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得罪所有人之后》山鬼时肆

1、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呦，这谁啊？”
　　这样阴阳怪气的声音是从一个打扮得很像叛逆小混混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快看呐家人们，咱正主来了。”他抱着手臂，嘴里还叼着根烟，一脸不屑地盯着屏幕上的青年，讥讽道：“谁能想到他这个罪魁祸首居然是最后一个到的。”
　　屏幕上，一个穿着卫衣长裤、眼睛上还缠着纱布的人正不知所措地躲在人堆后面，像个被扔进怪物堆里的可怜鬼一样瑟瑟发抖。
　　这个才进入游戏不到一分钟的新人，能够做到一经出现就光荣的成为了所有人的眼中钉和肉中刺不是没有原因的。
　　三年前。
　　一个普通而平和的下午，一个患有眼疾的少年横空出世，凭借着一部小制作电影中的小配角一夜成名，火爆全网。
　　没有台词，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只有不到三秒钟的镜头，甚至连脸都没露全，就莫名其妙的火了起来。
　　#风行时惊鸿一瞥#
　　这个词条在热搜榜上挂了整整六个月。
　　六个月是什么概念？
　　一个月三十天，六个月就是一百八十天，换算下来就是四千三百二十个小时、二十五万九千二百分钟、一千五百五十五万两千秒……
　　上流圈的少爷小姐们都没有没日没夜地挂在热搜榜第一的实力，没有人知道这个叫风行时的是怎么做到的。
　　刚开始确实是风光了一阵子，但没过多久，就引起了网友们的逆反心理。
　　一时间网上风评两级反转，几乎全世界都在骂他。
　　于是第二天这些激情开麦的网友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到了这么个地方。
　　就他妈邪门。
　　但最邪门的不是这个。
　　他们战战兢兢地凑在一起交流了一番发现，在这件诡异的事发生之前，他们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都骂过风行时。
　　“……”
　　就他妈离谱。
　　这里古怪恐怖，想要活下去就只有做任务这一条路。
　　完不成任务会死，不做也会死，做了也不一定能活。
　　他们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挣扎着活了三年。
　　三年啊，没人知道这三年是怎么挺过来的。
　　这里就像是一个可怕的传销组织，里面的人即使有机会出去了也救不了自己，哪怕真的有幸发出了求救信号，大家也只会觉得是你疯了，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此时正深陷在怎样一个牢笼。
　　外面的世界光鲜亮丽，他们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凋零腐烂。
　　怎么可能不恨呢。
　　他们恨透了这个将厄运带给他们的人。
　　这下好了，“正主”来了。
　　“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他给盼来了。”有人摩拳擦掌，咬着后槽牙，阴恻恻地说：“他最好祈祷自己能活得久一点。”
　　围在屏幕前的所有人脸上同时流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这些年来，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要指望他们还能维持住正常人的精神状态。
　　大家都清楚，只要罪魁祸首一出现，等待他的究竟会是什么。
　　***
　　然而此刻，他们眼中的可怜鬼正在怀疑人生。
　　这里看着像是一个大型购物商城，却只有零星几个人，四下里空空荡荡，破烂的摊位，紧锁的大门，还有电梯门口那两个十分具有年代感、依然在唱着“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的摇摇车。
　　在这样一个空旷的空间里，那首带着电音的童谣显得格外诡异。
　　面前几个穿着怪异的年轻人四处查看了一番，没找到有用的信息。
　　其中一个一身绣着暗纹的巫师服的青年回头瞥了他一眼。
　　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很快又看向了其他人：“我看过了，这里都是封闭的，只有那边那个电梯和摇摇车能用。”
　　“刚才就想问了，这副本有病吧，谁家好人摇摇车放电梯门口啊。”另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小姑娘没忍住吐槽。
　　“那个谁。”独眼青年朝着巫师抬了抬下巴。
　　巫师的脸被夸张的帽子遮住，半张脸藏在阴影下，只能看到他光洁的下巴。他似乎也觉得这帽子有些碍事，一只手从外袍里伸出来，抓着帽子的边往上掀了些，露出一点染成白色的头发，疑惑道：“我？”
　　“对，就你。长得还挺好看的。”独眼青年拽着一张脸，自以为很帅地摩挲着嘴唇：“你叫什么名字？”
　　巫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闻文。”
　　“我是榜上第五十三老匠师孙然。”他长相其实不差，但配上一些实在很难评的动作表情，就显得油腻得不行。他指了指边上的鸭舌帽姑娘说：“这是我表妹，榜上第七十五猫女孙昕。”
　　“至于你——”
　　孙然上下打量着一直保持沉默的风行时，嗤笑一声：“我认识你。”
　　进入游戏之前他就很讨厌这些靠脸吃白饭的家伙，他认为那些流量明星离开粉丝和资本家的硬捧之后什么也不是。现在也一样，他平等的讨厌任何小白脸。
　　他本以为见识过这里的诡异、察觉到他的恶意后，对方会吓到浑身发抖，然后痛哭流涕地抱住他的大腿来求他庇佑。
　　但是没有，风行时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
　　隔着纱布，他看不到预想中的惶恐的目光。
　　被人这样忽视，他有些恼火，更多的还是装逼失败后的郁闷：“你都不问问怎么回事吗？”
　　风行时：“？问什么。”
　　看着孙然无语凝噎又郁闷至极的表情，猫女孙昕适时出声替她哥开口：“比如说‘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你怎么会认识我’……”
　　她字正腔圆道：“以及‘高大威猛的榜上第五十三伟大的老匠师孙然哥哥能不能带带我’之类的。”
　　孙然一脸傲气地悄悄扬起下巴。
　　巫师：“……”
　　风行时：“……”
　　巫师抬手揉了下耳朵，似乎是被这番话雷得不轻，没有丝毫停顿，果断抬起脚往电梯那边走去。
　　风行时望着面前的兄妹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闻文的脚步离开了。
　　“他敢无视我？不是，我什么身份他什么地位，一个小小的新人居然敢无视身高一米八五、榜上排名第五十三英明神武的我？”孙然愣在原地，指着自己难以置信道。
　　孙昕仿佛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她拍了拍孙然的肩头，然后越过对方，丢下一句：“别伤春悲秋了哥，再不走就赶不上电梯了。我不觉得他俩会等咱们。”
　　话音未落，孙昕只觉得有一道飞快的残影从她眼前略过。
　　下一秒，她那不值钱的哥哥已经站在电梯里冲她招手：“你能不能快点？”
　　孙昕：“……”
　　单走一个6。
　　这里的电梯很显然已经年代久远，狭小的空间内遍布锈痕和污渍，一层层地贴满各种小广告，伴随着上升摇摇晃晃，钢索摩擦发出令人心惊的嘎吱声，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一样。
　　孙然的手一直在不停地摁着2号键，但电梯却并没有就此停下。
　　随着逐渐增加的层数，孙然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什么狗屎电梯。”
　　妹妹孙昕不紧不慢地提醒他：“不许骂脏话哦。”
　　孙然憋屈地锤了不听话的按键一拳，闭上了嘴。
　　“等下跟紧点。”闻文冷不丁出声。
　　孙然本来就憋屈的要命，这股火不发泄出来他浑身难受，听到这句近乎是命令的语气，心里更不得劲了。他把火瞄向了那个头戴巫师帽的：“你做过几个任务，榜上排名第几，什么身份卡？”
　　闻文神色平静道：“不记得了，我没上榜。”
　　孙然轻嗤一声：“你知不知道你在命令谁？”
　　“你在教一个榜上排名第五十三的老匠师做事？”
　　“你知不知道我做过多少任务？”
　　“我说个数能吓死你知道么。”
　　他伸手比了个六：“六个。知道六个是什么概念吗——诶你别走啊你！”
　　电梯停在了七楼。
　　闻文率先走了出去，孙然和孙昕则是快步追上前去。
　　只有风行时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小演员，但在被骗去演戏之前，他其实是个非传统道士。
　　当年师门出了意外，师父云轴子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把他送去了北京，那会儿他几乎穷困潦倒，连饭都吃不起，这才会被两千块巨款薅瞎了眼，在剧组里露了个脸。
　　他自己也很难相信那短短的几秒钟后来居然能在热搜上挂那么久。
　　而且还飞来横祸，让他一夜之间成为了众多网友讨伐的对象。
　　虽然他后来没再演过戏，也不想当什么演员，但伤害却是实打实的，毕竟他还要靠给人看风水挣口吃饭钱。
　　没办法，为了避免被认出来，吓跑“衣食父母”们，他只好戴上口罩、墨镜、帽子三件套来进行一个全方面的武装，才不至于被饿死，勉强活到了现在。
　　只是没想到，继网暴之后，他又一次卷入了一场灾祸中。
　　孙然说得很对，他确实有很多想问的东西，但这些东西早在他进来的那一刻、孙家兄妹开口之前，就已经有人替他回答了，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都在沉默、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的真正原因。
　　他在听他脑子里的系统音讲话。
　　【欢迎来到恐怖游戏。】
　　【检测到玩家触发激活码“我真是个大傻逼”，达成‘辱骂风行时’成就，游戏已被激活。】
　　风行时：“？”
　　【祝玩家游戏愉快。】
　　风行时：“？？？”
　　什么叫辱骂风行时成就？
　　你们这游戏开发商有考虑过有人会骂自己吗？
　　“不好意思，我没听太懂。”风行时尝试跟脑子里的东西沟通。
　　【请问亲亲是哪里没听懂呢？】
　　听声音和腔调上细微的差别，应该是换了个客服系统。
　　风行时虚心请教道：“都没听懂，麻烦具体分析。”
　　【好的呢亲。】
　　【这是一场恐怖游戏，具体可参考密室逃脱，完成任务、找到线索即可存活的呢。】
　　“什么样的任务？”
　　【主要看玩家们的个人运气呢亲亲。】
　　“所以说，任务失败会怎样？”
　　【会原地去世的呢亲亲。】
　　“……”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您想要的所有去世方式这里都有的呢。】
　　“那要怎样才能通关回到现实世界？”
　　【做够了任务就可以了呢亲亲。】
　　风行时：“所以一共需要过几个任务？”
　　【通关就可以了呢亲亲。】
　　“……通关条件是什么？”
　　【做够了任务就可以了呢亲亲。】
　　风行时：“……”
　　不愧是客服系统，风行时甘拜下风。
　　【鉴于这是您的新手任务，这边额外给您三个线索提示，分别是‘爸爸去哪了’‘大河向东流’‘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
　　【任务结束后，系统会根据玩家的表现随机掉落新手礼包和新手道具，祝您游戏愉快！】
　　拜这系统极具个人特色的抽象的沟通方式所赐，风行时头一次想要趴在地上阴暗爬行。
　　直到电梯停在七楼，闻文和孙家兄妹离开后，他才把自己从思绪中剥离出来。
　　演播大厅屏幕前的玩家要比之前多了不少，他们都是被风行时吸引过来的，毕竟在这场游戏里，应该没有几个人会希望这个祸害能活着走出这次任务。
　　许宁，也就是第一个发现风行时进入游戏的那个小混混，他漠视着风行时的一举一动，偶尔意味不明地讥讽一笑。
　　但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小队中的另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色鎏金暗纹巫师袍，头戴夸张的巫师帽，腰上还挂了一个同色系的腰挎包，小巧精致，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许宁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才若有所思地询问边上好友：“那个白毛巫师你听说过吗？”
　　刘虎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另外那对一男一女在榜上倒是挺有名气，男的是老匠师，听说可凶了，上次有个哥们惹到他了，事后他直接把对方的头拿来做成了烟灰缸。”
　　“女的叫什么来着……有点想不起来了，反正他俩应该是兄妹关系。”刘虎想了想说。
　　许宁接过话来：“女的我认识，叫孙昕，榜上第七十五猫女，也是个狠角色。”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俩都是自私的货，跟他们分到同一个任务也算那小子倒霉。”
　　这边风行时依然默不作声地跟着其他三人到处探查。
　　这层楼比一楼还要破败空旷，十几个青灰色的模特的残肢躯架被人刻意堆在了一起，摆放在路的中央。
　　头不知道丢去了哪里，只剩下了数量庞多的手臂和大腿被拆成一截一截的堆放在一起。破碎的衣服一看就是人为破坏的，线头被抻得老长，在灰色的残肢上缠得乱七八糟。
　　孙然半蹲下身子，伸手就要去捡。
　　却被突然出声的风行时制止：“别碰那个。”
　　这话有些晚了，孙然已经把乱糟糟的线头扒开，捡起其中一截手臂握在手里。
　　他不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危险，只觉得风行时莫名其妙：“干嘛不让碰？”
　　孙昕和闻文也转过头来看向风行时。
　　风行时不太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有一双恐怖的眼睛，因为这双眼睛，他被视为不详。
　　正常人的眼睛是深褐色的，而他的眼睛一出生就是血红色的，像极了索命的厉鬼。所以他被丢在桥洞，被驱逐、被排挤，辗转于多个家庭，却在哪儿都待不长久。
　　师傅说，所谓不同，乃上天所赐。
　　上天赐给他一双形如鬼魅的眼睛，收回了所有爱与被爱的权利。
　　起初他也以为只是普通的基因缺陷，直到某一天起，他亲眼目睹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而这种可怕的能力会随着他的长大越来越强，一开始只是能捕捉到一点影子、一点声音，但后来他越长越大，慢慢的，那些东西也随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多。
　　为了避免吓到别人，他在眼睛上缠了纱布，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即使遮住了眼睛，他也能看见。而落入眼底的所有事物，依然沾满了浓稠血雾。
　　他始终认为这双眼睛害苦了他，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双眼睛成为了他最大的保障。
　　他曾靠着这个，走过了不知几场冬夏。
　　他不想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所以从进入游戏开始他就鲜少说话，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让人注意不到他。
　　毕竟一个瞎子的危险系数几乎为零，没人会在意他的一举一动，这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方式之一。
　　但现在不行了，再装聋作哑就要出事了。
　　风行时清楚地看到那堆人体模特残肢上残留的浓重血气，别说是碰了，就算是靠得稍微近一点也会沾上霉运。
　　面对几人的疑问，风行时斟酌了一下，委婉地提醒道：“这游戏的新人不是会有线索提示么。”
　　“对哦，新人玩家的确会给三个提示。”孙昕猛地想起来这码事。
　　孙然惊悚地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两米远，有些后怕的质问风行时：“你他妈有提示为什么不早说？”
　　闻文又瞥了眼那堆模特残肢：“是这些东西有问题吗？”
　　风行时：“应该是。”
　　他说：“提示是‘爸爸去哪了’、‘大河向东流’还有‘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这三个。”
　　“……”
　　这话一出，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没见过这么诡异的提示。
　　孙然一脸懵逼，指着那堆破烂问：“所以这属于哪一个？”
　　风行时淡定开口：“看衣服上的印花，应该是‘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他着重强调了一下：“重点是衣服。”
　　孙然：“……”
　　孙然表情近乎麻木：“风行时你是不有病，丰富的联想能力也是你们做演员的必修课吗？”
　　风行时及时纠正道：“我已经不做演员很多年了。”
　　孙然抓狂怒吼：“那又怎样？要我给你颁个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