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十日谈》寒烈

8、第八日 心之彼方——六月雪

　　“……到了夏天的时候，就会开出密密小小的白色花朵，被墨绿色的叶片衬托着，远远看去，就似被一场大雪所覆盖，清新怡人。所以，她叫六月雪。我的阳台上种着一款单瓣小花的，我给她起个别名叫薄雪。但我一直找不到另一款重瓣的，跑了许多家花店都没有买到。也许，是无缘吧。或者，我已经为之起了名叫瑞雪的这一款，还在不知名的某处等待我。
　　“总是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然而，不能强求，随它去罢……”
　　他将这封电子邮件反复读了许多遍，仍不舍得将它删除。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寄错了邮件素未谋面的人，有种浅浅的他自己也形容不清的珍惜。也许，是因为他是June，而彼方，叫Snow吧。
　　什么样的一个人呢？爱种花，喜欢一种叫六月雪的植物，还取了别名叫薄雪瑞雪。真是很爱生活的一个人罢？那么小的事，都注意了。单瓣重瓣？原来是有区别的么？
　　这个叫Snow的人，是什么样的呢？他闭上眼，在脑海中描绘他的样子，一次一次。心里希望误寄的邮件再次不约而至。只是，Snow一直没有再出现。
　　为此，他养成了下班之后跑花店的习惯。虽然离夏天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是他希望能买到重瓣的六月雪，感受和Snow同样的，等待季节更替，花叶渐盛的心情。他到图书馆查过资料，六月雪，是梅的一种，供观赏。图片上，那是一种美丽得几乎脆弱的白色小花。而他，在这一刹那，已经爱上它。
　　跑过很多家花店，大多数都没有这种梅。即使有，也不能肯定花是重瓣的。他有点失望。那个Snow，当时也是一样的心情吧？
　　他自嘲地笑，是太寂寞了罢？被一个电脑中的人吸引，关注彼方所关注的，感受彼方所感受的。
　　就在这时，电子邮件又来了，他要忍一忍喜悦的心情，才点击打开邮件。
　　信用一款星空雪地做背景的信纸。
　　“……早晨起床，对镜自照，竟发现一根银白的头发夹在发丛中。要想一想，才忍得住拔掉它的冲动。年纪不小了，白头发算不了什么。总有一日，皱纹老人斑必不会放过我。躲不掉，那就正视吧。
　　“开始欣赏一些早先并不喜欢的人事物。就好象饮一只陌生牌子的红酒，初始时并不对口味，时间久了，却发现它的好。很似。
　　“就象马克吐温。读书时读过他的短文，不喜欢，无法回味。
　　“现在，再展开他的小说，才发觉他是真正伟大的作家：
　　“我祈祷，我渴望：我俩能一同告别人世——这一渴望将永远不会在这世界上消失，会在每一个体验过爱情的妻子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直到世界的末日……
　　“不过我们之中有一个先离开人世，我祈愿让我先去。因为他强壮有力，而我是弱者，对于他来说，我并非是不可缺少，可对我来说，他是我的一切——没有他的人生不配叫做人生，这种人生我如何能够忍受？我的这一祈愿将是永恒的——
　　“多么美妙的文字。出自一位男性之手。他是深爱他的妻，才能将之描写得这样真实细腻。若能真正听到谁这样说，听者，一定会被感动罢？爱与被爱，一样幸福，也——一样痛苦。”
　　他几乎可以肯定Snow是女人。没有原因，直觉这样说。
　　收到这封电子邮件后，他除了逛花店外，又多了一种嗜好——买一些他以前从来不会翻阅的书来读。包括他一向不喜欢的村上村树杜拉斯，还有马克吐温。每天读一段，不多，细细地看，慢慢地回味，写一点观感。只是不敢发送给Snow看，怕她觉得他突兀。
　　想象里，她是个精致如瓷器的人。细腻，洁净，莹润，似她喜欢的那种六月雪，洁白而美丽。
　　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浅浅地笑，眼角幼幼的笑纹，唇边有小酒窝，捧着一株开满了重瓣白花的六月雪。
　　醒来后他发誓，一定要买一盆真正的重瓣六月雪，送给陌生的Snow。
　　他打电话到各个花店询问，终于打听到植物一位园里的园艺师广种花草，他家开的花店里或许会有。
　　周末他一早乘车赶过去。
　　花店里很忙，他就先慢慢在花树间转悠。店主人很有心思，所有花架下都贴着标签，注明植物的种类名称。他仔细看过去，蓦然眼前一亮——珍珠梅，落叶灌木，开白色小花，供观赏，俗名六月雪。
　　就是它了。
　　“老板，这盆珍珠梅，是单瓣的花，还是重瓣的？”
　　老板笑了：“一般不开花的情况下，外行是很难知道会开出什么样的花的。但这一盆，恰好是从另一株重瓣的上面截下来的，应该是开重瓣的。”
　　“老板，麻烦帮我把它扎起来。”
　　两个声音两只手同时出现，为同一盆花。
　　他有点错愕地转头看向另一个人，短发，个子修长，皮肤白净，副戴一玳瑁边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样子。
　　对方也望着他，礼貌地笑，眼角有幼幼的笑纹，唇边有小小的酒窝。
　　“能把它让过我吗？”她轻声问，一把中音，听来沉静。
　　他看看她，摇头。“对不起，我是要送给朋友的。”
　　“啊，”她有点失望。“是吗？那就算了。希望你的朋友喜欢它珍惜它。”
　　“一定会。”他肯定。
　　“小姐，你过几天再来，会有的。”老板说，一边替他把花盆扎好。
　　她却没有说什么，推门走出了花店，苗条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他望了她的背影良久，才付钱走出花店。
　　回到家，他发现Snow又有信来。
　　“今天，我终于在一家花店里找到那款重瓣的瑞雪。其实，朋友一早跟我讲那家花店里可能会有，我却一直没有去，怕最终失望。当我终于鼓起勇气去的时候，却与它失之交臂。
　　“那唯一的一盆，被一个男人当成礼物买走了。
　　“失望之余，我只能安慰自己，不能强求，随他去罢。然而，有些担心那盆瑞雪。买花的人，并不十分似会照顾它的人。
　　“还是对得不到的东西，耿耿于怀。
　　“今年夏天，或者还是看不到薄雪瑞雪齐开的画面罢？但，我至少已经拥有其中一款，失望也许，遗憾决不。”
　　他有欢呼的冲动。Snow，是她！和他的想象，十分一致。
　　第一次，他给Snow回信。
　　“Snow，我是June。半年前，你误寄了一封邮件给我。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六月雪，如此奇妙美丽的名字。夏天里的雪。是谁起的呢？我工作的手一下子慢了下来。生活可以这样奇异而矛盾吗？不是一成不变碌碌而过的吗？
　　“是我孤漏了。不懂得享受，除了电脑电视，很少再有娱乐了。不运动，不看书，不交际，渐渐变成个孤僻寂寞的怪人。
　　“突然不经意之中，从陌生如你的信里，知道生活的彼方，是另一种面貌。有花有书，或者还有更多。我蓦地希望，可以认识生活中的你。
　　“只是，我并不知道应该通过什么途径才能结识你。所以，我想，也许可以替你找到你一直寻觅的另一种六月雪，送给你，进而结识你。
　　“今天，我买到了它。
　　“我不十分会照顾它，在我这里摆久了，真的可能会死。所以，请告诉我你的联系方法。又，以下是我的地址电话，我希望早日见到你……”
　　他不肯定她会回信，但是他肯定他会等她的回信。
　　每天傍晚，他都喝剩下的牛奶为花浇水。浇花的时候，漫无边际地想一些心事。
　　浇了一天、二天、三天、四天。
　　第五天的时候，她回复了他的邮件。
　　“June，你好。我是Snow。
　　“我不知道邮件的彼端是谁。或者完全没有这个邮箱。我只是单纯地想说一些心里话。可是，找不到人，真的找不到。人们只是称赞我文静优雅，他们完全不想了解我的感觉。我没办法确定他们是由于没时间或是没有兴趣。
　　“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明明有那么多的人，却觉得整个世界都空虚，冷冷清清的，寂寞孤独。
　　“从那一刻开始，我找寻其他方法来让自己不寂寞。
　　“我试过很多种方法来排解自己。看电影，坐在偌大的放映厅里，周围全是不相干的陌生人，为了屏幕中人的际遇悲欢离合而喜怒哀乐。然而，电影演完了，走在散了戏的人潮里，却孤寂更深。不是好办法啊。听音乐，听情歌到落泪，然没有真正爱自己的另一个人，冷清且失落。优美的旋律，应该与心爱的人相拥着坐在沙发里，慢慢欣赏着度过一日。
　　“也许，是命运，让我在那个炎炎的夏天看见这样一盆开得优雅美丽精致的梅。仿佛一见钟情，我买下它照料它。每天清晨傍晚，由它陪伴我。看它发芽，长叶，开花，叶落，静静地似走过一生。有一天，我意识到它与我一样，太孤单了，我想替它找一个伴，我不在家时，可以有另一株坚强的植物陪着它。
　　“只是，找了半年，一直找不到。不能强求，我这样告诉自己。就象在生活里无法勉强另一个人来了解喜欢自己，是一样的。
　　“当我收到你的e-mail时，我的理智明白地说，我随意任性而为发送的邮件，都被一个陌生人收到了。不但收到了，他还很认真地对待他们。
　　“然，我可以相信他吗？应该相信他吗？有必要相信他吗？这样的问题纷纷涌上心头。在这一刻我知道，我其实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并不了解旁的人，也没真正用心了解过，就匆匆将自己塞进保护罩里。
　　“就让我们，从互相了解开始吧。”
　　她没有告诉他地址、电话，却告诉他应该怎样照料他的花。
　　每天下班的第一件事，他就是赶回家上网收信，读她的字字句句，然后回信给她，分享每一天的感受。等到太阳西沉，他一边在阳台上浇花，一边回想她的脸容。
　　……
　　到夏天的时候，他家的阳台上，静静摆着两盆开得沉静美丽的六月雪，相依偎着，象是晨昏共度的情侣。
　　他与她依靠的身影，长长投注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