抹颜色，“你还记得我们在一起那天吗？本来我要回学校的，可我们就一起睡了，”翻了个身，侧过头看着林夜，“还记得吗？第二天我们起得好早，我赶回宿舍拿书上课。”
　　林夜也转过头，“我不记得了，”他伸手捏着郑乔恩的耳垂，“全都不记得了。”
　　郑乔恩笑着说：“你那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睡完就不认了。”
　　她也伸手，捏着林夜的鼻子不让他呼吸，林夜张开嘴，她又把他的嘴捂上，两人便闹了起来。
　　“阿林。”
　　林夜停下动作，让她继续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的关系，我不想让你以为我们复合了，可我又不能接受你和别人的关系，所以，怎么说呢……”
　　“乔恩。”
　　“嗯？”
　　“我知道，”林夜的一只手抚着她的脸，吻了一下她的眼睛，“你不用担心，我们就慢慢地走，走到哪里是哪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