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吴尘

27、第 27 章

　　和周逸不同，陆燃却没有太多时间悲伤，周逸走的这几天，他又把自己的时间填满了。这几天除了两个半天的门诊，他大部分时间不是在手术室，就是在查阅文献，分析数据，写论文，翻译著作，和他们组的其他成员研究几个最近入院的病例，同时还熬了两个大夜。这是他一贯排遣心绪的方式，尽管很累。终于熬到了周四，他才松了口气。
　　下午的讨论会上，对于新入院的三位病人，主任兼师兄的刘力给出了最后的手术建议：三个病人情况都不是太理想，现在来看还不具有做手术的条件。
　　大家陆续走出会议室后，陆燃却没动，他忽然有种无力感，他的自信和坚持有时候在疑难病症面前毫无意义。刘力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别自责，这也不是你的错。”
　　“他们三个是我收的病人，家里条件都不好，一个是家里的顶梁柱，一个刚做了妈妈，还有一个还是学生，我哪怕能帮一个人也不会这么难受。”陆燃苦笑。
　　“癫痫仍属于难治之症，在现有技术条件下，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手术的条件。作为医生，我们只能尽力。”
　　“我知道。”陆燃站起身，开始收拾会议桌上的材料。他知道这些医学难题并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攻克的，而且也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耐心，但他仍有压力，很多人辗转多地、奔波多年求的也就是一个能和普通人一样生活的资格，要求并不高，但可能穷尽一生也无法实现。
　　“陆燃，其实医生拥有共情能力对病人来说是好事，但对自己来说却是个沉重的负担，别对自己要求太高。”
　　“知道了，那我改正。”陆燃冲刘力笑。
　　“臭小子。”刘力用力拍了下陆燃的肩膀，“现在数据还不完整，那个叫翠翠的姑娘还是有希望手术的，后面再继续观察观察吧。”
　　刘力向门口走去，忽又停下来转头对陆燃说：“晚上七点对吧？一起吧，估计咱们要迟到了。”
　　“什么七点？”陆燃疑惑地看着刘力。
　　“张老师生日啊，前几天林乐乐不是都通知了吗？”刘力看着他，有点惊讶地说，“你最近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连老师生日都忘了。”
　　陆燃才回过神来，他早就给张老师买了生日礼物，但却忘在家里了。他歉意地笑笑，刘力叹口气说：“张老师要伤心了，最得意的学生却忘了他的生日。”
　　“师兄抬举我了，我哪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啊，张老师整天念叨的是你，读书那会儿，谁要是懈怠了，就会拿你来压我们：当年，刘力在的时候……我们当时都恨死你了。”陆燃追上刘力，一起向外面走去。
　　天已经暗下来了，礼物没时间取了，以后再补上吧。不知道，周逸回来了没……陆燃看着外面闪烁的霓虹，心里沉沉的。

　　“今天是你老师的生日吧？我看台历上标注了，礼物忘家了，需要我给你送医院吗？”
　　是周逸发来的消息，陆燃看到消息时眼里的疲惫一扫而空，他压制着激动，回了个消息：“送医院来不及了，直接送饭店吧，我给你发下位置。累吗？宝宝。”
　　“不累。”周逸回。
　　等到了饭店，张老师和林乐乐以及几个师弟正聊得开心，见他门进来，赶紧把他俩安排在了张老师左右两边。
　　“左右两大护法，”林乐乐笑着说，“不过，两位师兄今天过分了啊，来的太晚了。”
　　“没事没事，知道你们都忙，”张老师善解人意地说，“小陆，看看还想吃点什么，再点两个菜。”
　　“张老师就记着小陆呢，”刘力假装委屈地说，“都没问问我想吃什么。”
　　“你也看看想吃什么，都四十几岁的人了，还跟师弟争。”张老师好笑的看着他，脸上乐开了花。
　　包厢里很热闹，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张老师既是严师，又是和蔼的大家长，他讲医学难题，也叮嘱他们注意身体。陆燃像是又回到了课堂，但此时他却不再是那个求知若渴的佼佼学子，而是坐立难安被红尘所扰的凡夫俗子。他附和着笑，心不在焉的聊，眼睛却时时看向门口。
　　“师兄，看什么呢？外面有美女，还是有帅哥啊？”林乐乐看他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打趣道。
　　“没事，随便看看。”陆燃收回思绪，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但房间里的欢声笑语，他却始终无法融入。

　　“你好，请问陆燃在吗?”有人敲门，陆燃猛然看向门口，周逸正抱着一个盒子站在那里，两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他感觉周逸瘦了，也憔悴了，他知道这几天他过的不好。
　　周逸避开他的目光，跟门口的林乐乐打了个招呼。
　　“周逸，你怎么来了？”林乐乐不知内情，兴奋地站起来，把周逸拉进屋，这才想到她抢了陆燃的活。
　　“师兄，快过来。”她看向陆燃。陆燃已经起身走向周逸，从他手里接过礼物，又看向张老师和刘力。
　　“这位是……”
　　“张老师好，我是陆燃邻居，给陆燃送点东西过来，不好意思，打扰了。”没等陆燃说完，周逸快速打断了他的话。以他对陆燃的了解，指不定他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到时候尴尬的可就不止是他俩了。
　　陆燃没再坚持，他看见林乐乐似乎也松了口气。他们的关系仍不是生活在公序良俗中的人所能轻易接纳的，他们也逃不脱社会基本伦理观念的束缚，尽管陆燃可以在朋友面前开诚布公，在同事面前毫无顾忌，但在长辈面前却并不能肆无忌惮，这个社会并没有包容到可以接受所有的“不正常”，即使和别人无关。
　　但现在周逸并不在意这些，他同样看到了陆燃的憔悴，也看到了他眼里的心疼，他知道陆燃想说的话都藏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但陆燃不需要说什么，他都懂。
　　张老师很和善的笑着，伸手招呼他：“一起吃吧，正好待会你们一起回去，乐乐再去加把椅子。”
　　陆燃看着周逸，像是征询他的意见。周逸没敢继续看他，只婉言谢绝了张老师，便匆忙转身准备出去。
　　“我送你。”陆燃伸手拉住了周逸的胳膊，周逸赶紧往前一步，挣脱了陆燃的手，笑着对他说：“不用了，先吃饭吧。”
　　“张老师，我送一下，马上回来。”陆燃跟着出去。
　　“周逸，”两人默默走到饭店门外，陆燃叫住了周逸。路上行人来来往往，饭店里吃饭的人进进出出，两人并不方便说什么。
　　“回去吧，你老师还在等你。”
　　“那你呢？”
　　“我回家等你。”
　　“宝宝……”陆燃靠近了周逸，有人从身边经过，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周逸向后退了一步：“好了，回家再说。”
　　这顿饭显得特别漫长，陆燃吃的心不在焉，林乐乐时不时地用眼神暗示他，刘力奇怪的看了他好几次，就连谈兴正浓的张老师也察觉出他的异常，便善解人意地早早结束了饭局。
　　他从来没有如此失态，或许周逸是他逃不开的劫。他用了最短的时间回到了家。
　　楼道里依然很安静，就像那天吴东盛的声音消息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一样，安静的让人烦躁不安。陆燃没有开门，而是按响了601的门铃。这几天除了那天晚上发了几条微信外，两人便几乎没怎么联系，不知道是为什么，忽然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们中间打过一次电话，大部分时间是沉默。
　　周逸打开了门，他站在门外，两人谁也没动，只静静的互相看着。说不好谁比谁憔悴，说不好谁的眼里藏着更多的心疼，几日没见恍若隔世，那天的争执远的像是发生在上世纪。
　　周逸冲陆燃笑笑，陆燃走进来带上门，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宠溺又心疼地说：“瘦了，小坏蛋。”
　　所有的坚持瞬间土崩瓦解，周逸再也忍不住了，他抱住陆燃，眼泪汹涌而出。
　　“再哭，眼睛要瞎了，这几天哭几次了？”陆燃紧紧搂着他，叹了口气。
　　“陆燃，我想跟你说，你还想听吗？”周逸认真地看着陆燃的眼睛，但不等他回答，便自行说了下去：“我和那个人真的没关系，只是当时太压抑了，我在生活中没有碰见过同类，他是第一个，可能这样就会觉得不那么孤单了。虽然他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但平时我们互相尊重，只是后来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整天喝的醉醺醺的，然后就是各种污言秽语，我才不得不离开。”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陆燃，试探着问：“你还生气吗？”
　　陆燃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没说话。他的心忽然沉到了谷底，眼里的期待散去，低头沉默不语，忽又抬头看向陆燃，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没关系，你要是介意，我可以离开。”
　　“离开去哪儿？”陆燃问，仍面无表情。
　　“哪里都行，我本来也是在这里暂住。”周逸撇开头不看陆燃，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眼泪，再次没出息的哭出来。
　　陆燃忽然转过他的头，一脸严肃：“这就是你想了几天给我的答案？”周逸茫然地看着他。陆燃继续说：“想到最后还是要逃跑？别想了，哪也不许去，我跟你说过，这里是你的家，我还跟你说过，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你以为我都是随便说说的？”
　　周逸看着陆燃，仍然没有说话。陆燃叹口气，把他搂进怀里：“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从头到尾也没相信你们有什么。宝宝，以后遇到什么问题说出来好不好，别动不动就逃了，我怕有一天你跑得太远，我找不到你。”
　　周逸咬着牙，忍着眼泪，只拼命点头，这一刻，有一种叫幸福的情绪灌满了心头。
　　幸福是什么，是笑，也是哭，是甜，也是苦，是相守，也是想念，他此前不曾拥有幸福，此后也不会失去幸福，因为他知道，从今天起，陆燃便是他一生幸福的意义，他也会像陆燃一样，拼死守护住属于他们的幸福。
　　“陆燃，”他忽然抬起头，“你还记得那天我说有话要对你说吗？”
　　“记得。”陆燃说。
　　“我想说，对不起，因为我的自卑和胆怯，我想把你困在身边，不管你开不开心。可是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我还想说，我爱你，因为你，我有了爱的勇气，我会用尽所有的力气爱你一辈子。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上不了台面，我自卑，也脆弱，我以为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站在高台上，我只能仰望，永远都不可能有交集，但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这让我们有了交集。我感谢你让我有了爱的勇气，也感谢自己有了爱的能力。陆燃，以后只要你不说离开，我就不会放手。”
　　“傻瓜，我怎么可能会离开。”
　　爱情真的不讲道理，有人倾其一生不知爱为何意，有人只看了一眼便可以终身不渝，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便是如此吧。爱情的确不讲道理，在这场爱情的对峙里，没有谁爱的多一点少一点，也不会因为谁先说爱谁就输了，谁先认输谁就无路可走了。
　　那天晚上他们尤其的疯狂，或许是因为内心有多想念身体便有多渴望。那天晚上，他们尤其的和谐，或许是因为在这场爱意的表达里有浓的化不开的深情。
　　窗外月朗星稀，夜风吹散了阴霾。

作者有话说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