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女》温昶

10、一个小县城（1）

　　蕉娇？！

　　花花草草们一窝蜂地蹦出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人。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做梦吗？”

　　“天呐——”

　　宅子一下子闹开了——

　　“天呐，蕉娇！”

　　“你还活着——”

　　“你的本体消失了！”

　　“我们以为你死了！”

　　“你找到白泽了？！”

　　蕉娇笑盈盈地看着众花花草草，还是熟悉的宅子，还是熟悉的破石头、破墙、破屋，还是熟悉的黄桷树精、石榴花魄、栀子、翠云草……
　　“我真的回来啦！”她高兴地大叫。

　　翠云草们率先围拢，在蕉娇周围一簇一簇的跳——
　　“蕉娇！”
　　“蕉娇！”
　　“蕉娇！”

　　栀子一个箭步冲上来，五六七八只花根将她缠住，手也紧紧抱住她，“太好了太好了！”

　　黄角树精在枝干上掉眼泪，“回来了……”

　　花魄们围着蕉娇飞来飞去，抽抽噎噎掉眼泪：“你可算回来了……”

　　远处水潭里的鲫鱼仔一下一下蹦出水潭：“蕉娇回来了吗？是蕉娇回来了吗？”

　　老乌龟嘿咻嘿咻爬呀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翠云草们叽叽咋咋——
　　“快说说遇到什么了？”
　　“白泽长什么样子？”
　　“他怎么救你的？”

　　其他花花草草也好奇地看着她。

　　蕉娇摸摸头，“我没见到白泽……不是他救的我……是，是一个很奇怪的老太婆……”

　　于是一群灵物围坐在一起，听蕉娇讲完了这一年的经历。

　　老乌龟走得慢，只来得及听半截。虽然只听了半截，他也忍不住感叹：“外面的世界变化太大了啊……”

　　“人的世界好有趣，好想去看看……”

　　“我也想吃糖……”

　　“我更想坐飞机……”

　　“貘貘们的屎真有这么受人类欢迎吗？”

　　“那个老太婆确实好奇怪哦……”

　　“咱们妖怪为什么修炼得这么慢啊……”

　　“咱们大王天天待在神山上不无聊吗，就不能下来帮帮我们吗……”

　　蕉娇沉默了一阵，看着老乌龟，轻声问：“所以……世界上没有白泽，对吗？”

　　“胡说！”老乌龟的绿豆眼立马瞪得溜圆，“有的！”

　　“……可是外面的灵物都说没有……”翠云草替蕉娇反驳。

　　“蕉娇走通了昆仑山，也没有见到……”黄桷树精说。

　　“老乌龟你常常忘记事情……”石榴花魄们小声嘀咕。

　　“有的，是有的！”老乌龟急得团团转，“那时候白泽很厉害，刑天经常找他打架，明明打不过，又天天打，白泽有时候烦了，就会拿出白泽图，召唤出各种厉害的妖怪和刑天打架……黄帝还常常当和事佬……”

　　“那时候白泽很厉害，刑天经常找他打架，明明打不过……”老乌龟开始重复起来。

　　蕉娇一愣，“老乌龟……”

　　“他老啦，记忆越来越混乱了……”栀子小声说。

　　蕉娇心里酸酸的。她止住老乌龟，说：“好，我信。”

　　老乌龟停下来，看着她：“我们的王是白泽，他存在的。”

　　“嗯。”

　　老乌龟心满意足，缩进龟壳睡觉了。

　　众花花草草沉默了一阵。

　　蕉娇一拍脑门，“对了，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众花花草草又热闹起来——
　　“是什么？”
　　“看看！”
　　“有糖吗？”

　　蕉娇把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摆出来，有糖，有玩具，有书……蕉娇拿起一个汽车模型，“看，这就是人的加速法器……”

　　“这么小啊……”

　　“不是不是，样子是这样的，实际上很大，人坐在这里——”蕉娇解释起来，“它跑得比豹精还快……”

　　“还有这个！”蕉娇拿起公交车模型，“这个法器能坐几十人——”

　　“哇塞……”

　　翠云草们崇拜的眼神让蕉娇受用得很，她仿佛再次感受到第一次见到这些法器时的快乐，不，还要快乐！她掏出最后的王炸——手机，“来，我请你们看动画片！”

　　众花花草草围着手机小小的屏幕，惊奇地看着，赞叹着，向往着……

　　栀子坐在蕉娇身边，静静的。

　　蕉娇看了看她，问：“怎么了？”

　　栀子摇摇头，白蓬蓬的头发拂过蕉娇脸庞，“我就是在想，咱们妖怪为什么混成了这个样子。”
　　蕉娇不说话了。

　　“老乌龟总说上古时代妖怪和人一样多，咱们的大王和人的老祖宗还是好朋友，可是你瞧瞧现在，人发展得多好，咱们妖怪呢……”
　　别说成精了，近年来连开灵识的灵物也越来越少。数量是一年比一年少啊。

　　“也不知道那些成精的妖怪都去哪儿了。”栀子又说。

　　哦，妖怪们还都是些独来独往的妖怪，不愿意像人一样群居在一起。

　　“你……还会留在这里吗？”栀子问。

　　蕉娇一愣，没想过这个问题。

　　对哦，她已经成精了。如果她继续留在这里，按她现在对灵力的吸收量，她会把其他灵物饿死的。

　　她看着栀子，“你是不是为了它们，所以一直没成精？”

　　栀子一顿。

　　蕉娇已经成精了，对万物法则的感应也强了，栀子只差临门一脚人形体就可以修成了，可是她已经保持半人身一百年了。

　　“只是修慢点儿……”栀子揪揪白裙子，“慢慢来嘛……”

　　宅子里的灵物们维持着几百年的微妙平衡。蕉娇成精，既是喜事，也是变数。

　　她靠着本能回到这里，没有想过修炼的事。

　　她……不能待在这里。

　　那她又能去哪儿呢？

　　-

　　夜深了，宅子里重归寂静。
　　廊下，蕉娇面对着她曾经本体所在的地方，月光照在斑驳的灰墙上，她捂了捂胸口，绿色的妖丹热热的，“你在吗？”
　　风吹来，园中草叶俱响，沙沙沙，簌簌簌……

　　-

　　早上八点，金仁穿着拖鞋，打着哈欠，“哗啦”一下拉开卷帘门，“哟！”他吓一跳，“你蹲在这儿干嘛？”

　　蕉娇一笑：“我想学车。”

　　金仁顺手将水桶提给她，“……进来吧。”

　　蕉娇进店咕噜咕噜喝水。

　　三天后，金仁瞥瞥三天都待在电器店的蕉娇，“你……不回去了？”

　　蕉娇点点头：“嗯！”目不转睛盯着超大的电视。

　　她之前来的时候电视都是关着的，三天前她才知道原来电视是专门用来看动画片的。蕉娇这三天沉迷各种动画片无法自拔。

　　“你……打算在人的世界，生活了？”

　　“嗯！”蕉娇还是盯着电视机。

　　“想过怎么生活吗？”金仁试探着。

　　“就这样生活呀。”

　　“祖宗，在人的世界生活是需要钱的……”

　　“我知道呀。”蕉娇拍了拍钱袋子，“我有钱。”貘貘们拉的屎还有很多。

　　金仁叹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私人挖金矿是违法的，会被抓的。”金豆子换钱只能暂时解决没钱的困境，可不能一直用，警察早晚得查到。

　　蕉娇一愣：“为什么？”

　　“人类世界的规则。”

　　哦，规则。她学过。蕉娇低头沉思，她打算在人类世界生活，是得守人类的规矩。

　　“那怎么办？”

　　金仁蹿到她跟前，眼睛亮亮的：“你会看石头。”

　　“是会看。”

　　“咱们去赌石呀。”金仁目光灼灼，“先靠赌石积累一波原始资本，开直播，宣传你的火眼金睛，把你打造成大网红，然后开珠宝玉石公司，流量变现，直播卖货，钱滚钱，越滚越多……”

　　蕉娇皱着眉。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条路子。”金仁咽了咽口水，“你对植物的了解也很多，咱们也可以走园艺事业，按你的本事，轻轻松松年入千万……”

　　蕉娇没有应答。

　　金仁看了她一眼，咳了咳：“……嗯，或许你还有其他本事，如果比这些更厉害，咱们也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调整赚钱大业……总之，只要你跟着我，一定能赚很多钱！”

　　“不要。”

　　金仁一愣：“什么不要？”

　　“不要这样赚钱。”蕉娇目光重回动画片，“无聊。”

　　“……行。”金仁咬牙，深吸一口气，哄道，“那咱们想想有趣的赚钱方法……”好好想想。

　　-

　　蕉娇报了驾校，每天去驾校学车。

　　蕉娇练完车的第一天，教练给金仁打电话：“要不您领回去吧，我们全额退费。”声音虚弱，让人怜爱。

　　金仁问看电视的蕉娇：“还学吗？”

　　蕉娇：“学！”

　　蕉娇这个名字，从此成为江市各驾校的传说。

　　师兄说：“练车的时候，驾校养的狗都不敢回家。”

　　师姐说：“教练每次教完她想去警察局自首，感觉自己在害人……”

　　蕉娇却没受什么影响，每天高高兴兴去，高高兴兴回来。

　　车，伟大！

　　金仁每天绞尽脑汁美化他的赚钱大业——

　　“喜欢交朋友吗？咱们开个直播，和世界各地的人交朋友。一边看石头，一边聊天，你要是和谁聊得来，你就送他石头，怎么样？”

　　噱头有了！

　　“世界各地的朋友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他们问，你答，很有意思的，试试？”

　　一定会大爆！

　　“你知道这些石头可以雕成多么漂亮的艺术品吗？咱们去看看，你一定会喜欢！”

　　为开公司做准备！

　　蕉娇一边吃糖一边看电视——仙侠恋爱剧，驾校里的小姑娘推荐的。

　　“现在就很好。”蕉娇一句话堵住他，“我还不想赚钱。”她卡上的钱够她花很久很久。

　　“你不能屎来了才找坑啊。”金仁瞪着她，“钱总有花完的一天，咱们要早做准备。”

　　“花完的时候再想办法。”蕉娇挥开金仁，“你挡着我电视了。”

　　“你……你……”金仁指着她，“你怎么这么没上进心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蕉娇不说话了。

　　金仁叹气连连，完了，完了，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蕉娇是个混吃等死的。

　　“你的上进心是什么？”蕉娇突然问。

　　金仁一噎，“嗯”了一下，“赚很多很多钱，成为一方首富。”

　　“哦……”蕉娇思绪飘忽了。

　　金仁畅想起来：“如果真成了一方首富，那我要继续赚更多更多的钱，成为全国首富……”

　　蕉娇托着腮，看着电视里接吻的两个神仙——这就是神仙们的生活吗？谈恋爱？白泽是因为忙着谈恋爱所以不出现的吗？

　　这一晚，蕉娇看了一整个通宵，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尖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正好折射在屏幕上，屏幕亮灿灿反光。蕉娇从电视剧里抽身，趴到阳台上，初阳金灿灿的照她一身，她眯眯眼，仰头看着太阳，在心里问：我该去哪儿呢？

　　妖丹流转，热热的。蕉娇又低头看着胸口，轻声问：“你呢？”

　　“你怎么不出声啊……你还在吗？……你要做的事什么时候做呢……我活下来了，可我怎么有点儿不开心呀……”

　　没人回应她。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小县城有了人声。公交车驶到楼下公交车站，人们上上下下；早餐摊围着人，热气从人的头顶冒出来；小孩们穿着同样的衣服，背着大大的包，三三两两往同一个方向走；摩托车呼啸而过，红绿灯路口响起鸣笛。“哗啦”“哗啦”“哗啦”这条街的商铺接连拉起卷帘门——新的一天开始了。

　　蕉娇深吸一口气——嗯，是小汽车的味道。

　　“那就走一步是一步了，先把人类世界体验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