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十日谈》寒烈

2、第二日 这样的地老天荒

　　照片里的睿，笑得灿若春花，背后是漫山遍野的绿草如茵。
　　我去看邮戳，从纽西兰寄来的。
　　他又去到那么远的国度了。
　　睿有他自己的生活。我与他，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鲜少有见面的机会。即便见着了，也是一大群人围在身边，单独说话都成为一种奢侈。
　　他随船从这个港口到那个港口，不停地漂泊，不知何时，他会停下来。
　　这份工作是他从小的理想。他曾经指着世界地图，对我说，“这里这里，那里那里，我以后一定要去。”今天，再看他家里那张世界地图，当日他指过的地方，多数都插着彩色图钉。还有许多他不曾指过的地方，也插着图钉。
　　然而，他的梦，已是全世界。
　　收到照片后过了颇长一段时日，睿拨电话上来。
　　“安，在家里闭门造车，可有成果？”彼端传来睿笑意浓浓的声音。
　　“还好。作不出文章就画图，画不出图又去作文章。”我也笑，“在哪里？”
　　“本地。”他叹息。“快快出来，接你去吃饭。”
　　“又被逼婚？”我几乎猜得出他此时的表情。他一过了三十岁，家人就频频逼他娶妻。逼了三两年还没成功，真辛苦。
　　“是。”他咕哝。“二十分钟后楼下见。”
　　吃饭时，一桌八个人，大抵只有女方那小小女童吃得最开心。
　　睿母拼命推销儿子的同时，不忘捎带上我这个大龄女青年。
　　听得我这自认乏善可陈的人浑身冒汗。难怪古代的媒婆不愁饭吃。什么人都说得母猪赛貂婵。
　　吃完饭赶紧告罪开溜，睿借了我的东风，也得以脱身。
　　真正独处，却突然没什么话说，傻傻地望着，然后笑，笑成一团。
　　“安，你越来越似一只鱼，滑不溜手，抓也抓不住。”睿在微微领先一步的位置慢慢往前走。
　　“是，但通常一只鱼被抓住的下场总是死得很惨。”我堕后一步缓缓跟随，细细看着他夹着些微白发的发脚。染了风霜的他，别有一种另类魅惑的调子，颇吸引女性。
　　我和睿，从相识到现在，从没牵手拥抱接吻乃至上床。似乎也不是没有天时地利。睿前次上船前，我和他挑灯夜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然，什么也没发生。我与他困极入睡，一人占据一只沙发，中间隔着一公尺远。睡得那个香！
　　睿母知道连连跌足。不知是恨儿子不够主动或是我不够狐狸精。
　　我是爱他的。有时想想，也许我该主动一点儿，扑上去，完成人生大事。可是没有。不是怕睿不负责任。而是，隔着一步之遥，睿看上1去极之英俊，几乎没有缺点。就算有，我也不知道。反观自己，在睿的眼里也是一样吧？
　　所以不敢。怕越了雷池，反而不美。
　　宁愿想念，相思无期，也不要几度床第，转眼成空。
　　“想什么？”睿见我不出声，停下来问。
　　我也停下来，靠着人行道的护栏，仰头望向夜色之中的人潮。
　　“下次什么时候走？”
　　“月末。”
　　我不语。聚少离多。真是！争如不见，才相见、便有别离时。
　　“安，写文章可辛苦？”
　　“辛苦。且要耐得住寂寞。多少文豪，早年写写写投投投，无人赏识。一朝步得青云，回首也唏嘘。我不是文豪，更要忍得冷清。写到忘我，七情上面，咬牙切齿，十分可怕。”我老实。写文章的人都一样。
　　“那么，随我一起上船——可好？”他问，很认真。
　　他这么问，算什么？求婚？我静了半晌，答：“不。因为热爱爬格子，再苦也捱得。不，睿，我们不同一个世界。”
　　“安，”他也倚上护栏，两人齐齐望着夜色深处。“爱一个人，是怎样的？”
　　“爱一个人，是最无可奈何的事吧？如果可以自由控制，就不是爱情了罢？”我闭上眼，不看他，也不让他看到我眼里的离愁。
　　“安，你知道，长年在外，我的生活并不检点。许多许多次，我希望拥抱你。”他低低的声音随夜风飘开去。“可是，我害怕。害怕抱了你，却不能使你我幸福。怕一别经年，相思成恨。”
　　“我不会等你。”我听见自己一样轻轻的声音。“和耐不耐得住寂寞无关。我从不准备等你。有一天，时间到了，我会结婚。可是，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与你谈天说地。”
　　“老了退休了，在郊区买相邻的屋子，种花种草，相伴着度过晨昏。”他的声音中有笑意。前一刻，只是他一刹那的脆弱矣。下一刻，他又要扬帆起航。
　　是的，是的。我是爱他的。但我不一定会嫁给他。他是爱我的。然，他也不一定娶我。
　　在人生是黄昏中，和一生之中最爱的人毗邻而居，闲闲过一日，是我和睿相爱的方式。

　　睿又远行了。
　　不知何时，他会从不知何处寄了照片来。
　　我会对着照片发一阵呆，然后继续作我的文章。
　　睿回本埠时，我与他会聊至东方未白，残灯灭。
　　我和睿，会这样相处，到地老天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