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南隅》岵是山上

1、高中的两次见面

　　殷文栩时常会想：单向暗恋到底算不算感情犯罪？
　　她想起一句网易云热评：“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适逢其会，猝不及防；故事的结尾总是这样：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她印象里的周青飞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她，认识过她。周青飞好像从不和哪个女生走得近，他光是站在那里，就有许多人围在身边，于是他笑着，眼睛眯起来，又低下头去，一件件事应，目光投在远处，接着缓缓说：“是这样啊……”他太好相处了。
　　涌上来的人太多，也难以记住别人。
　　在殷文栩的整个中学时代里，周青飞和自己就说过两次话。
　　第一次是殷文栩鼓起勇气问周青飞需不需要伞。那天外面倏而砸下滂沱大雨，坐在教室里的人开始躁动起来，外头的风几乎是卷着雨的，“哐哐”地宣泄对玻璃的不满。周青飞皱了下眉：“这下麻烦了，我没带伞。”殷文栩在讲台上，耳朵灌满了风、雨、嗟切和抱怨，本来应该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这句，不知道为什么，她听的特别清楚。
　　她慢吞吞地收拾东西，余光瞟着周青飞的动作，男生理着，教学楼道里头风冲过来，门“邦”地一声被抢上，他索性停下动作，又坐了回去。她也不知道怎么继续了，殷文栩看着男生写下一个“解”和一行字：“周青飞，你要伞吗？我有两把。”
　　他又露出那样不好意思的笑，眼睛好像盯着又好像穿透她的内心到前头去：“不用了，我再等一会儿吧。”殷文栩也点头，耳垂后面绯红一片，快步出了教室。撑伞回家的路上，她看到一对情侣在雨里狂奔，她忽然庆幸自己没能成功送出去，不然这会儿跑的只有她一个人了，那就再也不是罗曼蒂克，而是烂俗青春桥段。她又笑，手里死攥着伞——两个人也很烂俗，比《前任3》还烂。
　　男生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只有时钟滴嗒和笔尖摩娑的声音，周青飞觉得这个女生怎么这样啊，他都看见她只有一把伞了。周青飞等雨小了点，一路冲回家，被母亲数落一顿。他捧着姜汤一点点嘬红糖水，脑子里满是女生充血的脸蛋和近似落荒而逃的背影。
　　第二次是分班以后，殷文翔的名字被周青飞记住了，但她不知道。很多年后殷文栩也觉得遗憾，怎么会不知道呢，如果知道的话，可能会有一个更跌宕的高中生活。
　　殷文栩一向沉闷，总是淡淡地回应，她会手足无措，又害怕难堪，看起来是那样的不好接近。她妈妈说：“一个人也好，安静地学习，沉下去就清楚了。”殷文栩一边看书，听细碎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的声音，脑子里满是这句话。她会难过，会安慰自己没关系，也会留心前头同桌“咯咯”的笑。
　　但她也想给自己放个假，她跑到楼顶，绕着栏杆一遍遍自说自话，我问我答，好像是自己和自己交朋友。她走累了就坐下来，靠着瓷砖，头仰着，她发现城市夜空上果真一粒星星也没有。闭上眼睛，浮现出周青飞停留在公告栏前的样子。她觉得：他肯定没看见自己，既不在开头又不在末尾，中不溜秋的人是最好隐藏自己的。
　　眼前一片漆黑，脑海画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幅挂在黑板正上方的巨大倒计时挂牌——“距离高考还剩一百四十七天”，殷文栩缩起来，腿被双臂环抱在一起。她一动不动地听表盘吱咯吱咯地运转，如同她所不知的那个属于周青飞的雨夜。时间就是这样，没了参照物就是消失于世。她打算站起来，却听见他属于的声音：“你是……殷文栩？怎么在这里？”
　　她太敏感，对周青飞的一切。她立刻感到脸上烧起来，便急急忙忙背过身，朝向栏杆的一面。她没说话，浑身僵了——其实她有点贪恋此刻的独处——她是那样清楚，这有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交谈。周青飞也没动——他实在觉得这场面同上次如出一辙——他想笑，又觉得那样不太尊重人。他飞快瞟了一眼殷文栩，和她肩并肩站着，中间空了莫约一个人的身位。楼顶只有云散步的动作；也传来微弱的猫的幽咽。他们站在寒露的寒露里，看不见清明的清明。
　　殷文栩这时和周青飞都在思考未来的样子，都默契地思考对方在自己生命里的意义。周青飞最后也只是耸了耸肩，就走了。这次换殷文栩打量周青飞，看他臂上的红袖章一甩一甩，看他打开门，一道细缝把光描摹出来，旋即又缓缓关上。殷文栩蹲下来，像前排的女生一样咯咯笑，还沁出了眼泪，风一刮，全糊在脸上，冻得人打激灵。许是也觉得没意思，她深吸一口气，又像以前那样弓着身子下楼。
　　周青飞如愿以偿地去湖南师范，殷文栩超常发挥，几番衡量之下还是留在了家乡。她说一个人也很好，不留牵挂，也不给别人留念想。
　　家乡只是一个停留的地方吗？殷文栩放下手里的相机，一张张刷过去，眼睛还漫无目的地在梧桐的每一片叶子上乱晃。她回忆起曾经的自己笨拙而吃力地写不知所云的卷子的样子，总想嘲笑点什么——因为人长大了，就喜欢贬低过往。
　　她又把头低下去，抡圆盘的手指动作放慢了，殷文栩仔细瞧那些教学楼里学生掠过的身影，高三鲜红的倒计时挂牌，晚上冒出的粉霞。这些零碎的东西也曾是她无味高中为数不多的乐趣。她想起了周青飞，也顺带想起了少年衣角的洗衣粉香气。殷文栩忽然怀念起来，即便此时的她走路再也不会弓着身子，再也不会和男□□谈如被热水烫伤，但她还是怀念，带有些不平和嗔怪一般的。相机上出现了一个虚影，但她很快认出来那是谁。殷文栩撇下嘴角，脸部肌肉拧在一起，像是在克制些什么。
　　这张偷拍的青色相片如同一把利刃，划开了殷文栩所有故作的平静，一时之间，思念泄洪。她在思念青春吗？还是踽踽独行的每一个日夜？
　　殷文栩打了几个喷嚏，她觉得秋天又快到了，她要感冒了。