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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遥有此寄(1) ...

  •   “陛下有旨,封天元十七年新科状元杨槐为淮扬宣慰使,掌淮扬境内事务,代天子行管理军政之权,即日前往淮扬赴任,钦此!”
      状元府前,一个年纪不大的宦官双手捧着一道金灿灿的圣旨,“杨大人,可要时刻谨记你答应过陛下的事,此去淮扬,还望杨大人日后能让陛下看到一番不一样的淮扬。”小宦官脸上挂着一派笑,手上使着一点力抓着圣旨。
      寻常的官员接到圣旨时,不论好坏,总得拿出点银子给颁布圣旨的宦官,美名其曰车马费,他抓着圣旨不放,其实也是在暗示杨槐拿点银子出来。
      可那杨槐不知道是不是在装傻充愣,手上不见得如何用力,圣旨就转移到了他的手上。
      宦官当即脸黑了点。
      杨槐神色如常,只是语气稍微恭敬了些:“臣杨槐,定不辱使命!”
      顿了顿,又好像想起来了些什么,手伸进了自己的袖子掏些什么。
      宦官以为他终于开窍了,脸色立马变得好了起来,喜滋滋的伸手去接。
      “这个是消炎化瘀的膏药,早晚各一次,而且对外伤也有奇效,麻烦帮我把这个带给……”杨槐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的名字,“给李……七皇子殿下。”
      宦官:“……”
      把我当什么了?
      以为我真是个跑腿的吗?
      不过他还是接过了。
      朝堂风云莫测,你方落败我方登场是常有的事,而他们宦官本就是依附大树的群鸟,自然不会得罪这潜在的树。
      只不过……为何要把这个药给李逢舒……呸,七皇子,最近好像也没听到他受伤的消息。
      不过倒是听七皇子宫里的侍女说他金科宴那晚发了场高热,现在还在宫里头养病。
      不过,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杨槐就对着他礼貌一笑,委婉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去给我的老师请安了。”
      宦官:“……”
      不是,请安的话不应该早就去了吗?偏偏等到这个时候才开口?你要敷衍我也麻烦找个听起来靠谱点的理由好嘛?
      “谢谢。”
      他说什么?
      他在感谢自己?
      宦官突然觉得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僵硬了一会才缓过神来。
      在这深宫中,哪个不是按照利益行事,对他和颜悦色的多半是有求于他,对他冷言冷语的都是些有权有势之人,他的身体残破,活了这么久,又何曾有人真心对他说过一句感谢?
      这句“谢谢”恍恍惚惚让他觉得自己像个人,是一个值得被认真对待的人。
      “咱家名叫春结,若是以后还想给七皇子送东西,尽可找我帮忙。咱家虽然位卑言轻,这点帮还是可以帮上的。”
      与此同时,王梦的药庐门前——
      一双手轻轻地扣了扣药庐的门,哑声喊道:“有人在吗?”
      那是一双布满瘢痕的手,即使现在上面的伤疤已经完全愈合了,但那愈合之后形成的瘢痕还是像一条条蜈蚣一样爬满了双手,让这双原本骨节分明的手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最长的一道瘢痕从虎口处越过手心横亘到腕骨处,只一眼就可以想象到当时这只手是怎样的惨状。
      来人戴着一只半旧不新的兜里,深色的披风看起来也有点破破烂烂的,不过他的主人完全不在意这披风的惨样,依旧把它半绕在身上。
      有种亡命之徒的萧瑟感,也又有种江湖义士的飒爽,说不清那种多一点,但又神奇的在这一人身上杂糅,般配的相得益彰。
      “来了。”门后传来一声有些苍老的声音,但听着并不垂老,反而有种精神壮硕之感。
      来人有些疑惑,低声自言自语道:“难道找错了?”
      随着门“吱嘎”一声打了开来,露出王梦那张长着皱纹的脸,他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天色明亮,但由于那人站在光下,挡住了他所有的光,因此他看不清来人的脸色,于是问道:“后生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先进来坐坐,喝杯水?”
      来人皱了皱眉,似乎是不满来着的身份,道:“不治病,我想找个人。”
      来医馆不治病反而找人,倒是新鲜。
      王梦扶着门,问道:“找谁?”
      “杨槐。”
      他声音嘶哑,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砂纸打磨过嗓子一样,又像是坟头上乌鸦的嘶鸣,听着就让人升起一股不详的感觉。
      “找他作甚?”王梦本能的觉得这人有些危险,身形往后退了一步,正欲打算关门,可那人身形更快,抢先一步用脚卡在了门那,让王梦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他有些恼火地说:“他不在这里,后生请回吧。”
      “老先生,我找他,是想谢谢他……他三个月前救我一命。”那人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我名叫孙感灵,老先生请相信我并无恶意!这嗓子……是三个月前伤的,大夫说已经治不好了。”
      王梦盯着他的喉咙看,孙感灵稍微拉开了身前围着的神色披风,露出了脖颈上一道肉色的瘢痕。
      所言非虚。
      王梦错开了半步,又恢复成了那副和蔼模样:“既然如此,那就进来吧,他估计一会就到了。”
      “多谢。”
      果然,还没等手中的一盏茶喝完,药庐的门就又被叩开了。
      “老师,是我。”杨槐敲了敲门,站在门口朝里面喊道。
      门并未上锁,杨槐轻轻推开了门,手里拿着一些刚买的早点,如寻常那般喊道:“老师,我给你带了些新买的枣糕,趁热尝尝?”
      不曾想,门开之后,站着个一身落拓不羁的男人。
      那人的声音听起来也很不羁:“你就是杨槐?”
      而后,王梦的声音幽幽响起:“小槐,这个人他说是来找你报恩的。”
      杨槐:“……”
      怎么看着不像来报恩,倒像是来索命的?
      孙感灵未等杨槐开口说话,便抢先一步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双手作揖置于额前,发自内心地恭声道:“属下孙感灵,以后听命于您,任凭驱使,不辱使命!从今往后,我只效忠您一人,若有二心,天打雷劈,客死他乡!”
      在这个时代,人们大多注重落叶归根这一说法,即使是死后回不到家乡,也会托人转告自己的家人或者朋友,为自己在家乡立一块衣冠冢,以作招魂之用。
      因此,对他们来说,最狠毒的话就是祝你客死他乡,不得返家,最毒的誓言也是这般,死后不得安息。
      此言一出,杨槐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往后退了数步,又怀疑又恐慌地说:“这位兄台,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孙感灵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坚定道:“那日你将我送到那位乡间大夫那时,我虽然身受重伤,但好歹还是有些意识,主人自是长的俊朗不凡,属下不可能认错。”
      这是……小弟找上门来了?
      杨槐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有个很酷,看起来像那种热血武侠小说里的高手模样的角色喊着要给自己当小弟。
      不过……
      “身为医者,见死不救有愧于平生所学,况且救你的是那位大夫,你去感谢他就好。”杨槐回想起那天这人满身的伤,身上的血都像是要流干了,不过如今看来他身体还算不错,属实是命大。
      这人来路不明,以前不知道干的是什么买卖,而且……
      他曾经效忠的势力,估计是不简单。
      杨槐不想牵涉这背后的弯弯绕绕,麻烦的事少一桩是一桩,万一以后因为这个牵连到王梦等人,那还真是个赔本的买卖。
      淮扬虽比不上上京繁华,但坐落在江南与中原交界之处,南北交通方便,经济发展的亦不错,此去淮扬,路上应该是遇不到什么危险。
      他一个芝麻小官,也没招谁惹谁,大家各自安好就好。
      两人僵持了一会,谁也没有松口,孙感灵铁了心一样,一直跪在原处,杨槐正想错开他一步进门,旋即看见一抹浅蓝色衣服的人影。
      他喜笑颜开喊道:“小芷师兄,你来啦!”
      那语气,就跟小狗终于看见主人回家,忍不住地上前亲近似的。
      跟刚才那个样子几乎是判若两人。
      孙感灵默默往旁边移了半步。
      杨槐对身边每个人都称得上好,但要细数的话,他对李时芷还是不一样。
      会更亲近热络些。
      李时芷也看到了跪在门口处的孙感灵,眉头皱了一下,问:“他又是谁?”
      杨槐立马回道:“不认识,兴许是找错人了。小芷师兄,新买的枣糕,尝尝吗?”
      李时芷看了一眼他手里提着的那个荷包,上面还葱茏地冒着热气,一股红枣的清香扑鼻而来。
      “嗯。”李时芷本想回答一句不用了,可看见他望向自己的眼神,终究还是没有拒绝。
      绕过孙感灵几步后,李时芷定住了脚步,淡淡开口道:“既然找错了人,就别在这耽误太久,省的惹人心烦。”
      本就偏冷的嗓音讲这一句话讲的更加冷漠无情,即使没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听到这句话的人也能猜测出他说出这句话时,又是怎样的一副面孔。
      冷漠,不近人情。
      杨槐抬腿跟上了李时芷。
      这也算是一种默认。
      孙感灵回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好一会,终于是站起身来走了。
      大丈夫不为五斗米折腰,而他也不会为求一个不赏识自己的主上放弃自己属于剑士的尊严。
      君子报恩,十年不晚。
      院内,王梦看着离开的孙感灵,却问:“小槐何时赴任?”
      “今日下午就走。”杨槐答到。
      “此去淮扬,可要一路保重啊。这一去就是两年,老师不在身边的时候,亦不能放弃学业。这是我这么些年来的一些经验之谈,你带上罢。”
      “多谢老师。”
      ……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李逢舒将刚刚写好的一幅字粗暴的揉成一团,丢进了废纸篓里。
      周围的侍女都被屏退了下去,只留王元一人呆在身侧。
      心里仿佛有股郁气散发不出去,让他只能胡乱地拿桌上的宣纸撒气。
      一旁的王元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
      主上心情烦躁的时候,他说对了也是错,说错了也是错。
      不如不说。
      过了好一会儿,李逢舒才放过了桌上不成样子的宣纸,压着气性道:“你跟他一起去淮扬,看着他别……看着他就好,把他身边发生的事都告诉我。”
      “是!”王元领命,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等等……他的事还是别告诉我了,看着就烦。”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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