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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长夜》 ...

  •   长夜by笑天真
      (壹)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个寒凉彻骨的冬日,身边是诸多死伤的同门师兄弟。
      阿姐抱着他痛哭出声,他想去擦她脸上的泪,可他实在是太疼了,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困难。
      “阿姐…好好活下去。”谢辰旭艰难地说出了这几个字,而后意识陷入无边的混沌中,往昔的记忆却清晰起来。
      他第一次遇到阿姐,也是这样的下雪天。
      他不是阿姐的亲弟弟。
      小的时候,因为一场饥荒,他父母死了。流落街头的他成了乞丐,最常做的事便是与野狗抢食,活一天算一天。
      直到某天,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出现了,男人见到他时泣不成声,嘴里唤着他爹的名字。
      “君瑞,对不起,我来晚了。”
      “你怎么知道我爹的名字?”他问男人。
      男人勉强笑了笑:“你爹是我曾经的挚友。”
      男人收他为养子,将他带回了玄清门。
      那天,天空飘下柳絮般的雪花,阿姐站在庭院里,锦色罗裙外是大红色斗篷,斗篷上裹着白色狐狸毛领,衬得那张脸愈发精致。她望见了躲在父亲身后怯生生的他,笑眯眯地问他:“你就是我的弟弟?”
      她主动牵起他的手,带他去了他的房间。他始终记得她手上的温度,暖暖的。
      阿姐是玄清门里最关心他的人,她怕他不适应宗门生活,在生活中对他多有照料。
      “阿旭,这套衣服我想你穿上一定好看,便买回来了。”
      “阿旭,多吃点肉,这样子才会长高。”
      “阿旭,若是做噩梦了,可以告诉阿姐。”
      而把他带回来的父亲,在他入了玄清门后,因魔人作乱,没什么时间管他,便让他先去看师兄弟们修行。
      宗门里渐渐传起了关于他的闲言碎语,师兄弟们私下里孤立他,欺辱他。
      “什么小公子?他不过就是个小乞丐!师父见他可怜,把他捡回来罢了。”
      “是啊,这样低贱的家伙怎配和我们一起修炼。”
      “臭死了,小乞丐,滚远点儿!别看我们修炼。”
      双手紧握成拳,他垂着脑袋,眼角有温热流出。明明他穿着阿姐给他买的新衣服,全身洗得香香的,可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他乞讨时的日子。
      “怎么?我爹不在,你们就疏于修炼,是不是太闲了?”一道凌厉的女声响起,刚才还在挖苦他的师兄弟们立刻噤若寒蝉。
      阿姐又一次牵起他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他离开了。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她停下脚步,松开了他的手。他原以为阿姐要斥责他,没想到她只是伸出双手,用温热指腹抹掉了他脸上的泪水。她弯下腰,扶着他的肩膀,温声说:“阿旭,以后受要是了欺负,可以来告诉阿姐。”
      阿姐和他其他人不一样,她不在意他低贱的身份,待他素来极好。在看到他被师兄弟们欺负后,阿姐送了他入门心法,耐心地教他心法上的内容,陪他一起练习剑术。
      “手腕要在用力一些,练剑时绝不可有杂念。”
      阿姐扶着他握着木剑的手,指导他该如何去练习,当他做成剑招时,阿姐比他还要高兴。
      “我们阿旭太棒了!”她把他抱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儿。
      他想,阿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时光流转,春去秋来又夏至,他的个子不断拔高,从最初需要仰视阿姐,到和阿姐平视,再到俯视,他比阿姐还要高了。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知道男女有别的他不再时时刻刻黏着阿姐,只是,他有时会忍不住想阿姐,便躲在屋顶上偷偷看阿姐修炼,再把她的模样画下来。
      “阿旭,做什么呢?”
      阿姐蓦地出现在他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
      “没什么。”他慌忙地藏起手里的小画册。
      “原来阿旭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她打趣道。
      望着少女浸润在阳光里的笑颜,他的心脏怦然跳动着。
      他的确有个秘密——他喜欢阿姐。
      而这份喜欢,他再也没有机会表达出来了。
      (贰)
      怀中的少年逐渐没了气息。
      谢婉竹脸颊上的泪还未干,唇边溢出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的弟弟,终于死了啊。
      她轻轻一松手,少年的尸体便栽倒在了雪地里。
      雪花落在她的鼻尖,她仰头望去,这样的下雪天,真是讨厌啊。
      她还记得父亲把这个小贱种带回宗门的时候,她压下心中的不愿,换上一副无可挑剔的笑颜。
      和他相处的过程中,只是一些假意的嘘寒问暖,便让这个缺少关爱的孩子觉得,她是把他当成亲弟弟了。
      她私下放出他本是小乞丐的消息,让师兄弟们对这个成为父亲养子的小乞丐产生恶意,孤立他欺辱他,她再及时出现。
      她送他有问题的入门心法,每日坚持陪他“修炼”,他根基受损的话,就失去了在未来和她竞争门主之位的可能。
      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发现的,那天她正在习字,父亲突然出现,把那本心法甩在她面前。
      “爹,怎么了?”她起身,面不改色地笑问道。
      “这本心法是你给旭儿的?”
      “对啊。”她大大方方地承认。
      “啪——”父亲甩了她一巴掌,指着她说,“你怎地如此恶毒?”
      “爹,你什么意思?”她捂着脸反问道。
      “这心法修行久了容易走火入魔。以你现在的修为怎会看不出来?”
      “爹,我真的不知道。”她摇着头,信誓旦旦地说着。
      “还在狡辩,他可是你弟弟!”
      谢婉竹眼眶红了,眸中凝聚起晶莹的泪,几乎是带着哭腔地吼道:“爹,你就是认定了我会害他,对吧?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啊?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养子来斥责你的亲生女儿,你就不相信我吗?”
      父亲见她哭了,一时气势也弱了下去,最终拂袖离开。
      谢婉竹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目光骤冷。
      从那以后,父亲开始亲自教导那小贱种,他的修为也进步得飞快。
      可那小贱种似乎并不知道她曾给他的那本心法有问题,他还是一有空就来找她,“姐姐,姐姐”的叫着。她自然也乐意陪他演戏,在他面前扮演着一个尽职尽责的姐姐。
      随着他们的长大,她发现谢辰旭有些疏远她了。她从安插在父亲身边的眼线那里得知,父亲有意把门主之位传给那个小贱种。
      怎么可以这样?父亲为何如此偏心?
      若她是男子,作为父亲的亲生骨肉,门主之位定然是她的。可就因为她是女子,她就得把门主之位拱手相让,让给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这什么道理啊。
      谢婉竹按下了所有的愤怒,表面上不动声色,对“弟弟”仍是极好,暗地里却在找将那小贱种诛杀的机会。
      恰逢他们外出历练,遇到了魔人的偷袭,外出的那批弟子们大多数死了。
      这是个多好的时机啊,谢辰旭死了,她可以推到魔人头上。
      她对他暗自下了毒手,欺骗父亲说他死在了魔人手里。
      小贱种死后,父亲一下子老了许多,让她暂代门主的职务,之后便缠绵病榻。
      就这样过了几年,宗门上下已经默认她就是新门主。
      直到门主的继任大典上,她在诸位长老的见证下跪在父亲面前,等着接过门主令。
      却见父亲浑浊的眼突然亮了亮,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去唤那小贱种的名字。
      “旭儿……”
      宽大衣角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谢婉竹转过身,瞳孔瞬间放大,她看到了本该死去的他。
      而她的继任大典,也因此而终止。
      (叁)
      他想这大概是上天垂青,又给了他一次生机。
      谢辰旭是在棺材里醒来的。
      仿佛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
      黑暗中,有个声音对他说道,你想活下去吗?
      他点了点头。
      大量的魔气注入了他的身体。
      从棺材里爬出来,他浑身破烂不堪,几乎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家,他想去见阿姐。
      他走了很久很久,废了很大的力气,终于回到了玄清门。
      可是阿姐见了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
      那双曾经饱含笑意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阿姐。”他轻声唤道。
      她冷笑一声,与他擦肩而过。
      阿姐始终把他当个透明人。
      他想接近她,却发现她与他之间仿佛筑起了层厚厚的墙,他无法靠近她。
      他知道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出现破坏了她的继任大典。他跪在阿姐的院落里,期望能得到她的原谅。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
      “你这是做什么?”
      “阿姐,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他眼前一亮。
      谢婉竹目光幽幽地盯着他良久。将他搀扶起来,继而微微一笑:“阿旭,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他觉得阿姐又开始关心他了,将他的经历说给她听。
      “这样啊。”她喃喃低语。“所以,你吸收了魔气,得以重生?”
      (肆)
      是夜,他收到了父亲的传讯符。
      父亲要见他。
      他来到了父亲的书房,却发现在座位上坐着的父亲早已没了气息,而他的胸口插着把明晃晃的匕首,匕首周围缭绕着浓重的魔气。
      庭院内忽而火光骤起,阿姐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出现,父亲的仆从神色惊慌地跪在她面前。
      “小姐,少爷入魔了,他杀了老门主,盗取了门主令!”
      “你胡说什么?”他对着那个仆从斥责道。“阿姐,我为何要……”
      他突然发现,手中的传讯符,不知何时竟变成了门主令。
      “啪——”她扬手打了他一巴掌,“那这门主令为何会在你手上?”
      “阿姐,我……”
      “来人,谢辰旭谋害老门主,把他押入地牢。”
      阴暗的地牢里,他长发披散,满身血污,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距离那天已经过了几日,回想着那天夜里的一切,始终觉得太奇怪了。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只听把守的弟子忽而恭敬地唤道:“门主。”
      他抬眼望去,看到了阿姐。她挥退了看守,走向了牢笼里的他。
      “阿姐,你终于来见我了,父亲不是我杀的。”他挣扎着爬了起来,焦急地说道。
      “我知道。”谢婉竹温柔笑笑,蹲下身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瞳孔瞬间放大,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谢辰旭脸色发白,他努力扯了扯嘴角,却挤不出半分笑意:“不可能的,阿姐在和我开玩笑对不对?”
      谢婉竹的笑容更灿烂了,她感慨道:“我爹怎么捡回来你这个傻子。”
      收起平日里伪善的笑意,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将他踩在脚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真的不太理解我爹的想法,你天资不如我,能力也不如我,凭什么我爹要选你当门主?”
      “就因为你是男子吗?”她眸光微沉,语声骤冷,脚下用力对着他的伤口狠狠踏了下去。
      “阿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谢辰旭匍匐在地上,努力抬眼看她,眸中泪光闪烁。
      她肆意地笑了:“我向来如此,从未变过。只能说是你太好骗了。你不会认为这些年我把你当亲弟弟了吧?我才不愿意当你姐姐。”
      他的世界轰然倒塌。
      往昔美好的回忆破裂成碎片。
      眼底尽是讽刺与苍凉,他缓缓垂眸,身体内魔气肆意翻涌冲撞,如藤蔓般缠绕住他的经脉,心底有个声音冒了出来,怪物破茧而出,不断蛊惑着他。
      她不想做你的姐姐?
      这不是正好。
      你不是也不想做她的弟弟吗?
      鬼使神差,他握住了她小巧的足,暧昧不清地摩挲着。明明隔着鞋袜,她却能感受到一种如蛇般诡异的粘腻感。
      谢婉竹感觉有些恶心,一挥衣袖,他的身体立刻弹飞出去,狠狠撞在了石墙上。
      鲜血从嘴角流出,他用手背擦了下唇边的血迹,无声笑了。
      (伍)
      谢辰旭从地牢里逃跑了。
      得知这个消息,谢婉竹心中悔恨不已,纤细五指一根根并拢,倏然紧握成拳。早知道的话,就该以玄清禁术杀了他。
      她暗中命人调查他的行踪,却始终一无所获,谢辰旭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日子一晃而过,五年的岁月转瞬即逝,玄清门在她的带领下在九大仙门中的地位越来越高。
      直到某天深夜,谢婉竹处理好宗门事务,踏着清冷的月光回到闺房,她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是他,又不像他。
      他着一身夜色般深浓的黑衣,乌发高束,半边面颊埋在阴影里,少年凤眸微垂,眉心处是若隐若现的暗红色魔纹。
      听见她的脚步声,谢辰旭抬起了布满血色的眼,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阿姐,我们又见面了。”
      谢婉竹抬手,毫不犹豫地一掌轰向他。他躲都没躲,硬生生挨了一下,语声委屈得像个孩子:“阿姐,我们久别重逢,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冷冷地说:“谢辰旭,我们之间没必要再演戏了。你这次回来不就是想报仇吗?”
      他突然咧开了嘴角,笑了。
      “我不是来报仇的,我只是想你了。”
      “是吗?”她弯起唇角,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说出来阿姐可能不信,我和阿姐不同,阿姐在意的是门主之位,而我在意的只有阿姐。”
      虚影散去,谢辰旭瞬移至谢婉竹面前,速度之快她来不及闪躲便被他握住了肩膀。
      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发顶,他顺势把她身子按在一旁的石柱上,略带疯狂的目光牢牢地锁住她的眸子:“阿姐对我做的那些事我都可以当没发生过。”
      谢辰旭微微低下头,挺秀的鼻尖划过她的莹白面颊,他贴着她的耳畔,轻声诱哄:“所以阿姐能不能多喜欢我一点?”
      谢婉竹笑了下,眸中有杀意闪过。裙摆翩然旋转,她反手把他压在柱子上,一瞬间两人的位置对调,散发着寒意的匕首横在他脖颈处,局势逆转,她面带微笑:“你说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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