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女》温昶

16、一群姐姐们（5）

　　兰登带蕉娇走出酒吧，问：“你……还想和我谈恋爱吗？”

　　蕉娇点头。

　　“那我们谈？”

　　“好。”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上。

　　蕉娇眼睛清亮，目光烈烈，像水里包着一团火。兰登凝视着，渐渐靠近，低声问：“我可以吻你吗？”

　　“我来。”

　　兰登一愣，随即笑着闭上眼，“好，你来。”

　　一个吻落在他眼睛上。

　　下一秒，蕉娇脑中响起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你什么眼光，这么丑的东西也下得去口？”

　　蕉娇一跳，老太婆？！

　　“快跑，翠鸟来杀你了！”

　　“我打得过。”

　　“你打不过，快给你奶奶跑！”老太婆咆哮。

　　蕉娇被吼得头晕，“往哪儿跑啊？”

　　“没人的地方！空旷的地方！”

　　蕉娇转身跑开。

　　兰登一愣，什么意思？

　　-

　　蕉娇跑进昏暗无人的小巷，一大团翠色的烟紧随其后，空中有无数鸟儿振翅的声音。

　　“就是这个芭蕉坏我们事！”熟悉的翠鸟声。

　　“杀了！”一群翠鸟附和。

　　“你光跑有什么用？！拿出你的武器啊——”老太婆气急败坏。

　　“什么武器？”蕉娇懵。

　　“芭蕉扇！你的芭蕉扇！”

　　“我没有！啊——”翠色的烟包住她，无数的鸟儿争相咬啄。蕉娇滚到地上，霎那间千万根丝触地，下一秒，根丝破土而出，形成无数小爪，一个一个困住翠烟。

　　可是鸟儿太多了，前仆后继，无穷无尽，她困住的啄她的根，没困住的啄她身体。

　　“不可能没有！”老太婆跳脚，“心神归一，感受妖丹，激发杀心，唤你芭蕉扇！”

　　蕉娇忙闭眼，又蓦地睁开，大叫：“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要有杀心！”老太婆咬牙切齿，“你的杀心呢！你不杀她们她们就要杀你了！不仅杀你，还要杀刚刚那丑八怪，还要杀你姐姐！”

　　蕉娇心神一凝，目光倏尔一冷，根丝小爪毫不留情一绞，空中的翠烟发出惨叫，浓郁的翠色瞬间淡了一半，妖丹在胸腔滚滚火热，蕉娇若有所感，大叫一声：“芭蕉扇来—— ”

　　蕉娇的指尖蓦地射出纯白如雪的蕉丝，它看起来莹亮柔软，可是却像针一样扎入翠烟，翠烟发出新一轮惨叫。

　　“嗯？”蕉娇和老太婆同时发出疑问。这是芭蕉扇？

　　还未等蕉娇搞清楚是什么，小了一圈的翠烟凝成魂魄体，目光森然，嘴尖如钩，“去死吧，臭芭蕉！”朝蕉娇撞来。

　　蕉娇抬手反挡，凝力射出蕉丝——咦，没有了？

　　“噗——”蕉娇被撞出一口绿色汁液。

　　“让我来！”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力量从她心口蔓延开，“回你的妖丹里去！”蕉娇闭眼，心神一松，身体脱离。
　　下一秒，她倏尔睁眼，眼如黄金，金光灿烈，“哼，小翠鸟，不学好！”伸手一抓，翠鸟被捻成一缕小青烟，双指一抹，青烟霎那消失，翠鸟来不及说一句话。

　　“好了。”她面色肃然，高傲的眯眯眼。真丢人，有一天她竟然要和小鸟计较。

　　蕉娇心神一动，老太婆也没反抗，蕉娇重获身体。一出来，她痛得踉跄两步，又吐出两摊绿血。

　　“老太婆？”

　　“干什么？”

　　蕉娇松了口气，“没什么，就是叫叫你。”

　　“叫我名字。”

　　“你叫什么？”

　　“我叫……”老太婆愣住，“我叫……”她叫什么来着？“算了，随便你叫什么。”

　　“我叫你姥姥吧。”电视里称呼年老的女性一个是奶奶，一个是姥姥，她有一个奶奶了，正好缺个姥姥。

　　“随便。”

　　危机解除，老太婆也有了回应，蕉娇心中久悬的某种紧张消失了。还好，还好，一切是真的。

　　“我之前叫你好多次，你没听到吗？”

　　“听得到。”

　　“你不理我。”

　　“是你听不到。”

　　“啊，为什么？”

　　“没灵力，没修为。”

　　蕉娇明白了。这几天她为了崔瑶每天都去郊外修行，攒了有史以来最多的灵力，“刚刚我射出来的是什么？”

　　“你自己召唤出来的，你问我？”

　　“我不知道。”蕉娇顿了顿，“我不知道我还能有武器。”

　　“蕉丝不是你的武器。刚刚翠鸟也没使出武器。”真好笑，遇到两个菜鸡互啄。又菜又不学好，世风日下。

　　“啊？那我的武器是什么？芭蕉扇吗？翠鸟为什么没有使出她的武器？她也不知道吗？”

　　“蕉丝不是武器那又是什么？为什么只使出来一次啊？”

　　老太婆烦死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老乌龟没讲。”蕉娇委屈。

　　老太婆其实也不知道蕉丝是怎么一回事，没道理一株芭蕉精没有芭蕉扇又多出来一个蕉丝啊？“去找个灵气足点儿的地方修炼，我再看看你的蕉丝。”

　　“好。”

　　离开前，蕉娇想了想，给崔瑶发语音：“我要出去两天。”崔奶奶说的，人不可以不打招呼消失。

　　崔瑶：“做好安全措施。”

　　-

　　蕉娇的根丝扎进地里，快速盘桓过城市地下——

　　“哎哟——”某一簇撞上了钢筋。

　　“哎呀——”某一簇踩过污水道。

　　“嘶——”某一处被网挡住了。

　　蕉娇抖了抖，叹气，“人的栖息地可真难走。”

　　两天后，她重新凝出蕉丝，蕉丝从她指尖生出，柔软细滑，泛着光泽，像缕缕白发丝。蕉娇扽了扽，像纱线一样韧。

　　“你进来，我出去。”老太婆说。

　　蕉娇闭上眼，魂魄缩回妖丹。等她再睁眼，眼睛变成了金色，神情肃穆，和片刻前懵懵懂懂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捻着蕉丝，轻轻一划，蕉丝从指尖断掉，她眼神微暗，似是失望，半阖眼，“没了芭蕉扇后身体觉醒的保护机制而已……”话音才落，她蓦地一愣。

　　蕉丝消失在“蕉娇”手中，与此同时她脖子一烫。

　　“蕉娇”伸手一摸，摸到一块轻柔如纱的纸片——细丝坠着纸方块儿缠在“蕉娇”脖子上，像一根项链。

　　“蕉娇”的手抖起来，“这是，这是……”

　　“是什么？”

　　“蕉娇”哈哈大笑：“天无绝人之路！”似恨似怒，似爽似痛，万般情绪，翻腾滚动。

　　真正的蕉娇吓一跳。

　　“天道——你终于公平了一回——”她大叫，双臂张展，仰头望天，浑身绽放金光。这一刻，她好像能和所有和解，又好像欲毁灭一切。

　　蕉娇感觉到周围震动，一慌，“不要，身体还我！”奋力撞出去——

　　金光瞬间收拢，一声嘤咛，蕉娇睁开眼睛，眼睛颜色如常。她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好险，好险——

　　老太婆冷哼一声，“没出息。”说了不抢就不抢，小丫头还担心呢。

　　蕉娇反应过来，抿抿唇，“……我可只有这一具身体。”当然要好好珍重。

　　“哼。”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蕉娇感受着脖子上的项链。

　　“我先跟你说芭蕉扇的事。”老太婆没有回答蕉娇的问题，说起了妖怪法则，“地球上所有妖怪，一旦成精，就会拥有自己的本命武器，天生的，且每个物种都是确定的——你，是芭蕉扇；翠鸟，是翠羽。它们威力无穷，使妖怪可以保护自己。”

　　“那我为什么没有？翠鸟为什么也没有？”

　　“……我不知道。”按理说，妖精成精之时就会有所感应。

　　“……哦。”蕉娇反应平淡。遇到一个老乌龟，记性不好；遇到一个老太婆……记性也不太好。他们这些老人啊……是看的同一本神话故事吗？

　　蕉娇想：再信我就是傻子。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不过我能让你重新有。想要你的芭蕉扇吧？我们做个交——”

　　“不想。”

　　老太婆一下子火起：“你说什么？！”

　　“我说不想啊。”蕉娇懵懵的，“肯定很辛苦，天天要修行。我已经决定在人的世界生活，要芭蕉扇做什么？”老乌龟骗她有白泽，她爬了一年的山，太累了。

　　“遇到危险呢？！”

　　“找警察。”蕉娇神色认真，“人的世界不许乱来的。”

　　老太婆：“……”

　　“你知不知道武器对妖怪的意义！”老太婆大吼，震耳欲聋。现在活着的都是些什么傻子妖！本命武器也能说不要就不要！

　　“所以这是什么嘛？”蕉娇再次摸着脖子上的项链问。她试着取下来，取不下来。

　　“不告诉你！”气死了。

　　“哦。那我回去了？”应该没什么害处？

　　“你一个妖，天天想着回人类的世界做什么！”

　　“好玩，开心。”

　　“人不是好东西！”

　　“你胡说！”蕉娇不同意。

　　老太婆冷哼一声，不想和傻白甜争辩。

　　“姥姥，我喜欢人。”她顿了顿，“你不要说人的坏话。”

　　林风穿过，老太婆没有回应。

　　从成精下山到现在，蕉娇有很多感受。这些感受不能说给人听，也无法说给没下山的小伙伴听，一直萦绕在她心底。

　　“人，伟大。他们寿命短，成就却连绵不绝——他们开辟栖息地，像蚂蚁一样快速繁衍；他们发明车、飞机、网络，把所有栖息地连接起来；他们有家，有国，所有人紧密相依；他们制定规则律法，流通钱，创造文化，一切秩序井然……他们明明那么渺小，却缔造了最庞大的生存系统。姥姥，他们了不起……”

　　老太婆轻哼一声。这小妖怪看着直直愣愣的，没想到把人世界看得这么清楚。

　　“人，一起生活，一起唱歌，一起跳舞，一起喝酒，生病了一起照顾……他们互相送礼物，互相担心关心，互相支撑——即便从未见过。”蕉娇顿了顿，“……这种感觉，很好。”好像不管离得多远，去到哪里，也有个东西将他们绑在一起。

　　“对，很好。”老太婆冷邦邦打断她，“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你不是人。”

　　蕉娇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