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薯片迷

1、出城

　　城中车马嘈杂,道路难得拥挤，车辆人流多是往出城的方向，如今即便是往日高傲自持尊贵的豪族，也不得不和那些素日不屑正眼去看的平民百姓去争夺大道。
　　梁国大军来得太快，实在是让人猝不及防，再有便是，这可是距两国边境八百里之遥的睢州啊，前有沧州与东平，邻居有充州与安阳，几大城镇在前，梁军怎会至睢州呢？
　　可事实就是如此，一时之间，即便世家豪强也来不及提早收到消息，此时城中一片慌乱。
　　蓁嘉透过车帘的缝隙窥见路上的凌乱：摆摊的小贩不知何去处，只余下被打砸撞翻的破木板，地上扬起的尘土使空气更添几分浑浊，黄蒙蒙的沙尘扰人视线。牛马身上的熏臭与隐约的铁锈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更令人作呕。
　　车队旁多是大族的护卫，刀刃上犹带着残血，此时不免仍有趁机作乱的不轨之人，自然是毫不留情被斩于刀下，或是......无辜乱入的平民。
　　但护卫可不会管你是无辜不无辜，他们只负责将挡路的清除。
　　“小娘子快别看了，外面乱糟糟的，仔细污了您的眼。”侍女阿彩将帘子拉好，防止有尘土从缝隙中飘入车中。
　　蓁嘉忍着心中的慌乱担忧，回头看身旁的脸上犹有泪痕的小女娘，拿起帕子替她拭泪：“静姝妹妹莫慌，我们且先行至豫州，援军很快便会来支援的。”
　　静姝乃安阳太守陆伯承之女，太守夫人仙逝多年，陆太守膝下仅这一独女，向来珍爱，陆太守与蓁嘉的父亲睢州刺史林愈之同是世家出身，少为好友，相交多年，此前是听闻战事将近，将独女送至刺史府以防万一，却不想梁军来势汹汹，大军如入无人之地。
　　幸而陆太守已提前将女儿送出城，如今的安阳，怕是已沦陷了，陆太守也凶多吉少。
　　想到这，蓁嘉也不知如何劝慰静姝。
　　静姝眼眶微红，声音哽咽：“只恨我为女儿身，不能与阿耶上阵杀敌，我为阿耶亲子，宁愿与阿耶共存亡，也不忍独弃而逃亡苟且，我这般样子，不如了却好过。”
　　“世叔最是惦念妹妹安危，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你这样怎么能让世叔放心的下，对得起他对你的苦心谋划吗？”蓁嘉说。
　　话虽如此，蓁嘉不免也想到留守睢州的阿耶阿娘。
　　临别时阿耶言：“吾为一州刺史，掌管州府军事政务，怎能临战时弃城而逃？”他只嘱咐自己带好护卫侍从与干粮吃食，尽快赶往豫州再停歇，那里有族人庇护，可稍作休整再回建康。
　　阿娘身子向来不好，可这次却执意留在睢州陪伴阿耶：“我这身子骨定会拖累你们赶路，不妨留下来，睢州尚有守军可战，待到援军来临便无妨，不必担心我们。”
　　蓁嘉与静姝这两个女郎就这样被架上马车，由忠仆侍卫护送出城。
　　临近城门口越发嘈杂，蓁嘉还是忍不住掀开马车窗的布帘，最后看了眼城门上熟悉的“睢州”大字，忍下眼中的酸涩，放下车帘。
　　只盼援军能及时赶到，早解睢州之危。
　　一路往南，路上不免遇上些许流民，只林家的侍卫仆从们人高马大长刀开路，没眼色的人到底少数，只是这样也让两个素日娇养的女娘不至于惊慌失措，也是面无好色。

　　月明星稀，车队在一处无人的郊外宅院休息，这应是一处富户修建的，宅子不大，地处偏僻，看样子也许久未有人光顾了，胜在还算能落脚。
　　蓁嘉让仆从将打扫出来的房间先让静姝住进去，不用多整洁，能随意对付一晚便可。
　　静姝也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娘，蓁嘉年长她一岁，自觉作为阿姊要照顾她一些。
　　她看着众人来来去去走过，抓紧时间整理，心中不知为何总是惴惴不安。
　　“小娘子先去歇着，此处交予仆下即可。”此次的侍卫总领刘文是林氏老人了，也算是看着蓁嘉长大的，林愈之信任他，特意派他来护卫女儿。
　　“无妨。”蓁嘉说，她抬头看见刘文棕黑刚毅的脸颊侧那道刀疤，据说那是多年前在护卫林愈之上任途中，路遇山匪争斗时留下的。
　　“刘叔，我们如今已走了有多远？”蓁嘉问。
　　“走了两个多时辰，大概有近一百里了，小娘子不必担心，明日我们起身再行一个多时辰便能到下一个城镇。”刘文说，“小娘子先去休息，一路奔劳，明早便要赶路的。”
　　蓁嘉叹了口气说：“不知为何，我这心里总是不安。”
　　她眺望远处的夜空，夜色浓郁，月光倒是明亮得很，云雾也笼罩不得月辉，四周安静得很，能听见外间的虫鸣，她不禁喃喃道：“也不知阿耶阿娘那头情况如何了。”
　　“睢州城墙高大，有守军驻守，定州离睢州不过两日路程，主君早已去信求援，上书朝廷了，只待大军支援不日便可解困，小娘子宽心，主君与夫人定会无事的。”刘文对自家主君很有信心。
　　“我只是不明白，为何梁军来得这样快，实在让人猝不及防，这到底是我们齐军将官太无能，还是梁军神勇至此，或是......”有小人作祟。
　　“小娘子许是多心了，您当相信主君才是，主君为人才干您应是清楚的。”刘文说。
　　蓁嘉知道有些话不可直说，事实如何还未分明，可她却忍不住去想。
　　至从前燕朝廷覆灭，胡人南下，天下再未一统，三百年来各个政权兴起又被取代。如今梁国占据北地，齐国位居以南，西北有柔然王庭，西南吐蕃各部也对中原虎视眈眈。
　　吐蕃各部先不提，即使窥伺中原，但内部尚且纷争不断。
　　柔然为异族政权，梁国居北方，梁国的皇室本就为鲜卑人，虽说学汉家礼仪文化，但仍是民风彪悍。而柔然却是向来亲近梁国，说是亲近，不过是利益结合，各取所需，听闻前两年柔然嫁了公主到梁国慕容皇室。
　　齐国自诩为汉家苗裔，私下笑那梁国胡汉杂交没有体统，朝廷向来重文轻武。
　　蓁嘉知道梁国如今皇室有衰微倾向，权臣崔护官拜大司空，其弟崔晟为骠骑大将军，此次梁军统帅便是崔晟。梁国朝中崔家党羽不知多少。
　　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先不要说梁国如何，自家齐国更是一团乱麻。
　　要蓁嘉来看，齐帝昏庸恋权，朝堂党派相互攻伐，人心不明，吏政混乱，再这般下去，还能延续多久呢？
　　蓁嘉不想管有没有小人叛国谋富贵，她也掺和不上，她只担心她的父母，若这次战争有人暗中掺和，这可如何是好,她的阿耶阿娘可还在睢州呢！
　　且这一路行程，不知是不是顾忌到她与静姝妹妹这两个女娘，她觉得走的还不够快，她心中隐隐有别样的不安。
　　她这样想，便这样吩咐了：“明早动身后，无需顾忌我与陆家妹妹，赶路要紧，早些到豫州便安全几分。”
　　刘叔点了点头，很快便回去了。
　　“先去看看静姝妹妹。”蓁嘉对彩道。
　　静姝的屋子在东厢处，宅子不大，蓁嘉很快就到了。
　　“蓁嘉姐姐来了，怎么还没去休息。”静姝坐在床边，见她来了强笑几分，蓁嘉观察到房中的女侍动作都小心慎微，一看就是主人心情低落，桌上还摆着一碗半凉的肉羹。
　　“是我叨扰了，我方才让刘叔吩咐下去，明早动身加快车马，我想着还是早些到豫州才好安心，路上却是要辛苦你了。”蓁嘉有些歉意地说。
　　“哪里的话，是姐姐考虑的齐全。”静姝自然没什么意见,她向来柔顺，这会又是忧虑父亲，又是连路奔波，此刻心下惶惶，自然全凭蓁嘉来拿个主意。
　　蓁嘉看她神思不属的样子，心中也是忧虑，不知陆太守是如何教养女儿的，静姝也算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却养成一副柔弱多思的性子，如今陆太守情况难言，若是有个万一，静姝便是在叔伯手下讨生活，她这样的性子，日后怕是不能顺心。
　　只是日子是自己过的，旁人想帮又能帮多少。
　　“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日早起还需赶路，这几日先忍耐忍耐，到了豫州就好了。”蓁嘉劝道，“不论如何，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你哪怕不为自己想，也想想你阿耶，他那样挂念你，你也当让他安心才是。”
　　静姝点了点头，蓁嘉拍了拍她的手，只盼她能听得进去。
　　走出房门，夜晚凉风瑟瑟，阿彩上前摸了摸蓁嘉的手后说：“小娘子快些回屋吧，夜里寒凉，若是感染了风寒，这一路上可不好过了。”
　　蓁嘉却道：“让刘叔多安排些夜值的人，这些日子警醒些，待到了豫州我会看赏。再有，让人煮锅热汤，让夜值的人先喝碗暖暖肚。”
　　“小娘子心善。”阿彩说道。
　　蓁嘉苦笑：“防范未然罢了。”
　　她拢了拢衣袖轻叹，“只盼一路能平平安安，阿耶阿娘那头我使不上什么力，我只能祷告朝廷兵马能快些到达支援了，如有危急关头，哪怕是降了......”后面的话轻不可闻。
　　阿彩握住她的手：“奴相信主君与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归来，小娘子宽心。”
　　蓁嘉反握住彩的手，脸上带了光彩：“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只盼战事平息，她能与家人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