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快来看月亮

43、佳期如梦（7）

　　“我操！”站在旁边的伙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开始破口大骂道，“□□崽子你弄啥嘞？平白无故掀义庄的裹尸布你不嫌晦气我还嫌晦气！你瞅瞅你……”
　　他一连串的脏话涌到喉咙里还未吐出来，就已经被来人打断了：“这些……要送到哪里？”
　　“当然是乱葬岗，要不然还能送到哪里？送你家你要不要？”伙计白眼一翻，心想这人一副小白脸的样子，不去好好伺候背后的老爷大人，跑来这里揪着这些个尸体不放，莫不是有些什么异于常人的爱好？
　　来人正是借口身体不适，没跟着孙贺州等人一起巡查的杨槐，此时他的全副身心都放在眼前的那只手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伙计打量他的眼神。
　　听说有些人就喜欢对尸体做那些事……可是他看的那具都快烧成一块了，脸不是脸腰不是腰的，即使他有那种异于常人的爱好，也不至于对着这些尸体做那种事吧？
　　“有手套吗？”冷不丁的，来人抬头看了一眼伙计，理所当然地问，“你们应该是义庄的人吧，身上想必是带了手套的。”
　　在义庄做事，免不了跟尸体打交道，有的还是放了好几天的尸体，冬日还算好，一到夏天，就容易滋生各种各样的虫子与疫病，为了安全考虑，义庄每个人都会随身带着一副手套，尽量隔绝与尸体的直接接触。
　　伙计闻言一梗，可那人眼神实在太过有说服力，让他不自觉地将放在腰间的手套递了过去。
　　杨槐接过了手套，客气的道了声谢，就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手套不知是由什么动物的皮制成，看上去还是新的，应该是刚使用拿到的。
　　眼前的这只手很小，大部分皮肤呈现出一种被烧焦之后的碳黑色，那是由于皮肤大量失水而碳化的结果，而掌根及小指却呈现出一种深棕色，杨槐隔着手套用力地摸了一下那两处的皮肤，一股焦臭味就传了过来。
　　其他几人或多或少都露出一副嫌恶的神情，只差把“不可理喻”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还好这是处偏僻小巷，周围没什么人路过，自然也不会看到光天化日之下一个活人对着一堆死人看的津津有味。
　　过了好一会，杨槐才将手上的手套取了下来，问刚才递手套的那个伙计：“他们是？”
　　伙计：“？”
　　合着你根本不知道人家的身份，怎么敢一下子掀开这裹尸布的？
　　“这是昨夜失火的那一家子人的尸体，还有……几个没人认领的，估计是不知道从哪里混进来的灾民吧。”另一个蹲在地上歇息的伙计答了一句，又问，“看够了没，看够了我们得干活了，这大热天的尸体坏的快。”
　　这倒提醒了杨槐，他先前为了能够更细致地观察那只手，便一直弯着腰，此时终于直了起来才发现腰酸痛的不行，估计是连夜赶路还没休息好的缘故：“运到乱葬岗之后火化为好，切勿随意丢弃。还有这手套……既不是昂贵之物，那还是一用一弃，焚毁为好。”
　　说完，他便顺手带着那副手套朝另一个方向走远了。
　　“哎，我的手套！”
　　……
　　春结只感觉自己的脚都快走断了，才终于听见孙贺州叹了口气，装腔作势地说：“愿天下太平，百姓长安呐！”
　　他已经没力气也没那个耐心再去应付这些虚情假意了，敷衍道：“孙大人有心了。”
　　倒是站在孙贺州身边的师爷机灵些，见春结面露倦色，脸上笑意妥帖，既不显得太过殷勤，又不会让人觉得太假：“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地方也都看过了，想必春公公也该累了，不如今日就到这，先前孙大人让人预定了接风宴，忙了一天也该放松一下才是。”
　　这话既给了春结一个梯子，又是在提醒孙贺州快点结束此次的视察。
　　这人倒是比赣南太守聪明许多，春结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捏着嗓子说：“也是，赣南的情况咱家也知道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咱家还有别的事要做。”
　　“也好，各位请随我来。”孙贺州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转身带着原来一行人朝城门方向走去，可刚走到城门口，就看见几名官员焦急地等在城门处。
　　城门口处又支起了几口铁锅，几个面生的人守着还在冒热气的灶台，似乎还在熬粥。
　　早有几十上百个衣衫褴褛，几乎与乞丐无异的灾民闻到了米香味，急不可耐地捧着一个破网，等在灶台面前，等待着今日的晚饭。
　　而那几个官员看到他，又或者是他身边的陆迁宇时，明显眼前一亮，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
　　“昨夜……昨夜刘氏宅邸起火，府上十数人全部葬身于火海，着等事本不该打扰孙太守，可是那些人死状蹊跷，于是下官派人查看了刘府起火的原因，才发现是有人故意在柴房堆砌大量柴火……”官员本想直接将情况汇报给陆迁宇，可孙贺州在场，这样做未免太不给他面子，于是堪堪站在孙贺州面前，斟酌了一下又道，“下官派人找到了昨日打更的更夫他说昨日看见几个黑影鬼鬼祟祟从刘府侧门逃了出来，现在，那些人已经被下官抓住，正关在牢房里。”
　　这本该就是一件简单的事，杀人偿命，有怨抱怨，既然凶手被抓，那就该按照大朝的律法处理就是，为何还要上报到他这里来？
　　果然，接下来就听见那官员话锋一转，迟疑道：“可是那几个刁民拒不承认自己放了火，可是问他们为何从刘府里出来时，他们也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太守您看？”
　　本来还不明白为何这人如此为难，可听他这话一说，孙贺州便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这些刁民，恐怕不是城中百姓，而是不知怎么混进来的难民吧。
　　“严刑拷打，不怕他们吐不出真相来。”孙贺州还未来的及说些什么，就听见站在他身边的陆迁羽语气淡淡地说，“这般杀害十数条性命的残暴之徒，就不该对他们抱有善心。”
　　“是，是。”
　　“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这件事还是快些结案才好。”陆迁羽又补了一句，这才看了看孙贺州，问，“太守意下如何？”
　　孙贺州下意识觉得此事若是如此处理未免有些仓促，可是人证物证俱在，那些人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般快刀斩乱麻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而且不就是处死几个难民嘛，又有谁敢为他们申冤？
　　春结在一旁早已等得不耐烦，这是赣南城的公事，他不便多管，待那些官员终于走了之后，他才没什么好脸色地说：“既然事情处理完了，那就走吧，咱家还饿着呢。”
　　“好，春公公见笑了，底下人蠢笨，才导致因为这么一点事耽误了公公的时间。”孙贺州淡淡地赔了个笑，但其实心里也没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春结在宫里再怎么得宠，离了京也要放低三分姿态，自己已经这么给面子，他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事情办得很快，那几个灾民本就长时间吃不饱饭，一个个病歪歪的，牢房里的狱卒得了上面的吩咐，更是鞭子甩得快要冒烟一样，不停地朝那些人身上招呼过去，没到几个时辰，那些原本咬死了不松口的人被打的半死不活，混混沌沌地在口供上画了押。
　　监狱里头没有大夫，更不会有人想起来请大夫来给这些只剩一口气的人看病，于是夜幕降临的时候，这几人就已经咽了气。
　　这事多少有几分屈打成招的意思，于是牢头便也聪明地将此事压了下来，只吩咐底下几个得力的手下趁夜半没人的时候，将这几具新鲜的尸体偷偷丢去乱葬岗。
　　赣南原本就是大朝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虽说今年遭遇洪灾，可城内酒楼依旧不减当初奢华，为显地主之谊，今日这顿接风宴安排的也是极尽奢华，山珍海味流水线一般铺满了桌面，十数名容貌上好的舞女踏着底下价值千金的地毯翩翩起舞，丝竹之声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孙贺州坐在最上首，旁边就是春结等人。
　　他举起杯中清酒，笑呵呵道：“今日春公公辛苦了一天，也该到了犒劳犒劳自己的时候了，今夜务必玩的尽兴，玩的尽兴！”
　　而陆迁宇的眼珠转了一圈，发现少了个眼熟的身影，于是趁敬酒的时候，关心地问道：“怎么杨大人未出席？他身体……好些了吗？”
　　春结不留痕迹地打量了陆迁宇一番，这才不咸不淡地回道：“也许是他刚到这边水土不服，也许过几日便好了。”
　　这人好几次越俎代庖，方才在城门口也是这样，而且下面的官员隐隐有更服从陆迁宇的趋势，这对孙贺州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那孙贺州跟个傻的一样，什么事都让陆迁宇出主意……如此这样，也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宴上的人乐此不疲，在一片觥筹交错中越饮越多，酒意上涌，身体都微微发着热。
　　可是，没由来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冷意在周身蔓延了开来，有好几双无形的眼睛在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们。
　　陆迁宇向来酒量不错，他悄悄抬眼，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最上方的孙贺州，谁知对方恰好也在看他。
　　跟他偷偷摸摸的目光不同，孙贺州的眼神几乎算的上是大胆，他毫不避讳地流露出自己眼里的欣赏，信任还有……占有。
　　这个人，只会是他的，他的所有物。
　　而陆迁宇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他心里冷笑一声，却站起了身朝孙贺州走去，体贴地说：“夜凉了，太守还是多顾及身体，少饮几杯。”
　　“嗝……迁宇说的是……”
　　手却已经搭上了那个人的手腕，上上下下地摸了起来。
　　……
　　一只灰白色魂魄不断地徘徊在刘府院子里，她嘴里呜呜咽咽，不停地嘟囔着几个字眼，只不过她说的太快，根本让人听不真切。
　　过了一会，她像是突然回过了神，不再念叨，一行血泪从她眼里留了下来，她飘了过去，想跪在那人面前，奈何魂魄身体底下不是腿，而是虚无缥缈的一团，让她始终跪不下去。
　　最后她只得矮身飘在那人面前，哭喊着说：“求大人为我一家七口，申冤报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