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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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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阿姊,我好怕……”
三岁的刘涛[1]怯怯地依偎在云青青的怀里瑟瑟发抖,后者一手抱着他,一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聊作安抚,干巴巴地安慰道,“小郎君莫怕,吉人自有天相,谢夫人定能安然回来。”
刚安抚了小的,转头又看见浮雪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云青青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心里头直叹气。
她对自己安慰人的水平心知肚明,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从包里摸出了两颗巧克力,先递给浮雪一颗,另一颗则撕开包装纸塞进了刘涛嘴里,醇厚的甜味和丝滑的口感瞬间征服了没见过世面的小娃娃,他眼神发亮地盯着云青青,见到她摇头表示没有了,才换了一个放松的姿势窝了下去。
浮雪一见那金箔纸包装的巧克力,立刻就知道这是云青青随身携带的奇妙物件,再看刘涛享受的小表情,便不自觉地随着咽了咽口水,但她还是没有剥开包装,而是伸出手想要将这一颗珍贵的巧克力留给刘涛。
云青青直直对上她的目光,坚定地再次摇头,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赶紧自己吃掉。
——自从浮雪带着云青青找到留在后院里的刘涛,将他带到临近后门的房间藏身,一直到现在,三人几乎都吃什么东西,云青青还好,她在之前在房间里还是吃了些点心,但刘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而浮雪也就是晨起的时候在厨房里对付了几口,又背着刘涛穿过了大半个院子,体力消耗实在不小,他们两个人都需要补充能量。
浮雪只好小心的剥开金色包装纸,巧克力入口的下一刻,浮雪瞪大了双眼,前所未有的香醇与甜蜜充斥了她的口腔,她几乎舍不得吞咽口水。
这一定是神仙享用的珍馐吧!
浮雪仔细地抚平糖纸的褶皱,一边珍惜地品味着口中的甜味。
如果云青青知道她的想法,一定会汗颜,但她没有关注这些,只是出神地看着窗外乱哄哄的场景。
谢夫人带着家丁仆役等出门之后,内史府上下顿时乱了阵脚。得力的人手几乎都跟着她走了,留下来的不是老弱就是妇孺,即使碎霜已经竭力安抚人心、组织人手,但死亡的恐惧像是一座大山沉沉压在所有人的心头,这些紧张焦虑也滋生了更多的混乱与恶意。
更何况碎霜毕竟年轻,即使身为谢夫人的贴身侍女也不能完全服众,在屡有人唱反调的情况下,组织起来一些婆子和健妇把手各个主要的院子已经是她在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女郎,你从何得知我家夫人的姓氏?”甜味极大地安抚了浮雪的情绪,她便想起了当时云青青一口道出的“谢夫人”。
“咏絮之才、林下之风,谢氏道韫[2],天下谁人不知呢?”云青青幽幽地叹了口气,“单单‘未若柳絮因风起’一句,便能让其名传千古。”
浮雪一怔。
云青青却在顷刻间读懂了她眼中的茫然。
要知道,当初谢道韫于闺阁读诗赏雪的时候,浮雪的父母可能都还是稚子呢。
三十余载的时光太过漫长,足够那些熠熠生辉的逸闻雅事被蒙上厚厚的尘埃,也足以让一个才名在外的女人失去自己的姓氏与名字,成为辉煌而森严的家族之中那不起眼的一砖一瓦。
于是云青青低声给他们讲起了那些在史书上寥寥几笔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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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道韫领着家丁健妇抵达城门的时候,叛军已经冲进了会稽城,谢道韫一行人迎面撞上了叛军的首领孙恩一众。
孙恩手中提着的,正是王凝之的头颅!
“贼子尔敢!”
谢道韫强行咽下涌上喉头的甜腥,大喝一声,同时手中的长刀出鞘,毫不犹豫地砍向围攻而来的叛军。
虽有忠仆尽忠效死,但仍挡不住源源不断涌上来的叛军,谢道韫一连砍杀数十人,直至力竭被一小卒掀下了车架,随侍在侧的女儿拼着受伤扑到了她的下方,稍稍减缓了谢道韫落地的力度。
最终母女二人双双被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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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围住了内史府,但奇怪的是,这些劫掠成性的乱民并没有冲进去,如此,虽然府内人心惶惶,反倒是达成了另一方面的安稳。
——逃也逃不出去了,不如安分一点,静观其变。
云青青趴在墙头往外看了看,遗憾地道:“被团团围住了,光凭我们是跑不出去的。”
浮雪脸上血色顿失。
“夫人她……”她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剩下的话。
“叛军如此礼遇,就算是被俘,想来夫人性命无虞。”有历史背书,云青青还是有几分底气的。“不过人心莫测,我们还是藏在这里静待消息吧。”
如果没记错的话,谢道韫最终从叛军手里活了下来。那按照如今的情势而言,刘涛可能是谢道韫仅存的孙辈了,还是先苟一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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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恩高坐上首,看着堂下一站一躺、绳索加身的母女二人。
“这女郎是谁?”
立马便有心腹上前道出王女郎的身份,孙恩冷笑道:“王凝之胆怯无能,倒是生出了几个有血性的子女。杀了吧,看着闹心。”
谢道韫心头一颤,横眉厉声道:“我女已出嫁,便不算王家人。事在王门,何关他族!若必其如此,宁先见杀!”
脸色苍白、汗如出浆的王女郎躺在地上,横亘在背部的刀伤夺走了她的力气,但她那双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狠狠瞪着孙恩,她的嘴唇无力地张合几下,虽没能发出声音,但孙恩看得分明,她在骂他乱臣贼子!
孙恩竟不发怒,反倒拊掌大笑。
“素闻王夫人才华出众,世间女子无有出其右者,如今得见,方知夫人胸中浩然正气,实在令我仰之弥高。”孙恩站起身来行礼,其动作标准得如同世家精心教养出来的子弟。
——谢道韫恍惚地想:好似这个乱臣贼子,也是出身于世家大族,那他为何又会兴兵作乱?
“小子冒犯,这就派人护送夫人与女公子回府。”
谢道韫母女尚未从他这前倨后恭的转变中反应过来,就被人连搀带扶地押了出去。
“将军,为何将这对母女送回去?她二人可杀了我们好几个兄弟!”心腹面露不忿。
孙恩眼神灼灼,昂首回答道:“先前的王氏父子,与我们乃是光明正大的沙场兵戎相见,杀之无可厚非。
但这母女二人已经为阶下囚,便不足为惧。区区两个女人能成什么气候?不若借由此事,向天下人宣扬本将军的胸怀气度,有谢道韫为阶,还愁天下有识之士不争相来投?”
“将军大才!”心腹自愧不如,暗自惊叹于孙恩的智谋,俄而兴奋道,“卑职这就亲自带人将她二人送回内史府,也向会稽城上下宣扬将军的美名!”
“去吧。”孙恩看着心腹兴冲冲的背影,眼中的情绪一变再变,他喃喃自语道。“这母女二人背后可是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和颍川庾氏,这几家可都是侨姓士族之中的执牛耳者,又岂是如今根基尚且浅薄的长生军能匹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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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回来了!!!”
谢道韫母女前脚回到了内史府,后脚这个消息就如燎原的野火一般迅速传开,不论心中想法如何,至少人人面上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碎霜亲自来接的云青青三人,她领着几人匆匆往主屋而去,一路都在忧心忡忡地念叨着王女郎的伤势。
“女郎背上的伤口太大,只怕引发疮疡……”注意到浮雪怀中的刘涛迷迷瞪瞪地揉起了眼睛,碎霜倏地住了嘴,但云青青没留意到,她的脚步加快,逐渐走在了众人前头。
云青青一边回忆着适用于当下的消毒、清创的方法,一边努力地用雅言复述出来。
等终于抵达主屋,云青青乍一见紧闭的房门,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要通风,开门窗……”她想也没想伸手推开房门往里去。
“啊!!!”
原本把守房门的侍女发出尖叫。
浮雪碎霜也骇得脸色泛白,刘涛更是一瞬间瞪大了双眼。
就在云青青一脚踏入房门的瞬间,她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晋书》记载谢道韫的外孙名为刘涛,话说,她女儿不是嫁到颍川庾氏了吗?为什么孩子会姓刘啊?
[2]《晋书》记载:凝之妻谢氏,字道韫,安西将军奕之女也。
而《晋录》记载:琅琊王凝之夫人,陈郡谢氏,名韬元,奕女也。这里取《晋书》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