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雾》流驻

46、司谦

　　司旭拿得出手的只有学历。
　　那是吴艺浓不需要的东西，因为不缺爱的人，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

　　吴艺浓高中的成绩很差，吴阿姨看形式不对，在她高一的时候紧紧忙忙让她开始学播音主持，请了很多名师来家里，但吴艺浓也不怎么上心，勉强在宁城上了个二流院校，面子上堪堪过得去。

　　那时候在饭桌上，司正勋总会拿司旭的成绩敲打吴艺浓，“你看姐姐，又是一等奖学金啊。”
　　那是司旭在家里为数不多会受到关注的时间，所以她会花更多时间在学业上。

　　但她也留意到，每次司正勋说完这话之后，吴艺浓眼底的那份小小撒娇，每每遇到她撒娇，司正勋就会停止敲打。
　　所以司正勋每次关注到司旭的时间，至多不会超过三句话的时长。

　　到了新的房间，她睡得不熟。
　　早早醒来，看招聘网站，又投了几家公司。

　　她原以为凭自己的能力，找工作会是个很容易的事情，没成想几天下来，回信的都很少。
　　她搜了搜相关的帖子，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她长长的一段“空窗”时间没有理由解释。
　　招这样的人还要费心给业务部门解释，所以HR干脆连面试也不发。

　　司旭难免被挫了挫锐气，但她不是个消极的人。
　　从小在商人家庭里长大，小时候又正好经历着爸妈那辈创业最艰难的时候，她觉得人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倒的。
　　她琢磨着自己的本金，想着看能在深港做些什么。

　　脱离家庭的前几天，她能感到心里隐隐的不适，但她清楚，即使渴，她也不会饮鸩止渴。

　　她慢慢减掉自己对睡眠药物的依赖，这让她的作息变得极其不稳定。
　　一天半夜，被隔壁吵架的声音吵醒，她看看表，才四点多。
　　再合眼，睡不着。

　　干脆起来，在空荡荡的街上闲走。
　　看到小区门口水果超市门口的老板和老板娘，已经在卸货进店，开启忙碌的一天。
　　顿时扫掉了她的大半委顿。

　　她突然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虽然还没有找到赖以为生的活计，但是还是感觉到一股生机暗涌。
　　不再像从前那样。
　　她终于强迫自己，抛下了所有不切实际的指望和期盼。

　　一切好坏，自己承担。

　　时间过去半个月，也参加了几场面试，难免都会问到，毕业后这段时间为什么没有工作。
　　其实，司旭觉得奇怪，是哪条规定讲人毕业后一定要有工作呢？
　　但她还是准备了整套说辞。

　　正好应聘的很多公司带金融属性，她也有CFA的证书，虽然只是一级的，但也足够作为理由。
　　“因为我打算精进一下自己的第二专业，这段时间准备了一下相关的考试，并且取得了一定成绩。”
　　“好的，谢谢。”

　　有一家在面试的时候，面到后面的主管，神色很奇怪。
　　一边问了些专业问题，一边在手机上飞触着，并没有专心听她讲话。

　　最后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你是容成杉的未婚妻？来深港玩的吗？”
　　她想否认，但她的正面高清照就在新闻上，何必欲盖弥彰，她点头：“体验生活。”

　　生活果然不太好体验，生活只有享受和凑活两种选项。
　　挨了一个月，只有一家发来offer，职位又很不理想，司旭无意将就。

　　在她又一天被邻居吵醒后，她沉着脑袋，来到馄饨摊。
　　五点多，这个点一些人的夜生活还没有结束，一些人的新一天被迫开启。

　　司旭属于后者。
　　司谦属于前者。

　　他的创业公司进展得不顺利，在小语种地区做自己的直播平台，有本地人跟他抢占市场不说，更恐怖的是，市场才兴起一点点，就有比本地人更勤劳的国人一起竞争。

　　财大气粗，要服务器铺服务器，要icon砸icon，压得他这种小角色没法喘息。

　　他的产品老大，二十有八，正值大好年华，因为失恋，拉着他聊人生到凌晨三点半。

　　他喝酒喝到眼皮打架，三点半过，产品老大抒发完毕，心里一口气卸下。

　　司谦倒是来了精神头，想着自己这一晚上投入不能白白浪费。
　　拉着他灌了小半瓶二锅头。
　　继续，聊产品，聊到五点过，饿透了，才想起来吃完馄饨。

　　清晨的摊子上，人本来就极少，两个人说话音量又很大，司旭皱起了眉头。
　　想着再吃两口就回去算了。

　　又吃了两口，就听司谦开始聊起业务，其实小语种司旭从来没接触过，涉及后端，再加上各种专有名词，更是听得稀里糊涂。
　　但是司谦坚定富有生命力的状态，让司旭直到把碗中的馄饨吃了见底，也还没离开。

　　这时来人，嗦面的声音有点大，她还挪了挪板凳，特意往那俩人方向靠了靠。
　　她在宁城，交际圈子简单得很，叔叔辈的商人认识一些，但从没有见过这种人。

　　这几天都没睡多少觉，她脑子里混混的，不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候，两人起身离开，快速从她的视线消失。

　　司旭一颗心缓缓沉下来，轻轻呵出一口气，居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就在失望的当口，那个嗓音好听的人又大步跑回来，一只手贴在脑门上，做抱歉的姿势，大喇喇地说：“忘付款了，哈哈。老板娘，多少钱？”

　　在她头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已经豁地一下站起来。
　　把旁边人吓了一跳，抬眼瞅瞅。

　　她追上那个人，没搭讪过人，不知道怎么开场好，就着他的话说：“你们公司需要人吗？”
　　那人瞥了她一眼，“神经病。”
　　司旭被骂愣了，停住了脚步。

　　这个时间的朝阳在地上撕了个口子，洒下大片暖意。
　　那人在这暖意里走出几步，又回头，“你要干嘛呀？”

　　司旭回过神来，“我能去你们公司工作吗？”
　　说这话之前，她其实就已经想好了，反正易鑫的经历她不想提，空窗这么久也就是空了，再去创业公司看看未尝不可。
　　有点点冒失，但不会有大错，这是她给自己的底线。
　　而且眼前这个人，让她感觉很踏实，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那人笑了，笑起来眉眼弯弯，鼻子很挺，他在自己的寸头上来回摩挲了一下，觉得不可思议似的，“自己能吃饱饭吗？”
　　司旭冲着朝阳，笑着点了点头。

　　长长的睫毛没有夹过，就这样铺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司谦没见过这样的姑娘，他笑笑说：“那走吧，我现在去公司，你跟着我？”
　　“好。”

　　他们的办公室她租住的房子很近，走路不消十分钟就到了。

　　但是走着走着，司旭刚才满腔的朝气逐渐被身边的酱香饼和炒河粉摊子消散掉。
　　不是说瞧不起这两种吃食，只是办公室在这种地方，不太靠谱吧。
　　她甚至想张口说算了，然后回家。

　　但是已经是大白天了，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那人步子特别大，司旭的脚伤还没完全好，步子小，小跑着才跟上。

　　别说，这不着调的地方，还真有个办公室，里面大约几十个工位，装修简单，但每个工位上都摆着很多东西。

　　那人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却看旁边刚分道的产品老大，在会议室寂静无声地拿手机飞速敲着什么。
　　他回身跟她说：“你等等哈。”

　　然后进会议室，在人家脑袋上拍了一下，“铁人啊你，回去睡觉。”
　　“哎呀，你别管，我有点想法，先记下来。”
　　“再不回去失恋一百次哈。”
　　产品老大“切”了一声，抓着手机往外走。

　　看到司旭，停下了脚步，“刚才馄饨摊上那个小姑娘？”
　　司旭点点头，本来想着自己怎么自我介绍才不算突兀。
　　没成想，产品老大满不在意地从她旁边座椅拿了个书包，“我记性好吧？也可能因为你比较漂亮才记得。”

　　司谦推开自己的办公室门，打开空调，“别介意啊，他就那样。”
　　他从地板上摆的一箱矿泉水里拿出一瓶，递给她，“说说吧，你是什么情况，我们缺人着呢。”

　　“你们这租金多少钱啊？”司旭扭开水瓶，喝了一小口问。
　　“四块。”
　　她点点头，有点新奇，这办公室的租金连易鑫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回过神，那人的目光直直看着她，司旭拧紧瓶盖，说：“哦，我就是宁城大学刚毕业的，通信工程专业，没有工作经历，我叫司旭。”

　　那人眼睛一亮，“你叫司旭？”
　　司旭的背挺了挺，难道她又要面对这种尴尬局面，像很多次面试之后，下一句是，你是容成杉的未婚妻？
　　她有点反感地问：“怎么了吗？”

　　“我叫司谦，名字还挺像。”
　　她松下一口气，又喝了一口水。
　　“为什么想来我这？”司谦问。

　　听这话的意思，他是这间公司的老板。
　　司旭笑了笑，“因为你吧。”
　　他轻轻啊了一声，“什么意思？”

　　司旭按照真实的想法解释说：“你们刚在聊业务的时候，我感觉你很有热情，我想看看你们这个公司是什么样子的。如果你觉得荒谬，就算了。”

　　“热情——创业人的基因喽，上辈子我肯定是杀人放火了，这辈子才有有这个基因吧。”他自嘲，没有给司旭肯定的答复。
　　司旭不好接话，她本身就不是个太执着的人，刚刚的搭话已经耗掉了她这一周的额度，而且对这间公司的业务本身，她都全然不了解，起身打算回去。

　　司谦看她站起来，问：“我带你转转？”
　　司旭有点尴尬，回说：“好呀。”

　　他带着她在没人的办公室走了一圈，一夜没睡，也一点不见疲惫，甚至越说越精神，“那边是商务，五个座位，以后再拓其他国家的话还要再增几个。”

　　绕到后面，俩人走到门口，司旭本以为就到此为止了，她甚至有点抱歉，占用他的时间，歉然笑笑。
　　就听他说：“我是港大毕业的，上学的时候做了两个小公司，都卖掉了，这是我的第三家公司，你考虑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