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遮不住》听绛河

9、舍离草2

　　夜黑风高，温太医乘夜疾行，手里掂量着一块金子，巴掌大小，温太医捧着咬了两下，又吻了一下，在脸上蹭了又蹭，嘿嘿笑着：“划算，划算。”
　　近日才下过雨，草丛泥泞，温太医跑得又快又急，裤腿湿得透透的。
　　忽然，一阵风起。
　　这风来得急，温太医被吹的站不稳，恨恨地骂了一句，正准备继续赶路，一抬头便看见一位蒙面的黑衣人挡在他面前，手中的剑身闪着刺骨的寒光，迎着夜色，大有几分恐怖，蒙面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跑什么？”
　　温太医顿时毛骨悚然，手脚发软，但还是赶忙转身往相反方向跑去，然而不会功夫的他怎么能逃得过？
　　不过须臾蒙面人又拦在他面前。
　　温太医恐惧地后退：“你们拿钱封口，我我我绝不会说的！”
　　“放过我，求你了！你别过来，别过来！”
　　“我不会说，我真的不会——”
　　呼喊声戛然而止。金子跌落在地。
　　血溅当场。
　　蒙面人脚尖轻点，施展轻功，在枝叶中闪身而过，很快便不见人影，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言语。
　　“死人才不会多言。”
　　贤王府邸。
　　陈无拱手禀报：“温太医，死了。”
　　“哦？”万俟馥手中晃着茶水，闻言不由一顿，似是叹了口气，无奈道：“可真是心急。”
　　这位渰朝的二皇子，被封为贤王的万俟馥，人前最是端正，行事低调，从来不争不抢，想来，居然是最不起眼的一位。
　　陈无低笑附和，“毕竟死人最安全。”
　　“我的三妹妹，这件事漏洞其实很多……”万俟馥话锋一转，“不过父皇到底起了疑心，他没罪也有罪了。”
　　“想来是能折太子一边翅膀的。”
　　“是吗？”万俟馥低低笑着，“父皇是个性急的，又好面子，便是不敢废他，也再难如初了。”
　　万俟馥轻轻摇头，神色看上去还有些可惜，过了须臾，他又开口了，自言自语一般，“皇兄，可不要怪我啊，妹妹这么好，怎么能去和亲呢……本王当然要在她的吃食里，放点东西了。世间之事，不是他安分守己，大家便都能相安无事的，这可，无人说得准啊。”
　　“毕竟，总要有人先动手的。不是我，也会是旁人。”
　　万俟馥嗤笑，“便是楚夕那般小心眼，又能算计的，若她争起来，朝堂之人怕是都要被她算计个遍。”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被谢誉的小院子隔绝了，他的后院清幽静美，阳光充足，竹子挺拔，随风而动，俨然一派静谧美好。
　　谢誉躺在贵妃椅上，还在悠悠地读书，他如今还能照常行事，唐齐却是忍耐不住了，一边对着账本，一边无意识地往谢誉身边凑，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是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他身边了。
　　“掌柜啊，”唐齐十分勤快地给谢誉端茶倒水，忍不住发问，“太子之事……您不管吗？”
　　谢誉不答，若无其事地饮了一口茶。一旁的夏梨浅则是摇了摇头，调侃道：“你家掌柜是个没权没势的，你让他管什么？”
　　唐齐呆呆地“啊”了一声。
　　夏梨浅看着他，笑了起来，“你何时这么爱管闲事了。”
　　“这不，”唐齐挠着头，“不是闲事吗，是掌柜——”
　　唐齐忽地噤声，皱了皱眉，他不懂了。
　　谢誉不带感情地看了一眼，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颇有些嫌弃，“真是个傻子。”
　　茶盏放于案上，盏中茶水未尽，漂浮在上的茶叶摇摇晃晃，当真是……
　　“风雨飘摇啊。”
　　注定是一场风波。
　　朝堂暗流涌动，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将太子谋害同出皇后的三公主一事，传的沸沸扬扬，说的有板有眼，传到最后，连三公主逝世都凭空捏造出来了。
　　朝堂之上，秋除疾厉声道：“陛下，不可，不可啊！不可废太子！还请陛下三思！”
　　吏部尚书王宗明不认可：“他今日敢为了一己私欲陷害从小一起长大的三公主，若不加以惩戒，日后还得了！？”
　　“罚是一定要发的，可罚在于教，而并非为了废太子，若最后废了太子，将其流放，意义在何？简直粗鲁行径！”秋除疾怒而拂袖。
　　“此言差矣，”周全策缓缓开口，“罚，是为了警醒，若今日不严惩，他日效仿者日益增多，为非作歹，越发肆虐，到那时，还有无王法可言。”
　　王宗明连忙拱手：“还是周大人说得好。”
　　“够了。”原溯冷声打断，转而道，“何必作无谓争执，陛下，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建立在是太子陷公主于不义，可是，谁确定吗？谁亲眼看见了吗？眼下证据不足以证明，公主中毒，乃太子所为。”
　　众臣争执无果，万俟昊眉宇间满是烦躁，很快便不欢而散。太子禁足东宫，静候发落，只有秋除疾固执至极，一力保他。
　　落到这般田地，旁人都以为太子怕是要寻死觅活了，然而禁足东宫的太子殿下不仅没有失魂落魄，更没有焦虑急切，吵闹争执，反而颇有兴致的浇起了花。
　　清归快步走来，凑近低声耳语，“殿下，是谢公子送来的解药。”
　　万俟彧抬头，口中喃喃：“谢誉……”
　　须臾，万俟彧点点头，神色如常道：“既如此，快些给攸儿送过去。”
　　“殿下，不……”清归犹豫了下，“不告知陛下吗，解药之事，多多少少也……”
　　清归话止于此，但两个人都明白。
　　万俟彧半分不犹豫，只道：“不必了。”
　　末了，又嘱咐一句：“莫要耽误攸儿，快些去吧。”
　　“是。”清归拱手，心中有些苦涩，却也半分不敢耽搁解药，便速速将其送至福宁宫。而那解药药效的的确确很快，不过一个时辰左右，万俟攸便醒了。
　　床幔轻摇，万俟攸茫然地睁着眼睛愣了许久，才翻过身伸了个懒腰，探头望了望，一切如常，而枕边放着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手帕。
　　那是谢誉的手帕。
　　万俟攸伸出一只手，将其拿了过来，鬼使神差地，放在鼻尖嗅了嗅。
　　好香。
　　清冷的竹香。
　　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天，烟雨朦胧，淅淅沥沥的小雨抚摸似的打在摇曳的竹群中，与之融为一体，清冷之感扑面而来，庭院如画。
　　一个大男人，还怪香的。
　　思及此，万俟攸笑了一声，将手帕摊开攥在手里心，放在心口的位置，连着在床榻上打了两个滚。
　　万俟攸恍惚觉得身体很软，很酸，头也有点痛，她只当自己睡太久了，便也没在意。
　　彼时夏花正端着水进来，一眼就注意到了醒了正在打滚的万俟攸，手一滑，“……公主！”
　　听见声响，万俟攸吓了一跳，连忙规规矩矩地坐起来，“嗯？”
　　“公主，公主，”夏花喜极而泣，“你终于醒了！”
　　秋叶寻声而来，当即掉了眼泪。
　　万俟攸愣了愣，手足无措地，“你们做甚？怎么了？”
　　夏花上前，抽抽噎噎地把近半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万俟攸，一点不添油加醋，毕竟万俟昊此人，怕是也没有添加的余地了。
　　万俟攸抿了抿唇，最先问起的竟然是和亲之事，她抬眸看着夏花和秋叶，“那和亲……？”
　　秋叶轻声道：“是四公主去了。”
　　“好，为我更衣。”万俟攸起身，“也罢，总不会耽误的。”
　　然而，夏花还是扭扭捏捏的，一副要说不说，有口难言地样子，旁边的秋叶倒是掐了她一下，眼神警告。
　　万俟攸敏锐地盯着两人：“还有什么你没说的吗？”
　　“是，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他——”夏花到底没忍住，交代了个清楚。
　　“什么？”万俟攸声音开始颤抖，“圣旨？圣旨下了什么？”
　　万俟攸方才醒时，本想去看望自家哥哥，若说她中毒一事是万俟彧所为，她是万万不信的，可谁知，朝堂之上原溯才要了证据，楚夕便拱手交出，气得万俟昊当即下了圣旨，怒废太子，流放京城百里之外。
　　御书房外，秋除疾始终不肯离开。
　　“陛下三思！”
　　“不可废太子！”
　　秋除疾毫不厌烦地重复。
　　万俟攸赶到的时候便是这么一幅光景，她于心不忍，却来不好说什么。
　　万俟攸上前，皇帝身边的人不肯放她进去，万俟攸心下焦急，看了看秋除疾，便与之一同跪地，直直求见皇帝。
　　片刻后，房门大开。
　　“攸儿。”万俟昊冷着脸走出来，伸手将她扶起来，“大病方才痊愈，不要胡闹。”
　　万俟攸抿了抿唇，万俟昊则是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随即若无其事地关心起来，“你这一闹，可真是吓到父皇了。眼下可还有不舒服？太医院那群废物，看了这么久才看出来，真是苦了你了。”
　　“不苦的。”
　　万俟昊自顾自说着：“攸儿的脸色不好，还是要多养养啊，来人，送公主回去。”
　　“父皇，”万俟攸道，“我已经休息好了。何况解过毒了，我没事的。”
　　“攸儿怎么解得毒？”
　　万俟昊面上是慈爱的笑容，然后他一个眼神，宫女太监便已经围着她包了个圈。
　　情急之下，万俟攸开口：“是哥哥送来的解药。”
　　然而，万俟昊却是哼了一声，咬牙切齿，“还说他不知情。”
　　万俟攸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父皇，竟然这般语气，这般表情，这般言语。
　　竟半分不信任自己的亲儿子。
　　是啊，只要怀疑，便什么都是可疑之处，什么都是错的。
　　一旦怀疑，信任便如同决堤江水。
　　万俟昊劝说无果，扭头回了御书房，房门紧闭，而万俟攸跪地不起，执拗道：
　　“攸儿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请父皇收回成命！”
　　然而，那扇大门始终没有一丝开的意思，一直到天黑，太阳自地平线消失，将最后一点光亮一同夺走。
　　依然没有开。
　　万俟攸起身，被夏花和秋叶扶着，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她冷笑一声：“我早该知道的，我不该求他。”
　　求他，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