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忘记了》误卿山

1、（一）乌托邦

　　（一）

　　“人总会给自己幻想一个乌托邦。
　　比如，人生不如意时总想着回到过去，知晓有关未来一切，然后带着参考答案走进考场，一路绿灯通行，一帆风顺。
　　外面正在下着雨，平板上的时间显示着2012.8.16——南方的梅雨季，空气又闷又热又湿，有风扇的地方称作天堂。
　　本人现处于一个极端无所适从的环境中，进退两难，我18岁的灵魂挤在我12岁的身体里面。我回到了日记中无数次记载的年龄，我生命中那些无数次抉择开始的年月，也是那一年，第一次察觉病魔的来临。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或许触发了某种会让人穿越的按钮，或许是卡了世界的BUG，也或许之前的生活是大梦一场，我本来属于这里，当然我更相信前两者，但是我不在乎，抗病的多年里，我对于意外已经麻木，并且能迅速适应，主要原因应该是过早放弃挣扎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我从新学校报到后的第六天，我现在是一名准初一的新生，在半个月后即将回到我的初中，重新开始我为期三年的中考备考中去。可是，我的高考刚刚结束不久，明天是高考成绩公布的日子，而我却回到了我的初中。我在乎的只是我的恋人，他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存在于未来，多年后的今天是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日子，在我懵懵懂懂的十六岁，在一座时常刮起大风的城市。但现在，我们还是两条遥不可及的平行线，在时间的横轴上无限延长着。
　　距离我们相交的时间还有四年，我只好将接下来的日子过好。便如此吧，我将再次远征，终点是你。”
　　俞沄放下手中的笔，酒红色的绒面日记本上满满当当，她满脸忧愁爬在桌子上，看着六年前自己卧室的布置——书架上的读物还带着点低龄易懂的味道；窗台上摆着一小排大小不一的手办，用不了多久都将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沙发上也都放着一堆来自四面八方的玩偶。对了，还有俞沄头顶上那红蓝交替闪烁的彩色吸顶灯。
　　可恶，早晚把它换了。她恶狠狠地想着。
　　“嗡——嗡——”
　　是手机震动发出的声音。
　　俞沄好奇地拿起手机看着手机通知栏，谁会半夜三更还这么疯狂轰炸着信息？
　　“明儿还去不去杨老师哪儿？”
　　“早上去还是下午？”
　　“晚上就算了啊！”
　　“理理我呀，人呢？”
　　……
　　俞沄没有接着再往下看了，凌晨十二点的手机里出现这么多的信息，着实让俞沄一阵头疼，迅速回复了一句“明天说”将手机静音扔在一边。页面的上显示的是网名，没给备注，她早就记不得对方是谁，或许是儿少时期哪位好友，曾经亲密无间，长大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
　　睡了一个饱觉，习惯性打开手机，猫猫狗狗的壁纸让俞沄顿感不适，手机通知里都是信息，却没有俞沄期待收到的。这不是她和他的原本的空间，俞沄想，于是按下了闭屏键。
　　她推开被子，然后下床洗漱，家中依然空无一人，习以为常，毕竟六年前，父母工作忙碌，自己被迫长大着。她仍记着，那年12曾高烧不退自己一步一挪进过医院。
　　俞沄盯着窗外入了神，外面的景观只是和六年后的略有不同，作为一个小镇中不起眼的街道，短短六年又能改变多少？不过是对面的烤鱼店翻新了店面，岔路口的幼儿园改成了超市。尽管邻居家的房屋越盖越高，她家还是在那里，从来没有改变，像一个年迈的老人，无法跟上时代的脚步。还好，西边的落日，头顶的月亮，满天繁星还陪伴着这座房子，陪伴着俞沄六年又六年。
　　下午还有书法课，俞沄早就忘记了练习初期自己水平的高低，万一一夜之间变化太大，老师有所察觉呢？但转念一想，高中那三年提笔的次数少之又少，退化得也差不多了，变化应该不会太大吧？俞沄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好好重新练习笔法，原来的轻狂让她错过了最好的练习时间，以至于后来用加倍的时间偿还和弥补，过程很痛苦，但是她不愿意对热爱放手。
　　出门右转，俞沄打理好自己然后出发，今天只是属于学生的假期，大部分人还陷于上班的苦海，高峰期一过，街道便冷清下来。一直走到清幽的小公园，看到紧锁的大门，俞沄届时才反应过来现在是2012，书法教室还在旧地方没搬迁，还在一个嘈杂喧闹的菜市场旁边。那个地方原本是老师的家，那间小屋原本是老师的书房，是他自娱自乐的仙境。后来老师的朋友把自己孩子送到老师那儿，说是跟着感受感受艺术的气息，其实就是想让老师带带他们。再后来，老师就把自己广告店关了，专心当老师了。
　　这小菜场里，每天都上演着城管和菜农的纷争现场。
　　“杨老师！”
　　“今天早上怎么没来？”语者蓬头垢面，枯瘦的、满是老年斑的手看似随意地握着毛笔，墨水游刃有余地大肆挥霍在宣纸上。
　　“睡过头了。”俞沄挠挠脑袋，还是老实回答。
　　“那快去练，练完拿过来给我看。”
　　“知道啦!"俞沄打着哈哈，钻进一个堆满各种书法临帖的角落。
　　人是有恋旧情节的，比如她打开笔帘，看到她三年前参加比赛时丢失的"一百二”，其实就是一只毛笔，妈妈送给她的，当时买了一百二，所以就这么称呼，那是俞沄第一支狼羊兼毫的毛笔，象征着她第一次有了书法上的进步，陪她写下一副又一副作品，也陪她走过日日夜夜。
　　"老伙计，好久不见。”这么一煽情，还是有点难过。
　　带上耳机那些喧嚣与她无关，生疏涌上她的笔尖，肌肉记忆代替了她宕机的脑袋。很久没有这样平静过了，曾经想着逃离小镇的一切，想要走进大城市，后来真正背井离乡在外读书又是别样的风味，三年高中里不是书本就是试卷，鲜有的快乐又是短暂瞬息，极少的时间能献给自己的热爱。
　　“俞沄!”
　　好了，宁静被打破了，俞沄迅速摘下耳机，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好陌生，大抵也是故人。
　　“啊?”
　　“叫你半天，不理人，什么意思啊，走走走，别写了，吃东西去!"
　　“炸土豆?”
　　“嗯嗯!走走走!"眼前人一点都不给她犹豫的时间，一把把她拉了起来。
　　“哪家，哪家?”俞沄胳膊被拽得生疼。
　　“张姨，张姨。”
　　这么一大段加了密一样的语言，俞沄还是应答自如，虽然时间过了好久，但是依然存在在俞沄的心底。
　　那家张姨小吃店是俞沄初中同学家开的，在书法教室那一条街的拐角，原来练完书法总是不急着回家，约着偷偷跑到张姨家吃好吃的，你凑两块我凑三块，不平等的"AA”。只不过事事不顺人意，书法教室搬迁了以后，张姨也因为找到了更合适店铺搬走了，初中也开始了，儿时伙伴也渐渐在悄无声息中散伙了。
　　“你初中要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镇中喽。”
　　对方眉头一皱：“你不是打算去高平附中吗？再说了你又不是没有过入学资格考试吗？”
　　是哦，她不提醒俞沄，俞沄都忘记了。她很久之前去过一次高平附中，很大很漂亮。
　　高平中学是一所很优秀的私立高中，综合评分仅次于公立的南关一中，也就是俞沄的高中。高平的附属初中在整个市里也是一流，很多对成绩看重的家长，都愿意把孩子塞进高平附中里，就算中考没有考进南关，也有个高平兜底，不至于最后落得个二三流高中。
　　“算了吧，家里不让我这么小就离家那么远。”俞沄倒是也没编谎，说得都是妈妈和她说过的原话。当时妈妈不让俞沄进高平附中，她在被窝里哭了很久，连镇中的新生报到都差点错过。俞沄挑开碟子里可恨的香菜，卷满酱汁的土豆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被好久没有吃过张姨炸土豆的她一口吞下，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腔，鼻头突然有点发酸。
　　对面的人接话道：“镇中挺好的，每天回家还能玩手机，反正大家的目标也一样，可以考上南关不就够了吗？”镇中当然好啦，起码对于俞沄来说，初中三年是她最洒脱的时光。只是那时的她一直不能明白，一直怨恨妈妈的阻止，一直谩骂着镇中的种种，直到回首三年又夏天，发现自己即将离开，她不怨了，她开始不舍，开始试图挽留，开始怀念，然后带着初中的回忆还有朋友的祝福走向南关，走向新的世界。
　　俞沄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今天你怎么这么闷？”那个女孩伸出手指戳了戳她，“开心点啦，不过就是个初中嘛，好好学啦！”原来是以为俞沄还在为高平附中难过啊，可是她不知道，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比她大六岁的俞沄，一个比小时候更稳重的俞沄，也是一个期待回到镇中的俞沄。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她实在想不起来对面那个笑容灿烂、大大咧咧的女孩是谁。生病让她忘了很多事情，也忘了对她无关紧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