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快来看月亮

23、金风玉露（11）

　　“天子、太子入宴，诸臣叩拜！”不远处传来一道尖细的唱喝声，随后就看见李睿身穿一袭明黄色龙袍走在最前面，太子李鸿稍稍落后一些，在他左后方不前不后地跟着。
　　后边持着华盖的宫女紧随其后，待李睿落座后，微微曲着身子站在亭子外。
　　等到李睿跟李鸿一坐下，在场的诸位臣子一同行礼，朗声喊道：“陛下金安，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千岁！”
　　越靠近皇帝的座位上坐着的人身份越是显赫，从皇室宗亲到自开国先祖亲自封下的异姓王，接着就是按照官阶依次排下，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像是谁家文人工笔写下的一笔横线。
　　今年选举出来的考生大部分已经有了官职，不过基本上都是些品阶不高的小官，还没达到赴宴的资格，按理来说是不得参加这场宴会的，可这场宴会本就是为他们这些后起之秀而办，他们才是真正的焦点！
　　他们的位置离皇帝不远不近，刚好卡在最中间，是个能看清皇帝身形又不太能够看清他的表情的位置。
　　问题不大，反正他只需跟着前边的官员就好。
　　百官见东宫太子及亲王时，行稽首四拜礼，即先拜手稽首，再四拜成礼，而皇帝的身份比之太子更加尊贵，需得三稽首后三拜，所以在场的臣子需先按照规矩先向皇帝行礼，再向太子行礼。
　　一套繁琐的礼仪过程走下来，杨槐感觉已然没来时那样兴味盎然，因此，在等待宫女上菜的过程中，无聊地打量着周遭坐着的人。
　　接下来又是熟悉的一套流程，领导在前面发表“重要”讲话，员工在下面听着，等到领导讲完的时候大家一起附和领导刚刚说过的话，再由几个领导关系户啥的拍几句马屁，就差不多该结束宴前的保留节目了。
　　听来听去也没听到什么重要的东西，杨槐索然无味，刚想找找慕秋安在哪，就发现他人了。
　　只是不太巧的是，慕秋安刚好被安排到他的对面，两边隔得距离不算远，杨槐小声喊道：“慕兄。”
　　慕秋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皇帝眼皮子底下总不好当着他的面与人咬耳朵，杨槐收回了放在慕秋安身上的目光，转投到了别人身上。
　　坐在他上位的是一个浑身透着一股刚正不阿之气的中年男子，长着一张国字脸，眉眼大气的很，唇周留着一圈胡须，身上衣裳却不似其他人那般华丽。
　　嗯嗯，是电视剧里面典型的那种好人形象。
　　再看坐在他下位的人，应该就是本次殿试中皇帝钦点的探花郎，只见那人一身苍葭色春服，一根通体漆黑的木簪束发，眉微微皱着，一双眼睛却是望向了自己这边。
　　两人突然目光交汇在了一起，杨槐顿了一会才缓缓扬起一丝带着歉意的笑，却没想还没等他开口，那位公子的眉蹙的更厉害了。
　　杨槐：“……”
　　其实我可以解释，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
　　我只是有点无聊。
　　结果下一秒就看见那位公子向自己作揖，神色坚定地说：“刚才是我妹妹冒犯了，还请杨兄不要怪罪！”
　　其神色之坚，其语气之正，看起来不是想要道歉，而是要拉着人一起拜把子当兄弟。
　　不过这个人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而且有些眼熟，杨槐心里这么想着，回了一揖：“没有没有……”
　　所以刚刚那个人一直在看自己是因为他一直想向自己道歉所以目光才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吗？
　　那么这个人应该就是陈露白了吧，世家大族里陈家的子弟？
　　陈露白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随着第一道菜上桌，他就闭上了嘴巴。
　　陈氏家训，食不言寝不语。
　　陈露白执起筷子，夹起一小口，缓缓送入了口中。味道还算不错，比之家中平日里所做的还是好吃了一点，但因为宴会中的菜式都需提前准备，所以菜都凉了，味道也会打折扣。
　　余光却突然瞟到上位的杨槐，一筷子接一筷子下的飞快。宫中制菜最讲究一个精致，因此每道菜的分量不大，不一会儿，那道菜就见了底。
　　有……有这么好吃吗？
　　一道菜下肚，杨槐扭头瞅了瞅其余人，发现他们面前的盘子才稍微动了几口，一口一口吃的极慢，细嚼慢咽，不急不慢的，看的他就着急。
　　他早饭吃的早，这宴会又一直在拖时间，他早饿了。
　　不过……还真的挺好吃的，以前刷短视频的时候看见有些美食博主会按照古籍复刻古代的美食，现在他不费力气就能享受到这些由宫中大厨做成的美味佳肴，想想还是……有点子爽在身上的！
　　美中不足的就是需等吃完一道菜之后才能上另外一道菜，桌子上放着一盏酒，杨槐倒了一杯尝了尝，酒很香，很醇，但是不烈，入口时微辣，咽下去之后又带着一点回甘。
　　正是大名鼎鼎的新丰酒。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杨槐没忍住又喝了一杯。
　　等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场上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官员站了起来，遥遥对李睿敬了一杯酒，笑眯眯地道：“陛下，臣的小女仰慕陛下风采已久，特意准备了一支舞想献与陛下，不知陛下能否给小女一个机会？”
　　“是吗？那就让她上来吧。”李睿直起了腰，往刚刚发话的那人身上看去，“爱卿有心了。”
　　“能为陛下献舞，是小女的荣幸……”
　　无非就是想将自己女儿送入宫中，才拿献舞这个说法当个借口罢了，在场上的各位臣子哪个不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油条，哪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讨好之意，只不过都顾着脸面不好意思当众拆穿罢了。
　　只有今年新入宫的人瞪大了眼睛。
　　少顷，便有一位穿着一身鹅黄色舞衣的妙龄少女领着一众穿着淡黄色舞衣的舞女走了过来，少女面上蒙着一层白色的薄纱，怀里抱着一支轻罗小扇，巧笑倩兮，烟施媚行。
　　只听到柔柔娇娇的一句：“臣女玉葭，拜见陛下。”
　　当真是尤物。
　　几名乐师坐在旁边演奏了起来，琵琶杨琴，长笛短笙，各个乐器之间相互配合又自成一派，琴瑟和鸣之间有女子翩翩起舞，罗群蹁跹之间好似一只蝴蝶飞在这天地之间。
　　一呼一吸之间仿佛都是一股独属于那个女娘身上的淡香味，一举一动里都是她不经意间散发的挑逗之意。
　　连李睿这种看惯红肥绿瘦，莺歌燕舞的人都有点意动，等她一曲舞罢，率先抚掌大笑道：“严爱卿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严拟一听这话，便知道这事算是成了，更加喜笑颜开道：“承蒙陛下厚爱，不如让小女敬陛下一杯，也算成了小女多年来的仰慕之情？”
　　说什么仰慕都是假的，其实只不过想往后宫里面塞人罢了。
　　先前薛家那个女儿大家都看在眼里，只不过是一直没个机会而已，现在正是个好机会。
　　“好，玉葭上前来。”李睿也眉开眼笑，“就坐在朕的旁边就好。”
　　“是……”
　　杨槐：“……”
　　怎么突然从好好的才艺表演发展成那什么权色交易了？
　　一个青春年华的美貌女娘跟一个中年油腻男在一起的画面……画面太美好了，杨槐表示看不下去了。
　　同样看不下去的还有李逸兰。
　　这严玉葭长得确实漂亮，倒是很符合他的口味，收作侧室也算是无可厚非，每天给自己跳个小舞唱个小曲的话……没想到是冲着他自己老子来的。
　　这龙椅，这皇权，当真是能让人舍弃一切，青春年华，良心道德，所有的所有。
　　切。
　　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
　　李逸兰顿感无趣，再一看那个讨厌鬼李逢舒还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捧着一杯茶喝的一本正经。
　　成天不知道在那里装什么呢！？明明当个废物缩在角落里就好了，偏偏还要当什么君子。
　　着实是让人讨厌。
　　他比这种无聊的宴会还让人讨厌十倍，不，是百倍。
　　李逸兰唤来自己身后的宦官，压低声音吩咐道：“告诉乐平，只要她按我说的做，我就帮他跟父皇提一下她跟薛君渡的亲事。”
　　那个宦官应了一声，就匆匆离开了。
　　无聊的闹剧很快就以李睿提前离席结束，离开前他还特意吩咐诸位自便，听说待会有个投壶的比赛，就从自己身上摘下了一块玉佩当做彩头。
　　很快，席上众人便三三两两结伴离开了，有去御花园其他地方看看的，也有去玩投壶的。
　　杨槐一路走来发现这御花园有个角落似乎还种着个小小的草药园子，跟慕秋安招呼了一声就打算独自前去看看。
　　却没想这时，那个薛兆和走了过来，似乎是在强忍着什么，勉强挤出来一个笑，说：“殿试那天是我太过……冒犯，还请杨兄不要生气。”
　　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爱道歉？
　　而且这位兄台道歉道的似乎不太走心啊，明明你欺负的并不是我，怎么就跟我一人致歉，那个被你一脚踹在地上的大冤种还坐在那里呢。
　　“杨兄，那日确实是我不好，还请你喝下这杯酒，就当是我给你赔礼道歉了。”薛兆和递了杯酒过来，脸上就差点写着“快喝了它”四个大字了。
　　杨槐：“……”
　　喝了它会让你快乐吗？
　　“刚刚宴上多喝了几杯，这时候怕是有些不胜酒力，喝酒就不必，道歉的话，还是对着正主道歉吧。”杨槐右手挡在那杯酒前，微微用力将它又推了回去。
　　薛兆和明显不悦了起来，压着嗓子愠怒道：“杨玉书，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怎么会。”杨槐不露声色往后稍退几步，实际上已经打算跑路了。
　　“哼！”薛兆和用力把酒杯往地上一摔，好好的一盏杯子霎时间摔得四分五裂，“今日这酒你是不喝也得喝！”
　　不是，我就说几句，你怎么还砸上杯子了呢？
　　按照常理，这个时候不应该有好人来帮自己缓解窘境吗？刚才做自己上位的那个人看起来就不错，现在人去哪了？！
　　“唉，这不是薛二吗？”正打算扭头就走之时，身后一个低沉的嗓音便响了起来，李逸兰面色自然地走到了二人中间，将杨槐挡在了身后，声音暗含威胁之意，“皇宫之内，还轮不到你来放肆吧？”
　　“二皇子殿下说笑了，我只不过是想请他喝杯酒而已。”薛兆和低头对他行了一礼，眉眼间满是不甘心，他愤愤的盯着李逸兰身后的杨槐，恨不得立刻把他揪出来。
　　李逸兰往左移了一步，刚好把杨槐挡了个严严实实：“人家都说不喝你的酒了，你难道还要硬逼着别人喝了不成？”
　　“……不敢。”薛兆和低下了头，语气里却满满都是不甘心的意味。
　　“那还不快滚？”李逸兰低声喝到。
　　薛兆和只得转身离开。
　　没办法，这就是皇家威严，在盛世当中，皇家就是高于一切，任何不将皇室放在眼里的人，都会被判处死罪。
　　更严重者还会株连九族。
　　待薛兆和走后，李逸兰转过身，对杨槐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本殿对状元郎倒是佩服已久，不如还请移步别殿，小酌几杯？”
　　“素闻状元郎酒量匪浅，今日咱们就一醉方休！本殿早已准备好美酒佳肴，就等状元郎来了！”
　　话说的漂亮，深情也很诚恳。
　　杨槐真以为主角光环出现了。
　　他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