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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暮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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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意在北方。
风雪落寞了一座城,有人守着一座空城落寞了一生。
(1)
“归子郗...”
数年前一个沾满霜雪的黄昏,我下朝归来,她守在官道旁喊住我。
我停下脚步。有些迟疑的看向她。
戚意看起来很拘谨,笑容温和。
她轻声说道:“惊扰将军了。
“无妨。”
“御池里的红鲤乐得吃食无忧,也谢谢将军去岁秋送来的风筝。”她俯身行礼。
我疑惑她到这时才来道谢是为了什么,却还是笑道:“这有什么?景玉也有的。”
戚意微愣,随即垂眸微笑:“还是得谢过将军。愿将军万事安康。”
我便也笑了:“那么,也愿殿下所遇皆欢喜。”
恰这时又下起了雪,我没多想就把手中竹伞顺手递给了她。
她抿唇接过,福身行下一礼,便往相反方向走去。
有人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埋葬在了风雪里。
后来我出征南齐。践行之日忽在城楼之上看见她的身影。她与那天一样依旧穿了件半旧的宫衫。站在景玉身后,一副沉默温和的样子。
景玉是今上最为宠爱的六公主,一身锦绣红装。额染梅花,高高立于城楼之上。敢笑得肆意张扬。
也敢说:“归沈,你若凯旋回朝。赏一个驸马官,你当也不
当?”
战士们都笑了起来,也有许多人跟着起哄。
我笑得很是无奈,朗声回道:“若非收复燕南十四洲,末将可不敢当。”
景玉气红了脸。咬牙咬半天,才恨恨道:“反正,我等你回来。”
与此同时。戚意转身下了城楼。
你问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这是一场亡国之战,足足打了七年。
边关的风沙无休无止的刮着,看不到尽头的等待足以磨损掉太多东西。
比如。傲骨。。
然而我还是活了下来,带回了以十万战士裹尸沙场为代价换回的燕南十四洲。
十二道律令金牌召回,归沈归朝,少年白头。
记忆里有人笑说老时不过白雪浇满头,记忆也有人挽剑花潇洒,年少名动天下...
不过是曾经。
年少与骄傲都留在了回忆里。
至于而今..而今?
燕城又落了雪,一如我离去那日。
可只有戚意,风雪中朝我遥遥三拜,像极了数年前某个霜雪黄昏。
她轻声道:“惊扰将军了。”
我只能沉默。
归子郗而今双腿皆废、武功尽毁,你让他去哪里道一句“无妨”?
燕南十四洲如今己复,燕北的六公主转眼却成了西昭的太子妃,郎才女貌,属实良配。
戚意大约是怕找难过,甚少提起这样的事。有时我会觉得好笑,看着她提灯笼拎食盒匆匆来去的身影,又只余怅惘。
她与许多年前一样沉默温和,甚少笑,笑起来也温温柔柔。
很好的。
只是不该遇见我这样的人。
燕北落下最后一场雪后,雪化初阳,我请旨去了燕南十四洲戍守边关。
那里埋葬着十万英魂,那里埋葬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责任与愧疚。
有人这辈子愧欠了太多,也就学不会什么是爱意汹涌绝不退却。
我总在后悔。时时刻刻,桩桩件件。
离别是日雪晴。十里长亭,故友亲朋,无一人相送。
至于那个与七年前一样,一路风尘。隐没在山水间的瘦弱身影。我只得笑眼略过,权作不察。
“归沈世俗子一个,能得公主青睐,很是感激。”当时我还半躺在病榻上。咳得半死不活,朝她似笑非笑道。
戚意搁了药碗。沉默良久,甚嚣似尘的流言她不是未曾听闻,只是一个前朝的亡国公主,一个失意的残废将军。又能与人做怎样难堪的谈资?
我与她都心知肚明。
“戚意国破家亡,得将军慈悲,苟活至今。不过偿你一世欢喜,没什么好感激的。”
她突然说了这么许多话。声者难得的有些颤抖。
我愣怔片刻。还是低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然而她并没有回应,站起身向外走去。倚门最后一次回首,深深的看我一眼,如漆黑的双眸,沉淀着十年的霜雪。
门外风声凛冽,朝天阙,已是沧海桑田,惦念多年。
戚意是长恒王室最小的女儿。
长恒国破时。她尚且年幼,被带到了燕北。彼时新帝登基,太需要一件事来彰显“明君的慈悲”了。于是父兄姊弟死绝的戚意话了下来。
她在宫里过得不好。
不然才八岁的小人儿怎么会总想着跳太液池寻死呢?
我那时正是痴迷侠义话本子的年纪,恰巧路过很顺便就救起了她,又胡扯了一通从父亲老师那听来的人生大道理。
“总得活下去吧?殿下,人间珍贵着呢。”我摸摸她的头,温声笑道。
不过一桩无心的良意之举,未必完全为了戚意。
有人为此赔上半生的欢喜。
是我惭愧。
可戚意淡声说她不是不知道知道自己的懦弱胆怯,也知道自己的无足轻重。
“你不必惭愧。我也未曾后悔”戚意顿了顿。
再抬头扬起一个笑,温和的释然的,或者什么其他意思。
“归子郗。你去燕南时,我就不送你了。”
“归沈,平安。”
然而她还是来了,一路山水兼程。行至燕北城外数百里,她在这里停下。也许想起了十五年前那场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的国破家亡。也许又什么都没有想起。
可她终究停下来了,隔着模糊的血海深仇。隔着无望的等待和几近绝望的爱意。
她转身没入山海。没入了他乡的大雪纷飞。
又一个霜雪黄昏,没有谁向谁告别,也没有谁等到了谁的回头。
不过是一场雪行至黄昏,
再平常不过的事。
至于这背后的纠缠克制,又值得谁去深究?
我想得出她素衣模样,风吹起鬓发衣角。窗边带过的海棠花香,也想得出她袖口常年绣着的海棠花形状。她沉默时不自觉捏紧衣角的小习惯..
我知道她最喜甜,喜白衣,喜欢御池里那条亲孤零零的红鲤,喜欢冷宫枯树上挂了很久的破风筝…
谁会和她一样。可她只有这些东西可以喜欢。
往事走马灯似的放一遍,眼尾无端掉的一滴泪也说不清是为了哪段岁月,哪个姑娘。
燕北城外百里地,长恒王室埋骨处。
戚意在北方。我再也不曾见过她。
又是一年冬,燕北风雪,燕南雪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