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出花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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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喔喔”——嘹亮的鸡鸣打破了清晨的静寂，靠山村慢慢醒了过来。薄雾围绕着这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勤劳的主妇已经起床，三三两两的人家打开了院门，青色的炊烟慢慢飘在村子的上空，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香得床上的小孩迷迷糊糊地直咂嘴巴。
靠近山脚下三间大屋，住着宋老根一家，宋老根媳妇桂枝一早拿着一套新衣去了西屋闺女的房间，叫醒酣睡的女儿交代着：“今天把辫子好好编起来，穿这身新衣服。待会洗漱了去叫你爷奶来家里吃早饭，然后听你阿奶的，阿奶叫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仗着爷奶疼你偷工减料。”
“阿娘，我知道了，这个月你天天说天天说，我都会背了。”宋老根大女儿春芽接过衣服边穿边说说，“我去叫爷奶过来，今天吃什么？”
“昨天你摘的荠菜按你说的根一直泡水里呢，我刚刚看了水灵灵的，一会烫一下用香油笋丁拌了。前些天你挖回来的野葱长得挺好，我让你爹掐了一把，待会切碎了再打个鸡蛋煎饼，保证你阿奶能多吃两块。”
“阿娘你可要多做点，柱子可能吃，我那几个侄儿今天肯定也会来。”
“知道，我多多的备着呢，待会你四叔一家来，春蕊肯定没吃早食。这饼子少了肯定不够。”桂枝笑眯眯地看着春芽，伸手拍了拍床上开始乱动的春苗，春苗又睡了过去。
春芽一边坐梳妆台前梳头发一边扭头看她娘：“今天吃饭人多，一会我帮你做饭。”
桂枝坐在床边伸手帮女儿把头发梳好，分着五股细细的编起来，最后用鹅黄的发绳扎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一对绿豆大三个珠子串的耳坠子，一对米粒大珠子串的压发，把耳坠子带上，又把压发戴在两鬓，左右端详了一番确认闺女收拾好了才说：“今天不用你，大菜都炖好了，热起来极快。你今天好好的跟着你奶，不许给我出幺蛾子。”说着桂枝站起来往外走，“赶紧出来洗脸，你爹烧的热水。”
宋老根家院墙也围着篱笆，却没有跟邻居一样用篱笆扎个院门，是个正经的四尺高的木头门，篱笆也是竹子和木头混搭的，比旁人家两尺高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去。外面轻易看不到院子，宋老根是个木匠，平常练手用坏地木料不拘好坏留了下来，慢慢的拾掇出来的好院墙。春芽穿着桃红的小袄，系了一条藕荷色的裙子，脚上一双青色的绣鞋轻轻巧巧的打开院门婀娜走了出来，好一个娇俏的小闺女。
春芽走过大路来到对面同样三间大屋的房子后院，院子里一位着青色袄裤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提着一桶水，春芽赶紧走快两步接过水桶说：“阿奶，我来提水，您小心点。”
阿奶笑眯眯地看着春芽说：“今儿穿得好看，裙子做得也好，”一边看着水桶。“我就打了半桶，你爹娘忙，顺手就提回来的事。昨儿青山去县城叫你四叔一家今日回来，他说今天回来给我打水，我看是你四叔留他住了一晚，待会回了让他把水缸打满。”青山是宋大伯的长孙，如今和爹娘一起跟着宋阿爷宋阿奶住。
春芽提了水去厨房:“阿奶你没做早食吧？阿娘说去我家吃。”
“没呢，我就烧点热水。”灶间坐着一位黑色大袄头发花白的老人：“芽妮来啦，今儿个好看。”
春芽拿个木盆从锅里舀了瓢热水，又倒了些井水，用手试了试水温刚刚好端到桌子上，从绳上拿了条毛巾说：“阿爷，水好了，你洗了跟我一起去我家吃早饭，阿娘拌了荠菜。”
“我跟你先过去，你阿爷待会换身衣裳要去村长家。”阿奶往头上裹了条干毛巾，说着拉过春芽往外走，“洗脸水莫要泼了，一会浇后面菜地里。再去村长家说我家春芽今儿个出花园，叫村长去根子家吃席。”
“这老太婆，又要我用她的剩水”——阿爷看这穿过院门的祖孙俩嘟囔着，“也不知道等等我。”
宋老根全家都起了，柱子带着妹妹在院子里晃悠。阿奶拉着春芽进门的时候桂枝刚从厨房端了一筐煎饼出来看到了说：“娘来啦，我正要叫柱子看看呢。柱子带你妹妹吃饭。”拌的荠菜清新笋丁爽脆，小葱煎饼金黄软薄，大米粥熬的稀稀的，阿奶笑着说“要不是中午要吃席，你阿爷一大早就想喝点了。”
太阳出来了，薄雾渐渐散去，村子里吃完了早餐陆陆续续有孩子跑出来，妇人们三两个约了去挖荠菜，一头大青骡拉着一架围着青色布幔的油壁车笃笃笃的走进村子，赶车的宋老四正和青山说着什么。小孩子们跟着骡车一起走到了宋老根家。院子里立刻热闹起来，车上下来宋老四的媳妇并两个女儿。春芽赶忙伸手抱过小堂妹说：“四婶腿麻了吧，赶紧坐廊下缓缓，我带妹妹们吃饼子去。”
“好，莫要给她们糖水，喝点白开水就好了，我息一会子找你娘去。”
日上三竿，宋老根院子里满是人，宋阿爷带着男人去自家坐着后院喝茶。大伯娘带着几个媳妇和桂枝一起忙碌着，择菜的择菜，洗菜的洗菜。柱子带着孩子们在宋阿爷院子里玩耍。
宋阿奶带着春芽到后院烧早就准备好的金银元宝，又带着春芽祷告：“女娲娘娘保佑我家春芽健健康康，嫁个好人家，公婆喜爱，妯娌不多嘴，夫婿勤快，儿女俱全。”一番祭拜后宋阿奶带着春芽绕着村子里的路走了一圈，遇到干活的妇人笑眯眯的打招呼，“春芽出花园了啊”，“春芽可真漂亮”，还有妇人拉住了春芽细看“这是长成大姑娘了”。路边房子里篱笆门后面不知道站了多少小伙儿，等春芽走过去聚成一堆乍舌道“春芽收拾起来还真好看呐。”有消息灵通的小姐妹说“那是，春芽擦的脂粉是她四叔从府城捎回来的，听说特别养人。”
到村口三岔路口烧化了金山银楼，宋阿奶念叨着：“过往神仙仔细看，我家闺女叫春芽，一份人品两分貌三分手艺呱呱叫，不求财不求保，但求健康活到老，过往神仙收元宝，保我春芽福寿双全。”如此这般念叨了几回，宋阿奶将烧化的纸灰四处撒了，携了春芽的手回到家，让春芽在房中端坐：“你今天好好待着，和妹妹们玩，明天我再来带你去村长家登记，等村长报上去媒婆就知道我家春芽长大了，好说人家了。”说着转身去了厨房。
四婶看到宋阿奶出来，打发女儿在院子里看着，走进房间与春芽说话：“我们春芽长大了，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四婶您又来笑我，”春芽给四婶倒了茶，看到春花带着春蕊在院子里走路，“姐姐怎地不进来？”
“我有事跟你说，让她看着点，”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两个金元塞到春芽手里，“这个你悄悄收着，我不说与你爹娘知道，你四叔也不知。”
“这？”春芽看着手上的金元呆住了。
“这个是春花婆家给的，你之前跟春花琢磨出来的菜春花婆家吃了好，上了他家酒楼的菜谱。春花婆家是个讲究人，把酒楼一成份子作了聘礼。”四婶高兴地说，“这聘礼春花到时候当嫁妆全部带走的，不好分给你。可是四婶不能抹了你的功劳。这两个金元是四婶给你的私房，女孩儿自己手头得有个活钱。”四婶合上春芽的手，拍了拍说：“这个钱你收着，别跟盐菜似的，全部交给你爹娘。”
“四婶，”春芽红了眼眶，“我记住了。”
中午的席面是正经的八大碗，四个热菜：笋干烧肉，四喜丸子，母抱子（母鸡炖鸡蛋），豆腐炖鱼；四个凉菜：油炸花生米，糖醋萝卜，香油荠菜，腌黄瓜，还有一大盘鸡汤拉拉菜干和烫青菜苗，炒豆芽和蒜苗炒千张，点心是荠菜春卷和肉馅的汤圆，饶是最挑嘴的四婶家蕊姐儿也吃得直叫“走不动道了”。
春芽大伯一家子四个堂哥五个侄儿，四叔一家子，村长和宋阿爷的两个哥哥坐满了四桌。堂屋开了两席，宋阿爷家开了两席，孩子们单开一席在厨房旁边。堂屋里宋阿爷和他的哥哥们村长一席，宋阿爷喝了一杯酒满是感慨：“春芽虽是我的孙女，却跟我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她刚生下来小小一个我好怕她像······留不住啊”说着抹了把眼泪，“她刚出生那会还在老宅，她爹娘后生，忙着干活，全是我和她阿奶看着，看着她尺把长长大。这么多孙里头，我就喜欢春芽啊。她啊，就像那春天的新芽儿，立住了，长大了。”
宋阿爷兄弟四个，大哥已经过世，二祖爷爷三祖爷爷家都是男孩，春芽是第一个长成的女孩儿，说全族宠着她一点也不为过。小时候宋阿爷带着她在村子里遛达，哪家祖爷爷都给过她糖，春芽跟她的名字似的长得一天比一天好，小小年纪跟着她阿爷去地里，一会“阿爷这里要除草了”一会“阿爷这块地要浇水”，知时令识稼穑，长大了端的是种田的一把好手，比许多积年的老农还厉害。本来宋家想着娇养这个女孩儿然后嫁到镇子上或者县城里，哪知道她一到了地里就开心，就是她种的菜也比别人家水灵。
青山看到太爷抹眼泪连忙去到厨房：“太奶，太爷哭了，拉着村长的袖子抹眼泪呢。”宋阿奶拿个碟子倒了大半碟子醋走去堂屋，揪住宋阿爷的耳朵抬起头来把醋灌了进去。“呀，呀”，宋阿爷挥舞了两下手，呆呆坐了会又喝了碗大儿子递过来的菜汤，“这老婆子，我哪里就醉了。”宋阿爷转身拉着村长道，“我家春芽儿就在村里找个庄户人家，她种地好，是个能掌家的，性子又柔和，我啊要在眼皮底下看着。”
村长吃了口菜说：“知道，我不往县城媒婆那里报。”
饭后大家渐渐散了，桂枝收拾桌椅还给邻居家，除了借来的碗凳还装了一碗鸡丝青菜汤。四婶一边帮着桂枝收拾一边问：“这时节哪来的青菜苗？鸡汤这么一烫，鲜掉人眉毛，府城的酒楼也就是这个味了。”
桂枝笑了，“这个啊，春芽琢磨出来的。年前春芽缠着她爹打了好些个木框，搁了土摞柱子房间里育的苗。现在天冷，炕还烧着，哪知道就叫她弄出来了，走我带你看看去。”说着解了围裙拉着四婶到西厢，柱子睡的房间除了一张床，一堵墙上搭着三层的架子，架子上放着一个个一尺高的木框，框里有手指头大的小油菜，“过两天春芽说还要育秧苗呢。”
四婶睁大了眼睛稀罕地不行：“这不就是府城的洞子货吗？一直听说春芽种地好，没想到这么好。现在就育秧苗会不会太早了？”
“春芽说是早稻，七月底八月初就能收。春芽说这样跟别人家错开来，不挤在一起可以换工，我家人少，每年都是几个侄儿帮忙，也不是个办法。二来天气热，别人还没用晒场，摊得薄薄的，晒两天就可以进仓了。”桂枝打开隔壁的房门，屋里除了一个炕，三面墙搭出的双层架子，“春芽和柱子把这件房拾掇出来，说是苗房呢。”
“春芽可真是不得了，这就是个暖房啊。春芽种地是这个，”四婶咂了咂嘴巴，竖起大拇指赞道，“怪不得你跟我说不往县城里找婆家。她饭食做得也好，我家大妮儿得她指点做的几个菜都上了府城的酒楼了。”
“府城能稀罕？”桂枝不信，“这个菜苗还得再等几天，春芽说下个集给你送铺子里去。”
四婶看了看：“这不行，县城卖不出价，府城这个叫洞子货，就是暖房种出来的，价高着呢。回头让老四宋府城去。”
“到府城得五天脚程，还要住宿，莫说路上冻坏了要烂掉。就是不坏，这点小菜苗能卖出金子的价不成？卖不出就是亏！送到你铺子里也不是让你卖，你留点自家吃，然后挑那些老客送两把尝个鲜，有人问价自然提得上来，没人问，你盐菜也好卖些。”
四婶摸了摸菜叶子：“你说芽妮儿是咋长的，这脑子又清爽又明事。我家大妮要不是春芽也找不到府城的婆家。”
“你可别这么说，春花听了该不高兴了。原本是春花教得春芽做盐菜，不是我自夸，这两个在琢磨吃的上一个赛一个强。春芽这两年赚地不比她爹少。”
“春花最多再留一年就要出门子，我啊还要靠芽妮儿给我做盐菜呢，放心，我按大师傅的价给你。现在县城里就数我家盐菜生意好，春芽婆家也定我家的盐菜呢。”
下晌太阳西斜了，男人们喝完酒醉醺醺的散了，女人还要继续收拾桌子碗筷。宋大伯家在村前，大伯娘和小儿子扶着醉醺醺的宋大伯回去，宋大伯的大儿子大春一家跟宋阿爷一起住，大伯娘不忘交代“大春家的，你住得近，帮小婶收拾，让大春扶着点阿爷。”
“娘，你放心回去。阿奶和大春一起回去看着阿爷呢。青山带着柱子还凳子去了。剩下的我和小婶一会就好了。四叔喝了两杯在柱子房里息着呢。等青山回来我让青山赶车送他们回城。”
大伯娘看着往茶壶里灌开水的大儿媳妇，赞许的点点头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出花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