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灯火阑珊（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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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槐本想问李逢舒发生了什么，可是后者方才还能面不改色地让人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这时候却露出一脸疲色，只说：“修整半刻钟就走。”
半刻钟能有多久，不过快速地吃几口干粮喝点水，再潦草地包扎完伤口就不剩多少时间了。
杨槐这才发现，李逢舒的队伍里有不少人受了伤，连他自己也不能幸免。
周围都是大男人，李逢舒也就没有避讳，掀开肩部的衣服之后，左肩上的伤口暴露在了空气里面。一只断掉的箭头埋在皮肤深处，周围的血迹已经干涸，可随着他并不轻柔的动作，凝固的血痂再次破裂，渗出血来，黑黑红红的一片，瞧着十分壮烈。
怪不得刚才他的脸色不好看，怪不得杨槐方才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一只手受伤，剩下那只手不太灵活地接过属下递过来的干净裹帘和金疮药，微微颤颤地往伤口上撒药。药粉撒上伤口的时候应该极疼，杨槐听见了一声很细的抽气声，可是李逢舒也很能忍痛，接下来撒药的时候一声不吭，仿佛已经快速建立起了耐受反应。
撒药倒还勉勉强强，缠裹帘就不太行了，毕竟只有一只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下完全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全在一旁等待着主子艰难包扎。
“主子不喜旁人触碰。”有人看出杨槐心中疑惑，解释了一句。
原来如此。
杨槐大步上前，半跪在李逢舒身侧，向他伸出了手：“殿下，我来吧。”
仿佛他们之间从无抵牾。
李逢舒看着他的双眼，那双眼里见他如见草木，无甚特殊，无甚欢喜，要说有什么特殊的，那可能就是里面装下了一个小小的自己。他突然又想起了自金科宴后就一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幻觉，幻觉里的两个主人翁身穿奇装异服，头发也剪得很短，其中一个看不真切，而另一个人赫然长着杨槐的脸。
李逢舒能清楚地听见杨槐无不珍重，无不温柔地喊那个人：“耀耀。”
如饮酒般醉人，又如中蛊般上瘾，杨槐一遍又一遍对着那个人说：“我爱你。”
而眼下这个人的嗓音不变，那些温柔，那些迷恋，那些所有出客气与恭敬之外的情绪全都消失了，他口齿清晰地说：“殿下，我好歹算个大夫，让大夫包扎伤口是天经地义的。”
好一个天经地义。
那么他对自己不同也是天经地义，因为他本就不是特殊，今日他眼里有自己，下次他的眼里也会有别人，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帝王将相，平民百姓，商贾农户，红尘浪客，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李逢舒无声地看着他，半晌才终于开了口：“好。”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妥协了的意思，殊不知这句“好”更是李逢舒对自己的妥协。
像是接受了一个十分简单的事实，也像是告诫自己，别再抱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半刻钟很快就到了，李逢舒身上的伤也简单地包扎过，一行人利落地处理了刚刚留下的痕迹，方才拿刀架着杨槐的似乎职位最高，此时他拿出一张羊皮地图，问：“我们接下来往哪去？”
“往北边绕。”李逢舒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座小城，敌众我寡，这个时候只能出其不意，方能掌握一丝生机。
对方不知什么来头，一出手就是奔着他的命来，要不是他反应快，这只箭射中的就不是他的肩膀了。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根本来不及处理伤口。他们先是窜入了树林，借地形隐蔽身形，看到前方有火光便上前打探一番，没想到遇上了杨槐。
至于为什么上演那出好戏，没人敢说。
杨槐猜，大概是他哪里惹到了眼前的人吧。
莫名想到睚眦必报这个字眼，杨槐不动声色地侧头去看脸色苍白的李逢舒，心想：可是我也没有招惹他。
稀里糊涂地赶了半夜的路，终于挨到了天明，杨槐这一路上在马背上起起伏伏，下了马脑子里还回荡着“哒哒”的马蹄声，浑身都疼。他一个毫发无伤的正常人尚且感到辛苦，更何况是中了一箭的李逢舒？
果然，在杨槐要求换药的时候一看，原本就脆弱的伤口又裂开了，昨夜光线太暗没注意到，今天才发现他的衣服被血染了一层又一层。
那股苍白劲已经过去，转而泛上一股不正常的红，杨槐一模，不出所料，果然是发烧了。异物进入身体，免疫系统免不了与之大干一场，发烧已经是最正常不过的情况了，又是失血又是连夜奔波的，杨槐搞不清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像养在温室里的一朵兰花，却如同山谷里的野百合一样坚韧。
凝固的血牢牢粘住了裹帘，杨槐已经尽可能小心，可面前人还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他无奈叹气，轻轻往上面吹了几口气，企图麻痹伤口的神经。
李逢舒的身形一滞，不过好在没说什么话。
又赶了一个时辰的路，杨槐发现李逢舒的状态越来越差，最后不得不提出再次休整。
恶病质在身体里蔓延，李逢舒的意识也越来越难以集中，到最后实在是支持不住，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身体与地面接触时发出一声闷响，摔得不轻，不过好在他的属下们第一时间扯住了缰绳，不至于让他伤上加伤。
杨槐第一时间上去将李逢舒的上半身扶起来靠在自己腿上，快速将他全身骨头摸了一遍，虽然脸上被路上的石子划出了一道小口，不过其他地方倒是没有大碍。
手上传来一阵濡湿的感觉，果然，伤口又裂开了。
现在还想赶路已经不太现实，若真的这么走下去，李逢舒能不能活着回到淮扬都是个问题。可是，敌暗我明，那帮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追上来，他们不得不走。
纠结挣扎之时，杨槐说：“前面有个小镇子，我带着殿下在那诊治，你们先走。”
那波人应该是不知道杨槐和孙感灵的存在，孙感灵也可以换上李逢舒的衣裳，假扮成李逢舒转移注意力，这样一来，杨槐和李逢舒都会安全一些。
杨槐通医理，由他来照顾李逢舒实在是再好不过，孙感灵本想陪在杨槐左右，队伍里不是没有其他人跟李逢舒身形相似，比起李逢舒，显然是杨槐的性命更加重要。
再说他们本就置身事外，若非他李逢舒多此一举，他们本不该牵扯到这件事里面来。
杨槐只说：“既然我此次是为他而来，那就该将他平安带回。”
事情被快速解决，那个头领意味深长地看着杨槐，郑重道：“接下来的事就拜托杨大人了。”
杨槐上了马，小心翼翼地接过李逢舒，隔着衣服还是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量，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耽误了。临走前，杨槐心安理得地朝领头的那人要了点银子，道：“一路顺风。”
就好像这只是一场简单的旅行，而不是紧张又刺激的追杀。
这回有了钱，客栈的小二笑意满满，问杨槐还有什么需要的，说话间眼神一直往杨槐怀中瞥，似乎是想看清一大早就被一个男人抱进来的该是怎样的人。
并非是察觉不到小二的目光，但此时时间不容浪费，杨槐面不改色地撒谎：“这是……内人，眼下有些发烧，我待会写张方子给你，去药铺帮我抓些药好了。”
小说电视剧里主角两人落难总是爱装作夫妻二人，没想到这种剧情他也能撞上。两个男子是显眼了些，但当两人的关系扯上这些心照不宣的桃色关系时，似乎好蒙混过关一些。
“是是。”
此时，杨槐怀里的李逢舒脸埋在他的肩膀处，发丝凌乱，衣裳穿的也不甚整齐，伙计眼见地瞅见他露出的耳朵都泛着异样的红色，心道：这人面上瞧不出来，私底下却玩的真花，怀里抱着的也不一定是内人吧，没准是从哪里拐过来的小娘子。
他们这镇子倒也还算繁华，时常也有倒卖女娘的事情，他见过几回便也不再大惊小怪了，只在心里安安唾骂这些人的道貌岸然，衣冠禽兽。
小二骂归骂，可是动作却很快，再三向药铺掌柜确认了这里确实是退烧加补血的药材之后嘀咕了几句“不应该啊”，最后还是笑着将抓来的药煎好送去了。
因为这殷勤服务，杨槐多给了他些银钱，并且嘱咐他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
在钱面前自然什么都是对的，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与其将这种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说出去为自己带来什么麻烦，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床上的人昏迷着，杨槐又要了些热水毛巾之类，想将他的伤口再处理了一遍。先前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拿了件黑色的披风挡住了他肩膀上的血迹，此时再无旁人，李逢舒的伤口又一次暴露在杨槐眼前。
比之前更加严重，天气炎热，血液又是细菌最好的温床，才过去一夜，伤口就有发脓溃烂的趋势，若真的再拖下去，这肩膀就要废了，再严重里说，他的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想了想还是到楼下要来了一壶烈酒。
为了避免弄脏床铺再添麻烦，杨槐选择在桌边为他处理伤口。
杨槐将人扶起靠在自己身上，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轻声说了句：“忍忍。”半壶烈酒毫无保留地冲刷着伤口，剧烈的疼痛，昏迷中的人死死皱起眉头，手下意识地想抓住些什么，正好旁边垂下一缕丝滑的段子，他顺手抓在手里，紧紧不放。
一缕头发骤然被抓住，杨槐吃痛地低嘶了一声，轻声哄着让罪魁祸首放开，可是毫无成效。无奈，杨槐只能忍着痛，手上动作不慢，游刃有余。
刀尖在一旁的烛火上烤了烤，杨槐将李逢舒的脸扭过去对着自己的肩膀，轻声说：“殿下，我知道这很痛……”
刀尖划破皮肉的声音以及滚铁烫过脓血的声音同时作响，李逢舒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想往杨槐背后钻，可到底是没动，硬生生忍住了。
清理完脓血腐肉之后，杨槐听见怀里的人虚弱地说：“谢谢。”
还有一句“对不起“藏在喉间，将吐不吐。
他知道杨槐本就无辜，可是他?觉得，若不这么做，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他了。
他没问杨槐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只觉得在自己想见他一面的时候他刚好出现在前面的火堆旁，那么，就当是他贪恋温暖，硬生生将那个人拉入黑暗吧。
作者有话说第56章 灯火阑珊（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