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开门》岁长青

18、第十八章

　　“流民刚来时，会先歇在别庄外的棚屋中，在那里清洁身体、更换衣物、登记姓名籍贯及一技之长等，并在此隔离七日左右。”云青青牵着李玄霸的小手慢慢走着，跟他细细说着别庄各处，虽然她是第一次来，但在之前的许多个日夜里，云青青已经将这里每一间屋子的位置、功能烂熟于心了。

　　“是为了观察流民身体状况，防止流民身上所携带的‘病原体’感染其他人？”李玄霸回忆着云青青教给他的那些知识，这些知识在当世人看来可能荒谬至极，但好在孩子的接受能力远远大于思维已经定型的成人，李玄霸对此接受良好。“那些换下来的衣物是否会焚毁？或是用沸水消毒处理？”

　　“自然。”云青青赞赏地摸了摸他的头，眼里流露出几分自得之色。

　　——虽然我在现代的学术界籍籍无名，但说不定在这个时空的教育界能有一席之地呢。

　　“经过七日的调理，他们的身体状况便稍稍缓过来了，没有患病的人就会被接引入别庄，再根据年龄、技能分到各处，用劳动获取粮食和衣物。”云青青指着西边远处几排简陋的、完全不符合李玄霸美学的联排木屋。

　　“那里就是流民们住的地方，屋子里放的是双层的上下铺，给他们一个栖身之所。

　　那些围起来的、有专人把守的院子，就是制香室、制皂室、制膏室、妆粉室等，用来制作精油、香皂、牙膏等物，定期会有人来这边将成品带去城中售卖；那些简陋些的屋子，则是织室，木工坊、陶坊等用来生产别庄日常所需物品的地方。

　　东边多是田地，庄户及一些流民则在此耕作，因为流民初来乍到，目前多做的还是种菜、养鱼一类的事情，但随着别庄产出的那些货物畅销，庄户们有不少愿意去制香室等做工，流民们也渐渐有了土地可种。”

　　李玄霸看得目不暇接，只觉得每一处都与素日在国公府所见不同，处处都流露出向上的生机。

　　“东西两边都有一处大食堂和澡堂，每日流民与那些做工的庄户都一道在食堂用餐，在澡堂沐浴，如今天气尚热，他们多用冷水洗沐，等到再过一段时间，大陶窑修好了，就能同时建起供应热水的澡堂了。”

　　时不时有来往的人见到云青青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便知道他们不凡，远远便避开了，实在避不开的就囫囵着行个礼，这也让李玄霸看到了别庄原住民与新来流民的区别：

　　虽然都神色惶恐，流民们显然更加战战兢兢，而庄户们则更坦荡自在一些，不过让李玄霸欣慰的是，至少他所见到的流民的精神面貌比起路上遇见的那群人好得多，眼里有了神采，身上也挂了几两肉。

　　“云姊姊，你和阿姊都是了不起的人！”李玄霸睁大眼睛，发自肺腑地赞叹道。

　　“我不过就是瞎出主意，说起来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的赵括，真正将这些纸上虚言付诸实践的是你阿姊，她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即使云青青早就知道，能够在这古代以女子之身拉起一支队伍，东征西讨打下李唐半壁江山的平阳昭公主必然具有超然的胆略才识，但眼见囿于闺阁、烦恼不过三尺之地的李三娘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不仅将云青青的空想真正落地，还以雷霆手段处理了这个过程中层出不穷的问题，将这个普通的别庄经营得有声有色，云青青还是忍不住感叹SSR的可怕。

　　在惊叹之余云青青更是生出感叹：但凡早些给李三娘自由生长的空间与资源，她何至于到那时才崭露头角？而如今，即使唐国公府没有给她这些方面的支持，但当云青青为她拨开一角云雾之后，李三娘还是一日千里地成长起来了。

　　“慈悲心肠无有高低，救人之举何分贵贱？”李玄霸不赞成云青青贬低自己的言论，他定定地直视云青青的双眼，“你与阿姊一样，都是怀善心、行义举的女士。”

　　云青青被他直白的肯定说得老脸一红，感到浑身都不自在，她急急忙忙转移话题道：“流民之中身强体健的青壮男女每日早晚都要集合跑步，早操完之后用过朝食，然后他们就要去各处上工，而晚上用过夕食之后，也要跑上一段。

　　年迈体弱或是身有残疾者则承担了其中轻松一些的活计，诸如挑拣花草、洗涤衣物、看顾幼童，总之，有能力的人都要承担劳动任务，不劳动者不得食。”

　　李玄霸绷着小脸点点头，在他看来，姐姐们愿意耗银钱耗心力救人已经是莫大的慈悲，难道还要白白养着这么多人吗？

　　“不劳动者不得食……”李玄霸心中一动，他仿佛明白了一些云青青不喜“富者”的因由，但从小接受的当下普世价值观的他尚不能理解云青青的观念，觑了觑云青青的神色，李玄霸暂时将疑问放在心底，打算回去思索并与二哥交流一番。

　　不过——

　　“为何要让他们跑步？”李玄霸联想到了自己每天要经历一遍的社死，突然悟了，“是为了强身健体？”

　　“没错，随着别庄里的人和货物越来越多，自然需要一批人手来充当护卫。”

　　云青青没说的是，集合跑步一则是为了消磨他们多余的精力，二则就是为了训练他们能够令行禁止，日后还要操练行伍，这可是云青青心中“娘子军”的第一批骨干，而在古代，一批忠心的、令行禁止的人手就已经称得上是精兵了。

　　“至于孩童。”正巧走的就是这个方向，云青青于是带着李玄霸快走了几步，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一间小院子的门。“不如直接去看看。”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朗朗的读书声从窗牗中、门缝里透出来，李玄霸循声望去，就见这小小的院子里左右各有一间厢房，厢房里排布着一些矮凳矮几，均有年龄相仿的孩童在其中学习，整齐的读书声就是从他们左手边那间传出来的。

　　李玄霸无声将这首朗朗上口的小诗念诵了一遍，只觉得甚为清新灵动，余韵悠长。
　　“这诗是姊姊所作吗？倒是朗朗上口。”

　　“是他人佳作，我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这首小诗用的皆是日常字，孩子们学会了便能在生活中用上，用来启蒙再好不过了。”

　　李玄霸为再一次云青青的用心震惊，纵然诗歌是他人所作，但要在无数佳作之中挑出这些简单易学又能学以致用的小诗，想必要耗费许多心力了。

　　“那右边这间学舍又在教授什么呢？”

　　“右边这些孩子的进度稍稍快一些，如今已经在学习一些简单的算术了。”云青青带着李玄霸走到了窗牗旁，看着那些看上去约莫八九岁的孩童伏在桌案上，用树枝在撒了一层薄沙的木格中写写画画，在屋子最前方静静竖着的木板上画着一个双行的表格，表格上方写的是李玄霸熟悉的一到十的文字，下方那行则一一对应这一些弯弯绕绕的文字，也就是阿拉伯数字。

　　云青青压低声音解释：“这是大食传来的一种文字，在他们那里用来计数，正好与汉字中的数字对应，便于计算和书写，我便将其也挪了过来让他们学习，左右只是为了计数而已，又不是科举，一切就只为简便了。”

　　科举——又是什么？
　　李玄霸记下了这个新词。

　　两人都没有打扰潜心学习的孩子们，看过一遍之后就快步离开了。

　　出了院子，云青青才继续为他介绍：“这里的孩童，上午跟随先生识字算数，算数理论课，午后稍作休息就要去参加实践课，诸如纺织、制陶、木工、耕种等等，一直到夕食之后才能散学，但他们也不能散去，要趁着天色未黑将白日里学到的知识交给来上夜校的其他人，一直到天色将黑，这一日的学习才算结束。”

　　李玄霸为之咋舌，想起二哥和自己在国公府的日常，汗颜不已。

　　“我不如他们勤奋刻苦。”

　　“因为他们不如你们家世非凡、天资聪颖，就只得付出千百倍的努力了。”只可惜这千百倍的努力，往往也弥补不了家世与天赋造就的差距，不过是让他们多一条谋生之道罢了。

　　——但怎么说呢，总比没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